《[金光·温剑]天下第一》DarkD

27、人间雪

　　夜色倚着窗格投落树影幢幢，剑无极醒来时，一小片云恰掩去月光。

　　目光落在床顶，他发了会儿呆，稍显迷茫，身上的伤似乎都已经被好好处理过，隐痛，稍乏，状态尚可，他醒了醒神坐起身环顾，发现这里正是神蛊峰上自己常住的客房。

　　是凤蝶找人把他带回来的？

　　他只能如此猜想。

　　咽了口唾沫自觉唇舌干燥，剑无极扶着还有些昏沉的头，起身走去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凉水入喉惊起一个激灵，他像是这会儿才真正清醒过来，天边云在此时慢悠悠踱开，月光攀着半敞的窗落入他眼中，方觉屋外月悬近中天。

　　一个念头自脑中闪过，他忽然想起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一天就要过去了。

　　温皇呢？

　　伤口不合时宜地泛起疼来，仿佛在催促他快做些什么，他亦没有犹豫，披上外衣，取下逆刃，头也不回便急匆匆踏出房门。

　　浅淡的月色将这一夜的神蛊峰染透，穿过长廊时他目光所及不见一丝灯火，神蛊峰的主人就睡在这长廊尽头的那一间房，彼时那里也早已熄尽了灯，无人守在侧旁。

　　剑无极便知，凤蝶必是对温皇所中蛊毒尚不知情，不然今夜她绝不会肯留温皇一人在此。

　　门被轻轻推开，月光随之铺开长道，这个时候他好像应该先去找凤蝶，无论结果如何，他想她都不会愿意无知无觉而过，她会想陪在温皇身边，哪怕只是陪着他走向死亡。

　　可他分明明白这一点，却无法在此时转身。

　　他顺着月光的指引走去床边，床上的人还是像他白日里看见的那样，神色平静地合着眼，安逸地仿佛只是最寻常睡去，看不出半点身中蛊毒命悬一线的样子，即使是剑无极也很难相信，在这月亮每偏一寸，光阴就耗尽一分的片刻间，这个男人随时都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简直比上一世更荒谬。

　　昔日那场惊绝惨烈的剑十三依旧历历在目，他以为这一次自己总算抓住了一线机会，去成为这人剑道之路上不可磨灭的痕迹，却不想他赶得上剑十三，却赶不上天意，赶不上神蛊温皇的潇洒任性。

　　你看，他又要从他眼前溜走了。

　　神蛊温皇也好，任飘渺也罢，蛊与剑都不过乐趣之一，尽兴时搏他一笑而已，而生死亦是，剑无极心想自己大概已经算了解这个人。

　　这人或许根本不在意，倒衬得战战兢兢的他像个笑话一样。

　　莫名其妙追在一个人屁股后面追了两辈子，亏吃了不少，甜头半点没捞着。

　　剑无极啊剑无极，你也太辛酸了。

　　目光紧紧盯着床上人，剑客苦笑，却也别无他法。

　　光阴在沉默间缓缓淌过，他遥望了一眼窗外，心渐渐沉下，忽而低叹一声，在床边坐下。

　　放在平日他是决计不敢这般放肆的，但谁让主人家如今无知无觉，到底也只能由着他放肆。

　　满床锦被绣着繁复的细纹，在月光下泛着隐隐幽蓝的光泽，这家伙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颜色，他听凤蝶提过一嘴，这床被子是专门用什么海境的蓝丝混绣的，价值不菲，没别的效用，只是好看。

　　真是个奢侈会享受的家伙，剑无极撇撇嘴想。

　　他也曾在街头巷陌的小店里见过各种好看的蓝调物件，有时是剑穗，有时是色粉，有时是琉璃珠，都是寻常东西，不贵，至少他还买得起，你毕竟不能指望一个到处行侠仗义/惹事生非的剑客能有多少家当。

　　他明知某人不可能看得上这些小玩意儿，不知不觉却还是零零碎碎攒了不少。

　　只是一件也没有送出去过，他本就没打算送。

　　但是现在剑无极在想，早知道就送了，最多也就是被嫌弃看一眼后丢到一边罢了。

　　那也总比现在这样没了主直接浪费了好。

　　窗外月已偏西，今日已成昨日，一些隐秘的期待在其间熄灭。

　　剑无极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平静，他甚至还有点想笑，想对某人说，你看看你，上辈子天下第一剑死于剑，好歹还一剑荡平了神蛊峰半个山头，也算是轰轰烈烈举世瞩目，这辈子天下第一蛊死于蛊，却一点儿大动静都没有，安安静静悄无声息的。

　　只除了偏生都刚好在他剑无极面前。

　　这么看来，他们或许还算是有些天意钦定的因缘的。

　　可以了，再多也不好强求，你这家伙毕竟难伺候。

　　剑客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后，准备起身去找凤蝶过来，目光却不经意掠过了压在指腹下的一抹白，盯着看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被下曳出的一片衣角。

　　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怔怔将之攥在了指尖。

　　抬起的目光落在一人面上，他抿了抿唇，忽然生出一股冲动。

　　撑在床沿的手支起半身，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曾如此凝视过这个人，按说他看了这个人两辈子，刻骨铭心到化成灰也该认得，可此时此刻男人每一寸眉眼轮廓的起伏忽然变得陌生。

　　仿佛陷入了一种古怪执拗的思考，他努力想将眼前这个人去与回忆里每一片身影重合，他视线牢牢盯在那里，也不知是否有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俯身靠近。

　　不，他应该是察觉的。

　　因为心如擂鼓，做不得假。

　　就一次。

　　剑无极，就一次。

　　反正今夜天时地利人和，他已经足够放肆。

　　就当作奖赏，当作告别，当作回忆，当作纪念……当作什么都好。

　　都好。

　　钝击一下一下叩着胸腔，他轻易就说服了自己。

　　屏住呼吸，他俯下身体，带着一种他未曾自觉的小心翼翼。

　　月色稍暗的此时，眼前目光所及，已是近在咫尺。

　　却是此时，不知从何而起的一阵凉风从他身侧滑过。

　　捏在指间的那片衣角倏然抽离。

　　身后一点烛光亮起，压下了满屋浅淡的月光。

　　剑无极顿时愣住。

　　“你在做什么呢”

　　熟悉的声线不近不远慢悠悠响起。

　　剑客维持着撑在床上的动作，茫然扭头看过去。

　　烛光盛处，有人信手披起外衣，看不清表情，却一如多年前那样，一字一顿凉而缓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剑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