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红楼梦》楚宜

10、别离

　　八月的蝉鸣与清风荷雨我都没有心情去体会。不知道我的世界与这里的时间是一致的，或者类似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也有可能我在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待我醒来的那一日天空依然飘洒着桃花雨，我的伞还握在手中，雨却浸染了我的头发。院长还好吗？同学们是不是已经走完了高三的魔鬼时刻？他们还会记得我想起我吗？
　　老太太越发不好了，连贾政都从任上赶了回来。老太太说起我的亲事一万个不放心，贾政当着一屋子人再三保证绝不会亏待了我！而我就是在这个情景下提出了我的要求，我说我不嫁，我要延续我林家的香火，我要招一个上门女婿。也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听见，她只是衰弱的重复着“好、好、好……”。
　　贾政和王夫人对视一眼，因老太太叫好，也不便说什么，只诧异的望着我。贾琏与王熙凤是心知肚明的，两个人都有一种石头落地的释然。薛宝钗有十分的怀疑却没有机会问出口，宝玉眼中却是惊喜，恐怕只有他是真心认同我的吧！其他旁的人我并不关心，也不用他们来关心我。
　　贾政有些为难可拗不过我的坚持，他仿佛还低声说了句“蟠儿”，虽然是与王夫人耳语，周围几人却都听见了。
　　贾琏凑过去回道：“薛蟠怕是不中用了！”
　　王夫人吃惊道：“昨儿个还说有些余地，怎么今日……”
　　贾琏答道：“那县官吃了原告吃被告，一口咬定是斗殴致死，要薛兄弟偿命呢！”
　　王夫人早没了主意，握着手绢子抹着眼泪儿道：“这可如何是好哇！”
　　贾政说：“也是命定的，早晚的事！少不得散尽家财再去斡旋斡旋！”
　　贾琏听着话儿回到原位，不经意间望了我一眼，颇有些邀功的意味。我不动声色的抖一抖手绢子，好叫他看见我那绢子上绣着一个抱琴的美人。我回看他一眼，也让他看看我邀功的眼神。
　　贾琏果然是个极聪明的，他朗声道：“林妹妹招婿也是宽慰姑父姑母的在天之灵，且她林家还有祖宗祭祀之地，万不能断绝了香火。”
　　老太太仿佛是听到了贾琏的话，她勉强招了招手，鸳鸯早寻了一个锦盒抱到跟前。
　　鸳鸯说：“这是老太太留给林姑娘的嫁妆，请姑娘收下吧。”
　　我哭着跪倒在老太太床前，这个老人家是真爱我呀！临去了还惦记着我，还要把体己留给我当嫁妆！我是真的伤心，我哭起来几度喘不过气，我想起了我的院长，我想到如果有一天院长不在了，我的伤心就跟今日一样多。
　　突然悲呼大盛，连贾政也呼天抢地起来。我抬头看时，只见鸳鸯已昏死过去，琥珀哭喊道：“老太太！您带了我去，带了我去哇！”我这才明白，老太太，我的外祖母，已经去了……这个大宅子里最爱我的女主人，去了……我在贾府唯一的靠山，去了……从今后还有什么牵挂？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来干什么？难道是为了见证生离死别吗？我左手握着紫娟，右手握着雪雁，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就是我此后要守护的！可是，如果是林黛玉，她最想守护的人会是谁呢？
　　我望了望宝玉，只见他呆呆的，也没有哭，嘴里念念叨叨的有些魇住了。宝钗摇着他的膀子，忍不住的泪水雨泼似的：“宝玉，你哭啊，你难受你就哭出来！你不要这样吓唬我啊，宝玉，宝玉！”
　　众人一时乱成一团，有念着老太太的好处泣不成声的；有担心宝玉的安危手忙脚乱的；也有那些装模作样生怕自己演的不像的。我一一看去，这就是贾府吗？就是富贵场繁华地？这分明是末世，是糟粕，是地狱啊！
　　“老太太，鸳鸯来了！”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鸳鸯已一头撞在柱子上！只见血花四溢，一个如花美人顷刻香消玉殒。
　　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佛道两家都请了高人。这一日宝玉守灵，我到的时候见到一个出尘的佛衣女子伴在宝玉身边，我想这个人必然是妙玉了。
　　可我刚一走近，那女子就迎了上来，拉着我的手说：“姐姐可大好了？”我心中一惊，这个女神仙一般的女子叫我“姐姐”，那她必然不是妙玉了，她是惜春吗？
　　曹公的《红楼梦》只说惜春年纪尚幼、身量不足，却从没说竟是这样一个容貌不俗的女仙子啊！
　　我怔怔的看着她，心想只怕她的容貌堪居四春之首，比薛宝钗多了一丝灵气，比林黛玉多了一缕阳光，比老太太生前最爱的薛宝琴多了一份和气，又比邢岫烟、李玟之辈多了一点贵气。这个女子竟然如此美好！
　　惜春两个眼睛圆圆的望着我说：“姐姐不认识我啦？”
　　我说：“不认识了！从前是个小猴子似的，如今竟成了下凡的仙女儿了！”
　　人死，不过是换一副皮囊重新来过。就像演员表演完一个节目之后，要去后台换身服装，然后再回到台上，扮演新的角色。而信佛的人将这个道理理解的更透彻，是以惜春没有太多的悲伤，我也没有悲伤，只有惋惜和唏嘘。
　　宝玉凑过来说：“惜春妹妹从前只与林妹妹说几句佛歇，如今也能玩笑了。”
　　惜春道：“明镜无台，菩提非树，玩笑就未必不是佛语！你这悟性，还想做和尚去？”
　　我惊诧道：“做和尚？”
　　惜春笑道：“可不是，这才是玩笑话呢！他以为佛祖是个收破烂儿的呢！”
　　我听了却不觉得好笑，因为我知道宝玉的结局极有可能就是当了和尚了。
　　一时又有好些孝男孝女来哭灵，惜春并不理会旁的人，只与我说几句，更多的时候专心念经。
　　我问宝玉说：“怎么想着要出家当和尚呢！”
　　宝玉说：“我那日就说了，要是林妹妹死了，我就出了家当和尚去。可妹妹说老太太还在，我父亲母亲还在，我便不能任性！如今老太太不在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不如跟惜春妹妹出了家，也好过在这牢笼煎熬着。”
　　我并不懂他被什么煎熬着，是因为对林妹妹的愧疚？爱慕？还是失去知音后的孤独？我说：“你如今有了妻子，怕是走不脱呢，何况舅舅舅母都还在。”
　　宝玉说：“还有环儿兄弟，还有兰侄儿！”
　　我问他：“那宝姐姐呢！她怎么办？薛蟠抵了命，姨妈也不好了，你若是去了，她怎么办？”
　　宝玉低着头说：“唉！林妹妹早没了父母不一样过了这么些年，何况林妹妹当时年纪小，宝姐姐如今这样能干，你我大可不必为她担心呢。”
　　我摇摇头说：“可你终究是走不了的。”
　　惜春在府里守了两日灵，第三日一早就走了，一起走的还有贾宝玉。王夫人是急疯了的，贾政却不许派人去找，只教宝玉饿死在外面才好。薛宝钗暗暗寻了些人手，哥哥丈夫两头儿里担忧，只把个人瘦成了竹竿子。
　　贾环越发殷勤，据说书背的越发好了，居然也能作几首诗了。每日里由赵姨娘领着到贾政那里晨昏定省，得了不少的夸奖。我心想如今两大主角都已退场，怕是离落幕不远了。
　　因我是林家招婿，与贾府治丧并无十分瓜葛，也不必拘着守孝的礼。可惜贾琏是荣国府的嫡孙，古今贾宝玉失踪了，贾琏越发重要了。倒是不当家的凤姐儿闲着，可今时不同往日，许多人和事都非她能够调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