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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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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如同穿云之箭,笔直而迅疾地奔向利阳郡。
孔唯趴在马背上,热度迅速攀升,病程到了最令人难受的时候。
但他有个别人都没有的好处,即使烧得难受也不会给照看他的人找麻烦,做些扯衣服蹬被子这样的事,反而会睡得深沉,意识全无,带他去瀛洲还是塞北,甚至一剑杀了他,他都全然不知。
他就像一袋沉甸甸的谷子,温顺地待在他该待的地方,给了方端很多机会沉迷于回忆中。
方端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晨昏交接的时刻,他趁大家都睡下,悄悄斩断门上的木栓,牵马离开家门。
但不知道哪一环惊动了人,他才刚上马,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回身一看,他爹方阳气呼呼地跑出来了。
方阳外衣来不及穿,草草披到肩上,手里拿着一把绳子,像是想把方端捆住困在家里,但他也知道已经挡不住方端了,只能兀自站在方家门口,又气又悲地质问:“不孝子,你当真要抛下你爹娘,去寻那劳什子的江湖?”
家里两个照顾方端起居的老仆也跟在方阳身后,却已老眼含泪,叫了一声少爷。
方端嗐了一声,调转马头往前跑了几步,听方阳在后面骂他是逆子,方端年少的心却升起一股激烈的反抗情绪,他想,等有朝一日我剑术有成,到时爹从别处听到我的消息,一定后悔今日的作为!
他骑的是家里最好的马,已过不惑之年的爹还有老仆根本就追不上,但就要拐过街角时,突然听到一声堪称凄厉的叫喊,喊的是“端儿”,方端一下子就认出这个变了调子的声音,猛地扯了一下缰绳,马儿嘶鸣扬蹄,差点把方端摔下去。
方端藏在街角听着娘的哭声,眼眶跟着发酸了。
但他仍然没有回头,少年的意气无法被任何人的哭声阻拦,撞了南墙只会更用力的再撞上去。
方端又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悄悄离开了。
他在塞北和人饮酒作乐,蓦地听到知情人带来的丧报,还以为是假的。
他骑着白虹昼夜不休地狂奔回来,家宅里的摆设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只是地上到处都是厚重的血泊,他的家人中了毒,没有一点抵抗之力就被杀光了。
孔家给他们下的毒药并不是罕见又难解的奇毒,要是方端在场,可能一下子就能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可能他们方家会比易家还要幸运,在吃下毒药前就能做好防备,刺客入宅他也不怕,他十八岁就在塞北斩杀匪贼一夜成名,区区几个刺客他不会放到心上。
可是他在那个晨昏交接的时刻离开了方家,最终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剑客,完成了他的私愿,并失去了所有家人。
呼~
白虹忽然一个急转弯,把孔唯甩了出去。方端出手如电,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孔唯的手臂,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按在马背上。
孔唯薄薄的衣衫挡不住灼热的温度,方端的手一碰到他就觉得发烫。只要放着不管,孔唯就会因为高热而病死,刚刚不伸手,孔唯就会从疾驰的马背上摔下去,或许会直接摔死。
方家的仇就报完了,他报了他的那一份,将孔家唯一的后人杀了。
孔唯双臂垂挂下去,软趴趴的手不时打在方端小腿上,方端给他缠白布的时候并不用心,结打的松松散散,一会儿就散开了,布头缠住了方端的腿,看起来很快就会被风吹开,却在颠簸中仍然牢牢地黏住了方端。
就像孔唯这个人一样难缠,却偏偏摆出一副无辜无知的模样,企图惹人怜爱。
孔家的人大抵都是这样的无耻,抛下脸皮和男人的自尊,无所不用其极以求达到目的。
当年孔唯他爹便是这样死乞白赖地要跟方家做生意,方阳待方端严苛而强硬,对其他人却宽厚和善,禁不住孔福一而再低声下气的恳求,只得同意,还拜为异姓兄弟。
没人能未卜先知,看穿孔福笑眯眯的面具下藏着如何惊心的阴谋。
方端攥住白布的一头,以真气震碎了整条白布,碎片纷纷扬扬,被疾驰的骏马抛在身后,如同逃过一场短暂的小雪。
利阳白日初升之时,方端给孔唯找到了郎中,郎中照旧说了一番要多关怀孔唯身体的话,并建议立刻给孔唯找个安静的地方养着。
方端充耳不闻,开完方子后径直问郎中:“我有急事要办,恐怕得带着他在马背上颠簸两日,您看他还能留有一口气吗?”
郎中急惶惶地摇头:“万万使不得,他要是高热不退,怕是连明日也活不过。他素有心疾,行动不便,身体又娇贵,容易伤风受寒,可经不起颠簸了。”
方端狠狠皱了皱眉,只得开了两间房先在客栈住下了。
孔唯当夜并没醒过来,方端过去看了他几次,看他老老实实地病着,就回自己房中。
丑时三刻,人正是乏困的时候,方端也并不例外。他合衣躺在床上打盹,忽然听到一点细碎的动静,好像耗子在桌上走过。
方端霍然睁眼,闻声望向头顶。房中灯烛已熄,星月无光,十分昏暗,黑暗无形中放大了每一点声音。
方端又听到耗子走路的声音,那只耗子走到了他的房间正上方,停下了,屋顶的瓦片被掀开。
方端悄悄地握紧了剑,起身,等待着刺客率先发难。
但不消多久,他又听到了瓦片掀开的声音,不过不是他这间,而是隔壁。
接着他听到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轻轻走进孔唯的房中。
方端眼神一凛,猛地提剑下床,冲出了门,和守在门口的一个刺客打了个照面。
刺客全身都蒙着黑布,只有手中的长剑是雪亮的。见方端出来了,浑身都散出了杀气,举着剑就朝方端心口刺去。
方端怒喝一声,挥剑隔开,迅疾地连出两招,刺客匆促抵挡,被方端刺破了左腿。刺客倒退几步,方端欺身又上,这次剑锋却指着刺客脸上的面巾,倒要看看是谁。
刺客显然不是庸手,反应极快地偏头,手中剑朝着方端腹部递出。
方端迅速挡回这一剑,在客栈狭窄的走廊里,两人又过了几招,方端忽然看到这个刺客后面又出现了两个刺客,一个刺客还背着一人,俨然便是病秧子孔唯!
方端瞳孔猛然一缩,剑法忽然凌厉起来,他一剑捅穿了面前刺客的左肋,将刺客从二楼扔了下去,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背着孔唯的刺客面前。
方端剑指刺客,双目怒得发红,斩钉截铁地喊出了刺客的来头。
“孔家余孽!”
刺客慌了神,连退几步,他的同伙举剑迎上了方端,方端冷冷一笑,那笑容如同从夜色中爬出来的恶鬼一样,令人遍体生寒。
方端两招就将刺客送入地府,然后一步一步逼近了最后那个刺客。
“谁派你来的?想从我手中救人,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啊?!”
那刺客已经吓坏了,见方端这么不好对付,和雇主说得完全不一样,便当机立断扔下孔唯,转身从扶栏翻下去,跳下了二楼。
方端哪能让他逃脱,立刻跟着跳下二楼。在大堂里刺客和方端打了起来,这个刺客功夫还不到家,很快被方端两招逼到了墙角。
刺客见已经无法逃脱,决然咬破了口中的毒囊。方端发觉不对时,刺客已经口鼻流血倒下去,死了。
方端怒火中烧,将这个刺客的尸体提起来带到二楼,和其他两人的并排放到一起,检查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标记,他也不认识这三个人的脸,应该是普通的刺客。
但他们先找到了方端,见到方端就下了杀手,却打算背着孔唯离开客栈,任谁都能看出他们是来救孔唯的。
“孔唯!”方端将三人的尸体处理完了,提着孔唯的衣领怒吼了一声。
孔唯还在发热昏迷,对发生了什么事毫不知情,被方端拎起来骂也没有反应,头软趴趴地往后仰着,露出了长长的柔软的脖颈。
方端举起剑在他脖子上比划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忍住了,把孔唯从走廊拖回房中,又扔出床上。
但他不敢让孔唯自己住一间房,彻夜守在孔唯身边。
翌日午后,孔唯总算清醒过来了。他好几日没吃没喝,人又瘦了些,在床上挣动了好大一会儿才爬起来。
孔唯口干得厉害,正要下床找些水喝,一把锋利雪亮的长剑突然抵在他喉口。
方端脸色森寒如铁,站在床前厉声逼问:“你们孔家还有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