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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白日里耽误时间太多,当夜他们果然没有走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天就黑透了。

      方端常年在外,以天为盖地为庐地睡惯了,况且此时也未到冬日,气候尚好,没多想就下了马,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坡,准备过夜。

      方端把白虹拴好,去附近捡了些柴火回来生火。

      他拿出火折子点火的时候,孔唯就蹲在他旁边,抱着方端的包袱,眼神木木呆呆地看着火折子上那一星半点的火。

      方端捡来的柴火有些潮湿,火一直点不起来,方端皱了皱眉头,刚想起身再捡点柴火,余光忽然见孔唯鼓起了腮帮子,朝着火折子吹了一口气。

      方端:……

      方端不点火了,他把火折子凑近了孔唯,借着莹莹之火盯着孔唯那两颗如琉璃一般晶莹而木然的眼珠,问他:“孔唯,你在做什么?”

      孔唯慢慢回头看方端,无辜地反问:“我做了什么?”

      方端冷笑一声,看着孔唯颧骨上的红,心里骂道,孔唯这个病秧子果然又发热了。

      方端把火折子揣好,快步离开去找易燃的柴火。回来的时候却猛然发现那块空地上没有任何人了,孔唯这个小贼抱着他的包袱跑了?

      方端怒吼一声孔唯,须臾细碎的脚步声从一旁传来,孔唯怀里还抱着方端的包袱,包的像萝卜一样的五根手指头攥紧了,似乎抓了什么东西。

      “手!”方端站在孔唯面前,吼了一声。

      孔唯吓得浑身一哆嗦,包袱掉在了地上。

      然后他胆大包天地拉起方端的手,把攥的东西放到方端手心里,说了句“好烧的”,然后慢慢地俯身捡起包袱,又走回柴火边,蹲下了。

      方端觉得孔唯古里古怪,正纳闷着,孔唯回头问他:“方端哥哥不生火了吗?”

      方端咬牙切齿地说:“生,不生你今夜得冻死。”

      孔唯慢吞吞点头,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孔唯找来的东西果然很好烧,火终于升起来了。孔唯向来怕凉,一看到火本能地往前靠近,火光照亮了他懵懂而茫然的脸庞。

      “往后退一点。”

      方端烦躁地抬手挡在他面前,往后轻轻一拨拉,孔唯屁股着地,坐下了,神情更加茫然,近乎麻木。

      方端觉得孔唯的脸色越来越不对了 ,眼神也没有人气,疑心孔唯可能快烧成呆子了。

      他咬了咬牙,探出手去想试试孔唯额头的温度,手刚伸到孔唯面前,这个病秧子出乎意料地敏捷起来,往后一倒,如同良家妇女一样怯怯地问:“方端哥哥你要做什么呀?”

      方端愤愤地抽回手,不想理他了,拿出水壶灌了两口凉水,肝火稍稍平息了一下。

      但孔唯突然翻了个身又爬起来了,像只蠢笨的狗一般蹭到方端身边,闻了闻,莫名其妙地问:“方端哥哥,你给孔唯喝酒了吗?”

      方端怒目而视,想立刻就一剑砍了他。

      孔唯没得到答案,又坐了回去,看着面前的火堆笑了笑,道:“孔唯觉得像喝了酒那样,头晕晕的,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可能是方端哥哥笑了。”

      方端一个字都没听懂,但经他提醒,忽然想起孔唯还没用过饭,便将水壶递给孔唯。孔唯接过去喝了一小口,把水壶还给了方端,方端拿干粮的功夫 ,孔唯说了四五句感谢方端给他水的话,让方端肝火又冒起来了。

      “孔唯,你是不是装的?”方端站起来愤怒地瞪着孔唯,孔唯则一脸无知,问方端,“装什么?”

      方端气呼呼地又坐下了,刻意离孔唯远了一些。但孔唯似乎没有发现,盯着跳动的火焰看了许久,还又往前挪了挪,脚尖近乎伸到火里了。

      方端倒抽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走过去将孔唯往后拽了一下。孔唯的嘴唇已经干的起皮了,被火烤出了两道血口子,看起来脸色好像又差了些,看着方端,好像很不理解方端为什么不让他靠近火。

      “你冷吗?”方端耐着性子问。

      这次孔唯倒是不做些令人挠心的事了,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很畏惧地看着方端,说不冷。

      方端骂了一声,将包袱拿过来,从里面翻出自己的长袍,劈头盖脸地扔到孔唯身上,没好气地命令他:“穿上!”

      孔唯再要摇头,方端虎目怒瞪,火光映照在他眸中,如同双目要着火一样。

      孔唯怔怔地穿上了衣服,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上。

      方端拨了拨火堆,柴火啪地响了一声,孔唯眼睛忽然出现了神采,好像看到了奇妙的东西。

      方端冷眼扫了他一下,在心里骂了一句女里女气。

      “方端哥哥,你今日和人比剑的时候,好厉害。”

      方端一愣,继而傲然道:“那是自然。”

      “他们说,你在塞北斩杀了几十个悍匪,救了一个商队,是真的吗?”

      方端正襟危坐 ,矜傲地点了点头,随意问道:“你听谁说的?”

      孔唯含笑看着方端:“他们都在说。说你英勇神武,武艺高强。”

      方端嘴角稍微提了提,孔唯又问:“你在楼兰邂逅了一个姑娘,她说非你不嫁,可你要去远方,餐风露宿 ,不忍美人蒙尘,所以拒绝了她,是吗?”

      方端略有惊讶,没有立刻回答,偏过头看着孔唯清隽的侧脸,和唇上的红痕。孔唯说话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深思熟虑一番才能脱口,嘴唇也动的很慢,好像故意想让人看清似的。

      但其实孔唯已经烧得精神十分亢奋,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法自控,在方端发愣的时候又一股脑说了以前不敢说的话。

      “他们说,你还去过瀛洲,真得有瀛洲吗?烟涛微茫信难求?塞北的大雪会没过人的头顶吗?塞上还有草原,’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是真的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你也看过对吗?还有啊,那条江,江心洲上长着好奇怪的花,只有一瓣花瓣,听说是因为有种尾巴很长的鸟喜欢吃它的花瓣,但又不吃光,总是留下一瓣……”

      “孔唯,”方端截口道,“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孔唯笑嘻嘻把头埋进臂弯中,翁声翁气地说:“不告诉你。”

      方端揉了揉脸,看着远处浓黑的夜色,眉头拧了起来。

      四野寂静,只有火柴燃烧的声音,夜色深黑,着实没啥看头,所以最后方端还是转过头看着孔唯。

      方端问他:“江心洲离你不远,你想知道是真是假为何自己不去看?”

      孔唯转了转头,脸还是藏在臂弯中,只露出一只清亮的眼睛。

      他说:“因为无法远行。”

      方端一把捏断了手中两指宽的木棍,质问他:“你这次不是随我走了很远,明后两日就能到江边了。”

      “是吗?”孔唯抬起头,很高兴地看着方端。

      方端被他那目光烫了一下,忽而想到什么,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孔唯都快睡着了,方端突然又问他:“你从来没出过门吗?”

      孔唯声音闷闷地回:“有啊。”

      “有你还跟我装可怜?!你是不是装发热呢?给我看看!”

      方端扯过孔唯,掌心按在孔唯的额头上,触感是烫的,但是又不像以前那样热的令人发慌。

      方端推开孔唯,孔唯就势躺在了地上,方端像个困兽似的绕着火堆转了两圈,有心想教训孔唯,但又不知道怎么教训他又不会伤害他。

      忽然孔唯轻轻地说:“孔唯出过两次门,一次是离开家,一次是跟着方端哥哥还债。”

      方端正好绕到了孔唯身边,闻言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孔唯,等待下文。

      孔唯却又一动不动了,也不吭声,方端踢了他一脚,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是不是想求饶了?”

      过了很久孔唯都没回答他,方端又踢了他一下,孔唯被他踢平了。方端看到孔唯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说完话就睡觉,还真像个借醉耍酒疯的。

      可根本没人给孔唯喝酒。

      方端又烦又恼,瞪了孔唯一眼,也不指望孔唯能守夜了,干脆又搬了些柴火,打算守着火熬到天明就启程。

      但他被孔唯奇异的言谈搅乱了心绪,发着呆竟然睡着了。后半夜火灭了,方端冷得打了个寒战,身体往前一倾,顿时惊醒了。

      方端几乎是立刻就往一旁看去,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还躺在原处,心下稍安。

      他拿出火折子重新点了火,再往孔唯那边看去,发现孔唯裹着他的衣服,把自己蜷缩得很紧,好像用一个大些的包袱就能扛到肩上带走。

      方端嗤笑了一声,走过去掀开衣服,摸了摸孔唯的额头。

      比以前烫了。

      方端愁容满面,非常烦躁。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麻烦的同伴,而且还是他的仇人,简直不知道如何下手才好。

      但他已经屈辱地照顾孔唯半路了,此刻再拔剑杀人,求个一了百了,其实无异于功亏一篑。

      方端只得硬着头皮把孔唯抱起来放到马上,摸黑上路,找医馆给孔唯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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