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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来人名叫张青,重阳郡人士,模样年轻清秀,孔唯估摸着张青恐怕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但他们一个身配长剑,骑黑棕大马,笑容明亮,神采飞扬,一个站在马下,满身病气,走几步就要喘一喘。

      怪不得方端那么厌弃他,都不愿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让他看,但方端愿意停下来跟张青说话,还和张青有约定。

      方端思忖片刻后,抱拳道:“家中突逢变故,心中愤怒,一时忘了旧约。且等我半月,斜阳河畔不见不散。”

      张青神情微怔,犹豫道:“倒也不急,方兄有紧要事先去办就是了……不过,这个美人是…..”

      张青微俯下身,好奇地看着白虹旁边的孔唯。

      孔唯多日缠绵病榻,出门走得急,连头发都来不及束,此刻披头散发,衣衫狼狈,不成体统。孔唯万万不知张青初此相见,为何用美人一词来调侃他。

      孔唯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往白虹身上靠,白虹并不给面子,忽然抬腿往旁边躲,于是孔唯摔倒了。

      孔唯唔地一声,把头垂得更低了,用头发胡乱地遮住脸。方端看了孔唯一眼,见他还想往马肚下藏,不满地喝了一声,扯着绳子强迫他站出来。

      方端没什么情绪地给张青介绍:“他是仇人之子,贤弟莫要胡说。”

      张青恍然,连连道歉,可眼睛还在偷偷打量孔唯。

      方端催马继续前行,孔唯在后面慢吞吞跟着,走出几步回头望,见张青也骑着马跟着。孔唯咬着下唇,羞愧极了,恨不得趴进路边的水沟,也不想让张青见到。

      过了一会儿方端也察觉到了张青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贤弟,可还有要事?”

      张青笑笑:“见方兄愁眉不展,想送方兄走一程。”

      方端:“不必,请回吧。”抱拳告辞。

      张青大摇大摆地继续跟着,方端回身便能见到一张笑脸,再逼得急了,张青就说:“正好同路,不妨同行。”

      灭门之仇压在心头未报,方端不愿和张青同行,但他一向对张青没有什么办法。

      张青剑术天分极高,为人豪爽,但和方端其他粗犷的朋友不同,他虽然年纪轻,但是办事十分周道老成,说起话来也和和气气的,从没和人红过脸。

      方端和他相处起来也是舒心惬意的,但若是有了分歧,最后事情总是稀里糊涂地按照张青的意愿发展,方端至今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以此类推,要是张青想跟着,可能最后他真能一路跟到方家祖坟。

      方端冥思苦想,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张青本和他约定八月初二在斜阳河畔切磋剑法,因此才追过来,要是他们切磋完了,张青自然没有多留的理由。

      方端一拉缰绳,白虹停下。方端拿起身侧的剑朝张青举了举,道:“既然贤弟已经来了,不如就此比过。”

      张青讶然看了看方端,又看看孔唯,跟着拿起了剑,道:“甚好,正有此意。”

      方端舒了口气,和张青同时下马,四下寻找一番,并未找到合适的地方,干脆下了官道走进田中,摆开架势。

      张青慢慢抽出剑,眼神锐利地盯住了方端,缓缓问道:“方兄近日心绪不佳,戾气颇重,此时比剑,好像有些趁人之危。”

      方端亦抽出剑,回道:“拿起剑,我的心中便只有剑。”

      张青灿然一笑:“好。”提剑上前。

      孔唯牵着白虹的缰绳,远远地看着方端和张青。

      他们二人以极快的速度战在一处,蹭一声清脆的剑锋相撞之声,二人又立刻分开,略一停顿后再次举剑相迎。

      他们的身形越来越快,剑与剑,人与人,逐渐化成了道道虚影,转瞬即逝,下一息又出现在别处。

      孔唯的眼睛早就不够用了,只能拼尽全力用耳朵听,听那金石之声愈响愈急,如密雨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前音连后音,源源不断,孔唯的心跟着紧张地跳动,砰砰砰,声如战鼓。

      他恨不得心跳能和密雨坠落的速度一般快,这样才不至于跟不上节奏。他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痉挛,粗粝的缰绳将他的手心磨红了一大片,手背也崩出两条青筋。

      片刻后,孔唯因为担忧和紧张,几乎无法呼吸了。

      孔唯大口喘息着,靠在白虹身上,使劲揉着发痛的心口。

      突然白虹不安地抬起前蹄,朝前走了两步,孔唯扶着马鞍才没有摔倒,扯了扯缰绳,但白虹依旧朝着道边走去,孔唯用全身的重量坠住它,却还是被带着走出了好几步,下了田。

      就在这时,剑剑相击的声音消失了,孔唯费力地踮起脚看去,只见漫天彩霞下,一高一矮两人在远处的田间站着。

      高的人剑指矮的人的胸膛,矮的人微微仰着头,他们之间一轮血色残阳正在缓缓下沉,余晖将二人的侧影剪裁得清晰而生动,好似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

      孔唯认出了高的人是方端,方端赢了,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着看着,一股滚烫又酸涩的东西从心腔里涌出,好像心也会流泪似的。

      他好希望自己也能像张青一样,光明正大地和方端站在一起。要是他的身体很强壮,可以习武练剑,就能像张青一样和方端比试,即使输了也没关系,他会更加努力地练习,争取能和方端一样厉害。

      “你在干什么?”

      方端粗声粗气地问孔唯,孔唯被打断思路,这才发现他已经被白虹拖着走出了很远。

      这次比剑对方端和张青来说,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体验,聚在方端头上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去一大半,得以享受片刻的痛快,他的表情很放松,张青同样一脸轻松,朝着自己的马吹了口哨,马儿也跟着跑了过来。

      孔唯不敢再看他们两个,低下头小声地解释:“想拉着马,拉不动。”

      “你说什么?”方端掏掏耳朵,离孔唯更近了一些,孔唯稍微大点声重复了一遍,方端听完噗嗤一声就笑了。

      方端嘲笑道:“就凭你还想拉住白虹?”

      孔唯愣住了,看着方端近在咫尺的笑脸。

      自从二人这次遇见,孔唯还是第一次见到方端笑出来,方端英俊的眉目间满是快意和豪爽,依稀还能看到少年时那张笑脸的影子。

      那年年关将至,方端随爹娘来孔家做客。方端穿着单衣站在梅花树下,听到孔唯说够不到花便哈哈大笑,笑话孔唯长得像个姑娘,个头又矮,还把手按在孔唯头上,让孔唯没法踮脚。

      但最后,少年方端还是替孔唯摘了一整枝缀满红梅的花枝,然后方端的父亲叫他过去,方端便意气风发地朝着堂屋走去。

      年幼的孔唯捧着梅枝,望着方端离开的背影,神情渐渐发痴了。

      “看什么?”

      方端不笑了,对孔唯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他从孔唯手中扯过缰绳,回头对张青说:“多谢贤弟,改日请你吃酒。”说完忽觉手中一片黏腻,低头一看,缰绳上沾着薄薄一层鲜血。

      而孔唯还痴痴地看着方端,方端冷着脸,两指捏住孔唯的手腕拿起来一瞧,果然,孔唯整个手心都已血肉模糊,方端还是头次遇见牵马能把自己手弄成这样的。

      方端微微俯身,朝孔唯吼:“你是不是呆子?不知道疼吗?你再病了我又得给你治病!”

      孔唯将手藏到身后,冲方端讨好地笑了笑:“不……不疼,不疼,最近有时都感觉不到疼了。”

      方端明显不信,孔唯胡乱地在衣服上擦擦手,仰着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方端,期待方端对他再那样笑一笑,这样他即使死了也会无怨无悔吧。

      但是方端已经开始不高兴了,孔唯很清楚。于是他也不敢笑了,畏畏缩缩地跟在方端后面,往官道上走。

      走出几步后孔唯脚下一沉,右脚陷进一个深坑里,他费力地往外拔,却怎么都拔不出来。

      他手腕上的绳子还拴在白虹的马鞍上,白虹一走他整个人就被扯倒了,两股力量同时拉扯着他,他的肩膀和腿根开始撕裂般得疼起来,好像要被扯碎了。

      虽然他不怕死,可五马分尸一般的死法还是令他恐惧。孔唯抬头看着仍旧在和张青说话的方端,嘴唇动了动,又忽然咬住了牙。

      最后说不出是疼的还是怕的,孔唯还是没忍住,呜的一声哭出来,两手攥住绳子,以蚍蜉之力试图让白虹停下。

      方端听到他的哭声,皱着眉头回头,见到孔唯趴在地上左臂和右腿被扯开了,惊得立刻停了马。

      方端跳下马,大步朝着孔唯走去。他低骂一句,先把孔唯的手解开了,然后握着孔唯的右腿提了提,孔唯闷哼了一声,继而咬住牙。

      方端嘴上说着“麻烦死了”,手却伸到了坑里,用力一掰,将坑沿掰下一大块土。接着他迅速地把坑刨开,将孔唯的腿拿出来,只见孔唯的脚踝已经肿起来了。

      孔唯怕方端生气,捂住脚踝不想让他看,把裤腿扯低想要盖住受伤的地方。方端瞪了孔唯一眼,孔唯抿着嘴把手放开了。

      方端把裤脚重新掀开,捏捏孔唯的脚踝,见没有伤到骨头,脸色好了些。

      孔唯小心翼翼地扯扯裤脚,试图盖住脚踝,方端本就憋着火,被孔唯这番动作气得急了,狠狠地打开孔唯的手,把孔唯手背打得通红。

      孔唯受惊之下还攥着自己的裤脚不放,一下子把裤脚拉开了一大截,孔唯整条小腿都露出来了。

      孔唯露在外面的地方又是灰又是泥,小腿倒是白净极了,像一段白嫩嫩的新藕。方端正要骂他,不知怎么就被那段藕吸引了视线,甚至把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有些惊讶的样子。

      方端看了多久,张青就看了方端多久。孔唯以为方端要打断他的腿,心里又怕又苦,抽回腿跪好,嗫嚅道:“我知错了,我还能走,会小心不摔跤的。”

      方端收回视线,悄悄地呼出一口气,转眼就见孔唯将那只受伤的手按在泥中,真不知道是真不疼还是装着不疼。

      “别乱动!”方端将孔唯的双手提起来,孔唯慌里慌张地看着他,含着眼泪不敢哭了。

      方端从马背解下水壶,对着孔唯双手浇下去,孔唯紧咬着牙,还是疼出了眼泪。

      方端拿出一块白布将孔唯的手胡乱地裹起来,越看孔唯越气,终于忍不住发火道:“你今夜要是敢再发热,明日一早我便就地了结你,省得夜长梦多。”

      “方兄,我这里有些伤药,用上应该好的快些。”张青递过来一个白瓷瓶,方端看了他一眼,还是接过来,低声道了谢,又说让贤弟笑话了。

      张青摇摇头,神情讳莫如深地望着孔唯。

      方端把绷带解开,上了药再缠上,孔唯的双手裹得像个粽子,看看自己的手,抽泣了一声,继而抬头傻傻地看着方端。

      方端不想再看他,径直将孔唯扔到马背上,自己也上了马,对张青告辞,然后快马扬鞭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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