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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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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不远处有个叫香镇的地方,当夜方端和孔唯便在那里落脚。
离香镇两日马程的地方,就是方家和方家祖坟,要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上一日半,就能回到孔家。
孔唯没有想不该想的事,发遗愿提出不该提的请求,进了客栈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发呆。方端叫人送了晚饭上来,孔唯没有动菜,只是喝粥,方端总算知道这个孔唯为何身体不好了,纯粹是自己找罪受。
方端猛然一拍桌子想训他两句,但孔唯胆子小怕声音大,立刻被吓到了,一口粥有一半进错了地方。
孔唯扶着桌子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得涕泪四流,脸也憋红了,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粗喘着。
方端让他气得不轻,板起了脸。孔唯畏惧地看了方端一眼,憋着咳嗽识趣地起身离桌,坐在床边。
这顿饭不欢而散,方端也没吃多少。伙计收拾碗筷下去后,方端推开窗户看着楼下的街巷,发现香镇繁华似锦,夜市还挺热闹,人声和香气飘上来,把屋里沉闷的气息冲散了。
方端扭头去看孔唯,却见孔唯正慢吞吞地解下外衣。
“你干什么?”方端大惊,身体往后退了退,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
孔唯缓缓抬眼,隔着桌上昏黄的油灯对方端笑了笑,这次笑容有些勉强,眼睛里没有笑意,梨涡也不甜美。
方端皱着眉头,想让他别笑了,孔唯说:“洗一洗衣服,很脏了。”
这一路风里来雨里去,孔唯浑身早就脏兮兮的,自己好像都能闻到臭味了。虽然不能改变结局,但他可不想死的时候一身污泥。
孔唯说话间终于解下了外衣,只穿着贴身的中衣,一步三晃地走到盆架旁,将外衣按在水中。
方端不动声色地看着孔唯的背影,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孔唯的腰,发觉他不仅腰细,整个人都细瘦极了。孔唯恐怕是瘦得太快,衣服都不合身了,腰带松松垮垮地搭着,好像也嫌弃这副病弱的身子骨一样,扭扭捏捏地不愿贴近。
孔唯用手搓着外衣上的泥,搓几下就喘一喘,洗得很慢,力气也不够,所以最后并没有跟自己较真,只是把泥洗掉就捞出来,随便拧了两下走到屋角,搭在晾衣服的架子上,衣服滴滴答答地淌水,孔唯抿了抿唇,攥着下摆拧了两下,滴水声小了些。
他回头的时候发现方端好像一直在看他,于是展颜一笑,这次笑得真诚了许多,笑了一会儿见方端冷着脸抱臂盯着他,好似很不喜欢他笑,于是他也就不笑了,走到床边又坐下了。
“我可以睡下了吗?”孔唯小心地问方端。
没想到方端放下手朝他走过来,站在床前倨傲地对他说:“我好久没回故乡,现在要下楼看看,你想自己留在房里吗?”
孔唯愣住了,不知道方端是什么意思,方端斜眼瞪他:“自然不能留下你,刺客多么难缠你没见到吗?跟我下去。”
可是刺客不都死了吗?孔唯不太明白,可方端像是又不耐烦了,根本不留给他发问的机会,就扯着他下了楼。
孔唯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街上,很快香镇的繁荣喧嚣就让他把疑问抛到身后。他原地转了个圈,打量着周围卖东西的小摊和来来往往的人,眼睛一点一点又亮了起来。
方端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卖脂粉的小摊,孔唯张了张嘴,想对他道谢,但是方端一直不把头扭过来,好像对脂粉很有兴趣的样子,又像是在发呆。
一会儿方端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对孔唯说:“你走在前面,我盯着你。”
“好。”孔唯又笑了,柳叶眼变成了月牙弯,满街的灯光好像都凝在弯弯的眼角中,看上去又妩媚又纯真,又沉静又深情。
还有那个梨涡……
街上的人好像突然成了虚影,方端目不转睛地看着孔唯,轻咳一声别开视线,他不得不承认,孔唯是好看的。
不过是女人的好看,并不阳刚,他不喜欢男人这样。
孔唯走得极慢,东看西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他好些年没去过集市了,街上的东西琳琅满目,令他眼花缭乱,心里被欢喜鼓胀得很满,好像就要溢出来似的。
该满足了,临死前又见到这么多新鲜的东西,算是因祸得福。
孔唯充满感激地想着,回头见方端不紧不慢地跟着,表情很放松,好像心情很好,孔唯忍不住又笑了。
他大着胆子和方端搭讪:“方端哥哥,听说西域有个丝绸之路,那里是不是也很热闹?”
方端正了正脸色,矜傲地略一颔首,道:“丝绸之路比这里热闹多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商品千奇百怪,民风热情豪放,人也长的和中原人不同。”
“哦?很好看吗?”
方端打量了孔唯一眼,道:“倒也没有。”顿了顿,忽然又说,“他们有些人头发是弯的,和中原人不一样。”
孔唯果然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奇的样子,方端有些得意。却见孔唯拉起自己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问道:“这样?”
方端眼皮抖了抖,说:“还要更弯,男人的头发更弯。”
孔唯失笑一声,觉得太新奇了,又把头发缠了几遭,乌黑的发丝绕在葱白纤细的手指上,散发着奇异的光泽。
方端忽然道:“够了。你是女人吗?”
方端生着闷气走开了,孔唯赶紧追了几步,和方端并排走。
虽然方端骂了他,但孔唯还是很有兴致,使劲看着每一个能让他高兴的东西。
一会儿他指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问摊主:“这是何物?”
方端也看过去,摊主还没开口回答,方端抢先嗤笑道:“装蟋蟀的罐子,你儿时没玩过蟋蟀?”
孔唯惶惑地摇摇头,表示没有,方端闻言抱臂傲然地扬起头,好像很看不起孔唯。
摊主热情地把东西递给孔唯,孔唯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脸上带着很浅的笑意。
“三文钱。”摊主见孔唯好像很喜欢这个罐子,便指指罐身镂刻的花纹,“这是咱镇上有名的文木匠刻的花纹,别的地方哪做得出这么精细的活。”
孔唯讪讪地笑了笑,把东西还给摊主:“不用了,我没有蟋蟀。”
“放在手里把玩也好啊。”摊主不死心,又翻出了一个花纹更华美的蟋蟀罐,想要递给孔唯,孔唯摆摆手后退了一步,尴尬地说:“我用不到了。”
孔唯充满歉意地对摊主笑笑,走开了。方端转了转脖子,眨眨眼睛,忽然觉得带孔唯出来不是个好主意,再走一段就回去吧。
但刚走出几步,孔唯发现了新的东西,脸上又重新高兴起来,停下脚步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摊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卖脂粉香料的摊子,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盒,有圆的有方的,一走近就能闻到浓郁的芳香。
小摊的角落里有个盒子却十分奇怪,并没有木盖,而是蒙着一层网纱,里面是墨绿的粉末。
孔唯询问地看向摊主,但是摊主生意很好,正忙着招待其他客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孔唯的手指虚抬着放在盒子上,刚要拿回手,身后忽然有人撞了他一下,他两指按在网纱上,指腹沾了粉末。
“啊?”孔唯叫了一声,抽回手,看着手上的东西一脸懵懂,继而惶然地望向了方端,好似在求助。
方端皱着眉头走过来,刚刚的事他全都看见了,便低声训道:“乱碰什么,小心点。”
他见孔唯还愕然地看着那些粉末,好像不知道怎么办好,便很不耐烦地替他弹掉了。
这时又有人啊了一声,却不是孔唯,而是摊主回过神来了,不知为何叫了一声。他奔到摊角,看着塌下去的网纱,脸上忽然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这是什么?”方端把孔唯推到自己身后,看着摊主说。
摊主张着嘴,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咽了口唾沫,却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卖这样的东西是不能明说的,被人举报了要受罚,所以有口难言地望着方端。
孔唯弱弱地叫了一声方端哥哥,声音里带着些慌张,应该是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方端一挺腰杆,无端地站着更直了些,把孔唯全挡在了身后 。
方端说:“赔你钱,苦着脸做什么?”
摊主却抄手将那盒子收起来,放到摊下,都不敢看方端了,声音发紧地朝方端弹弹手:“快走吧,不用赔了。”
方端把钱袋又塞回腰间,扯着孔唯往回走。
孔唯觉得自己惹了事,不敢再东看西看,任由方端把自己拉回客栈。
回屋以后孔唯也不太敢说话,觉得自己打扰了方端的好心情,呆呆地坐在床边。
方端不敢让孔唯单独在一个房间里睡,这次他们只开了一间房,孔唯坐在床边,方端就坐在桌前看着烛火,两人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外的喧嚣渐渐散去了,客房的空气越发安静。入更前孔唯就已经抱着床柱昏昏欲睡了,而且脸颊微烫,像是又起热了。
孔唯觉得很奇怪,他今日白天觉得好好的,怎么无缘无故又热起来了。
他不敢跟方端说,只想早早睡下,希望明日就好了。
床自然轮不到他睡,方端应该也不会绑他了,于是孔唯略一思索后,挪着步子走到墙角坐下了。
方端听到动静回头看他一眼,孔唯解释:“我想睡觉,可以吗?”
方端见他脸色发红,直觉不妙,刚想走过去,孔唯突然开口:“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不待方端回答,孔唯就闭上眼睛佯装睡觉,把脸转向阴影地方。
孔唯只穿着中衣,身形十分单薄,往墙角一缩,人看起来很小巧。
方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今夜你睡床吧,别想把自己弄病耽误赶路。”
但孔唯双目紧闭,不吭声。方端瞪了他一眼,骂道:“不识好歹。”自己去睡床了。
方端熄了灯,躺了一会儿后还是不太放心,起身将被子扔到孔唯身上,这才躺了回去。
反正他身体健康,活力旺盛,并不容易生病,也不惧寒。
方端躺在床上,画蛇添足地跟自己解释一番刚刚想让孔唯睡床的原因。
入更了,梆子响过之后,香镇的夜彻底安静下来。
但方端却越发睡不着了,虽然没有盖棉被,却觉得燥热难受,衣服也穿不住了,解下外衣扔到一边,仍然觉得热,而且某个地方似乎有些不对劲。
方端皱着眉头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继而满脸烦躁地想着,是禁欲太久了吗?在这泼天的仇恨面前,身体还有闲暇起这样的反应,真是太令人气闷了。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一边默背剑谱一边等待身体自己平静下来,但不知为何却觉得身体烧得越来越厉害了,呼吸也乱了套。
方端掐着眉心,正埋头苦思并自我谴责,忽然听到墙角传来一声闷哼,是孔唯!
方端拿着剑一跃而起,冲向孔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