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少女》冷沦洷

4、第三章 我的爷爷奶奶

　　在我依稀记事的时候，家里的境遇尚不抵此，一年里难得穿上一件新衣。每次吵嚷着要新衣的时候，奶奶总是会把手里的农活停下一停，连夜里为我赶工绣制。那时候的我年纪还小，哪里懂得世间里的孝子贤孙，更不要提心疼奶奶为我磨出了手茧，挑破了手皮。

　　听奶奶说，自己年轻的时候，眼睛就不好。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出兵强占东三省。1932年2月，东北全境沦陷。那段时期，囤居东北的大部分民众，都是当初闯关东一代或二代的流民，没有特别的抵抗情节。家里人为了讨生活，把奶奶卖给当地的地主老财做婢女。因为长得秀气，被派使一些轻巧的家务，洗衣做饭，鼓捣针线，伺候小姐。

　　奶奶和爷爷的结缘，便是在那个民不聊生的年代发生的。自小丧父的爷爷种田耕地，帮助母亲料理农需，勉强维持一家老小六口人的温饱。十二岁以后，爷爷开始独立谋生，补贴家用。替人放马，打过零工，扛过长活，后来又到典当行里做了伙计，年纪轻轻练就一身吃饭的本事。再后来，一次命运的改写，迎来他人生中新一轮的历史转折。

　　时值日军以允许黑龙江自治为条件，诱使奉系军阀马占山赴沈阳参加伪满洲国“建国”筹备会议，出任伪黑龙江省省长职。而马占山从沈阳到长春后，得知日军扶植傀儡的真相，遂于1932年4月2日潜回黑河，重整旧部，组织保卫团和民众义勇军，誓与日军顽抗到底。就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一向怀抱着报国之心的年少的爷爷，用潦草斗大的笔画，在古楼的城墙上奋笔疾书“还我河山，保家卫国”，受得军阀与民众的赏识，成为抗日部队的一员。

　　立马，提枪。表情严肃，英姿飒爽。原以为满腔的热情，再加上主动的请缨，就能够换来名利的双收，浴血沙场。不料世事无常，1932年5月14日，马占山在黑河召开出征誓师大会，随后部队南下，与北犯的日军展开激战，但因寡不敌众，全军溃败。退下阵来的主力部队，跟随马占山转入苏联境内，而余下的残军，四下突围，或重编奉系新派，卷土重来；或伺机而动，占山为王。

　　然而，心高气傲的爷爷忿忿不平，在辗转踟躇无数个昼夜以后，决意率领残部，游击潜伏，坚持抗战。风雪飘零的两个年头，从正牌军，变成杂牌兵，为了生存，除了烧杀抢掠，基本什么都干。

　　另一方面，民国时期的一些地主，生活并没有想象那么容易。由于历史的特殊原因，除却军阀割据，各地山头都密布着土匪。作为山野中人，土匪不敢冒然跃进城市，但对于乡间小寨，就有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必大肆搜刮，强取豪夺，特别是针对乡绅地主，更视为重点抢夺的对象。

　　1934年9月，天灾降临，颗粒无收，土匪奇袭，盘剥了周遭地主的钱物，还试图掳去地主的女儿做填房。而奶奶，就是在这种机缘巧合之下，摇身变成了冒牌千金，眼看着就要入了绿林。但岂料爷爷的残部扩张领地，与地主老财攀关系。于是，阻击队伍里的爷爷，在与土匪焦灼的战斗过程中，阴差阳错的救下了以假乱真的奶奶。自此，一段萌生的难解情缘，迅速展开。

　　“我原本就是苦命家里孩子出身，并不是什么财主千金。希望你行心好，就此放过我，好不好？”

　　“哼，傻丫头，别想了。我哪里管得了你是丫鬟还是千金！我只知道我现在受伤了，需要你的照顾。”

　　呲啦，呲啦……

　　鞋沿在摩擦中发出刺耳的噪声，宛若干涩的触感。吃力着亟待援助的爷爷，慢慢解开奶奶的捆绳，摘下奶奶蒙眼的粗布条。

　　黢黑的山洞，四周的岩壁软濡而潮湿，篝火狰狞的跳跃在一片被遗忘的土地上，惊惶失措。近距离观察的时候，奶奶才恍惚发现爷爷的左腿淌着鲜血。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恶仗，爷爷打光了夹带的装配，与队伍失去了联系。而此时的二人，彼此为靠的蜷缩在山洞里，竟也不知是爷爷绑缚了奶奶，还是奶奶挟持了爷爷。

　　“听着！”爷爷向奶奶虚弱的吼道，“我的小腿一侧有刀，把它取下用火烤，沿着枪疤切下去，帮我把子弹剜出来。”

　　情急之处，奶奶虽一时发懵慌了心神，但渐渐冷静下来，还是粗中有细地按照爷爷的指示，一步步顺着皮肤的肌理，寻着子弹的踪影。须臾间，她取出子弹，将弹壳中的火药撒在伤口，并迅速点燃。

　　那是一种被烧焦的味道，一瞬间的高温，使得爷爷的大腿猛然抽搐。奶奶一边继续处理伤口，一边凝视着眼前这个瘫倒在地的男人。他恶狠狠地咬紧了行军配备的毛巾，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下溅进土里，不愿喊出一个字。一旁的火光像是加了油似的攒动，炽烈，妖冶，仿若深巷里的舞女。

　　“傻丫头，你可真是个好样的。”爷爷放松牙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用力过猛的原因，渗透的毛巾早已荡尽土里的泥尘，清晰的牙印与纱线的纹路交叉排列，三长两短的，像是毛巾的命。

　　“真是谢谢你，居然帮老子把子弹剜了出来。经过这一次，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报答你……呵……我决定了。我决定，让你以身相许。”

　　“什……什么啊……！”奶奶的嗓子里仿佛吞进了一只胀了肚皮的青蛙，想要一下子“呱”出声响却发现喉咙里着实得紧，一时无言以对，成了哑巴。奶奶下意识的向后攒动，却发现已经攒到了山洞的尽头，没有退路。

　　“啊什么啊”，爷爷从上衣口袋缓缓抽出香烟盒子，铁质的，潮湿的洞穴中泛着寒光。

　　“知道……咳……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奶奶抖机灵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敢冒然附和。

　　“这里面装着……”爷爷狡黠的瞟着奶奶，故意拿起了腔调。“这里面装着可是三炮台香烟，1931年从英美鬼子那里搞来的洋玩意。正所谓‘三炮台，今之民烟；刘关张，古之英雄’，但凡是抽的了这口烟的，都是当今世上赫赫有名的大英雄！”

　　刹那间，爷爷从腰间甩出盒子枪，硕然汉刻着“德国制”。随即，他朝着洞外“砰”得就是一枪。脆亮的枪声惊散了林中的飞鸟，安静的夜里瞬时发出娑娑的树叶声。爷爷若无其事地吹息了枪口的烟，正声说道：我姜瀚明，一不杀善，二不杀熟，三不杀忠孝仁德，义字当头。是不是堂堂正正的大英雄！

　　“但你强霸民女，和盗匪有什么不同！”奶奶拥紧着双腿，喊出了气势。爷爷始料未及，一时应答不来。当即，他拨动保险，扣动扳机，朝着洞口“砰”得又是一枪。

　　“胡说！我是英雄，就应该找个婆娘作陪！看你活脱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不能便宜了绑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