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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这动荡不安的年代,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是生是死,是喜是悲。他就这么低头看着那漆黑的水面好像渐渐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它越来越快,越来越深,吸引着内心深处的懦弱揪着不放,一点一点,拽进深渊。】

      有了新的任命书,对张云雷的征调执行得很容易,周九良一点没给他留时间,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就直接将人带到了码头。这三人一刻不差正赶上了那趟前往上海的船,出行之简单,仿佛根本不是远行。

      只是这样的匆忙,在秦霄贤看来绝不该是一个稳重踏实的领导所做出的举措,更何况那道对张云雷的任命书其实早也在周九良的手里压着了,何必非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匆匆调人?他心里有了这样的疑问,情绪就全都写在了脸上,他知道自己藏不住心事,因着不想叫周九良看出来,只能一个人跑去甲板上吹夜风。

      客船的四周漆黑一片,唯有月色辉映的光芒落在水面上,翻涌着一波又一波的短浪。这样的黑放眼望去,好像多远都不到尽头,如同这动荡不安的年代,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是生是死,是喜是悲。于是恍惚之间,心头的恐惧便跟着油然而生,秦霄贤就这么低头看着,看着那漆黑的水面好像渐渐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它越来越快,越来越深,吸引着内心深处的懦弱揪着不放,一点一点,拽进深渊。

      他呼吸渐促,手脚冰冷,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死死纠缠,直到肩上叫人猛地一拍,方才大梦初醒。

      冷汗淋漓。

      秦霄贤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带笑的眉眼后,那隐约凌厉的目光。

      那是一副好看的相貌,好看到叫人难信他深藏的雷厉风行:“是您啊队长……吓我一跳。”

      “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张云雷就着月亮的光将秦霄贤一番打量,见他额头冒汗精神不济,顺嘴关切道:“晕船了?”

      秦霄贤本还找不着理由掩饰,一听张云雷这么问,正好顺水推舟应下说:“啊,我有点恶心……”说完,真就装模作样干呕了一下。

      张云雷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眉说:“那也不能在这儿站一夜啊,晚上容易着凉。”

      他的叮嘱秦霄贤也没听进去,想着自己有话不敢问周九良,不如问一问张云雷,兴许还能得到解答。于是嘴里嚼着琢磨了两句,小心问道:“队长,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问什么呀?”张云雷背靠着栏杆,双肘随意一摆,倒吹着夜风:“问吧。”

      秦霄贤想了想说:“周科长调任您的任命书,是不是很早就批下来了?”

      “嗯……应该是。”张云雷说:“具体什么时候我不清楚,不过从上报到批复,按理最少也要十几天的时间。我想科长应该是在知道上任队长牺牲之后就着手办了,不然来不及。”

      “那这么说,他是拿到了任命书也一直压在手里没安排,到今天要走了才匆忙执行的,是不是?”

      张云雷太容易就听出这话外音来了,转头瞧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秦霄贤低了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一度,虚无缥缈得仿佛随夜风飞走了一般:“我在往周科长这儿报到前不知道是他要走,不过我也做了很多的预备工作,从整理行李到买船票,包括安排车辆和与上海站联络,每一件事儿我都反复确认。我是想着……嗯……”

      “你是想着,他怎么不让我先行一步提前先去上海指挥行动队,而非要卡在这个节骨眼着急忙慌,是吗?”张云雷接上了秦霄贤的犹豫,见他一脸吃惊的模样,笑问他道:“科长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能把什么情绪都往脸上放啊?”

      秦霄贤乖乖点头:“说过。他说喜怒不形于色,不然容易被人干掉。”

      张云雷一听他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来,那是很轻的一声,不仔细压根听不着:“你是足够妥帖细致,这样很好,可说到底,这些充其量也不过是基本工作而已。”

      “什么意思?”秦霄贤眨了眨眼,没明白。

      “这要怎么说呢……”张云雷面上的笑容略微淡了一些,抬起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当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同秦霄贤认知中的张云雷太不一样了,毕竟他所知道的张云雷名气之大手段之辣,绝对不该是眼前这个瞧起来云淡风轻的模样。

      背着的夜风一阵阵吹带起他几缕头发,遮住了那双带笑的眉眼,藏起了他思虑间眼里流转的波光。那样的侧脸掩在夜色里,却一点都遮不住他一身的年少轻狂,它们蠢蠢欲动,全部都暗涌在骨髓里,一丝一毫慢慢向外张狂着,反成就了他的笃定非常。

      “上海的行动队说是科长在直线指挥,可军统局隔着那么远,其中多少隐情,谁都不保证详细。”张云雷轻声说:“如果我先离开重庆,我自己都不能保证会先遇到什么。我对上海的局势一无所知,对行动队的现状毫无头绪,甚至对赤兔这号人物全无了解。如果贸然独自前往,期间有任何差错,等着我的极有可能会是日本人的枪口。”

      秦霄贤听着这话,隐约似乎是有些回过味儿来:“所以这才是他为什么会……”

      “他的思虑,远比你预想的要深远慎重。当然,这事儿也不怪你想不明白,科长干的事儿你要能琢磨透,他早死不止八百回了。”

      张云雷说着,抬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背过身转将双手撑在栏杆上,回过头望着秦霄贤说:“也不知道高处到底怎么想的?让你这么个孩子上一线……不过有一点,你做得还是不错的。”

      “什么啊?”

      “不够相信一个人。”

      夜风起得肆意,带着船身摇曳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几度颠簸忽上忽下。秦霄贤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晕船了,耳朵里来回摇晃残存着只字片语,搅得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站立不稳,心口一阵阵翻涌着难受。

      这晕船的毛病染得莫名其妙,以致秦霄贤之后的几天都觉得自己不管站着还是躺着,走着还是蹲着,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怎么怎么的都不舒服。于是,他让自己每天都忙碌充实一些,今天跟在周九良身边学些东西听些经验,明天同张云雷学一些简单的防身小动作,几天下来,渐渐也就不太在意起晕船的难受了。

      同这两人相处的几天,秦霄贤越渐发现不管是周九良还是张云雷,都好似有两副面孔。周九良打从上船的那一刻起就褪去了一身的精神气,他再没有穿过中山装,每天都只是一身朴素的长褂,不但整个人蔫儿了,背也不再挺拔了,完完全全将自己隐藏得一点都不像是个军人。

      秦霄贤发现,他似乎从不主动与张云雷言说任何有关工作的事,偶尔有一两次提到相关,多也是含糊其辞多听少言。张云雷说什么他都应,计划了什么他也不驳,这样的消极怠工,明眼看来等同连拉低了他亲自参与行动的价值。只是秦霄贤不敢再多问,只能每日都细细观察,妄图能够弄清周九良究竟是什么心思。

      就这么船行几天,终于是在颠簸摇曳中抵达了上海,秦霄贤早也联络好的接头人,甚至是周九良之后所有的行程,他也都安排了妥当。眼下他正打算从第一个环节起按部就班,可哪知周九良一见了接应的人,似乎是一点都不打算上车的样子。

      “贤儿。”他说:“你俩先带行李回去,我去趟百乐门,晚上八点来接我。来的路上,顺便把上海的路熟悉熟悉。”

      第一步的计划就被打乱,秦霄贤眉毛鼻子眼瞅着几乎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他心里头热闹着太过没大没小的话,可他嘴上不敢说,只能问得婉转:“科……咳,先生,您这才到上海,一件正经事儿不干就去百乐门,不好吧?”

      “我干什么了就不正经了?”周九良纳了闷儿了,掏了怀表一看:“现在过去正好开午场。”

      秦霄贤眼看他这一副迫不及待的架势,仿佛那丢了好几天的精气神一下全都回来了,刚想再说什么,张云雷先他打了圆场:“你甭乱想些有的没的,先生去百乐门怎么可能只为了玩儿?肯定是去办正经事儿的,毕竟是正经军校毕业的党国军人,不会也不能辜负党国的培养,黄埔四字校训说得明白,哎,校训你知道吧?”

      秦霄贤话都没过脑子,竟是脱口而出:“吃喝嫖赌?”

      张云雷都惊了:“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哎呀,都闭嘴。”周九良显然听不得俩人瞎掰扯,一拧眉瞪眼秦霄贤道:“收起你那满嘴糊话赶紧滚蛋,该干嘛干嘛去,少给我打听事儿。”

      秦霄贤被骂得心服口服,连连点头将行李先行放进了车里。张云雷趁着这阵空隙,只小声向周九良道:“您这胆儿,是比天大。”

      周九良压了压帽檐,却是一笑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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