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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叶知秋 ...

  •   却说陈祎与假行者争执一场,不欢而散。风也静寂,陈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粘腻的鲜血,烛光下晶莹剔透。自觉仿佛处炎日之火,为山火所炙。又觉自佛坠渊万丈,一味地沉,身侧俱无依倚。一时胸口发闷,胃里一阵恶心。惊寤乃见,然一枕黄粱也。

      醒时屋里空无一人,伸手去接窗口的阳光,却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陈祎起身打开窗,想将这屋里的病气散去些许。取了衣裳来穿好,系带的手毫无力气。

      秋风扫落叶,数日前扫净的院子,而今无人打理。陈祎从那残花上踏过去,脚步极轻。出宅复为天地,山野苍翠,静水深流。陈祎凄然一笑,原来这个地方,从来只他一个伤心人而已。

      “爹,进去罢。外面冷。”

      陈祎低头看着脚下的花瓣,交杂着尘土。本是枝头上最高贵绚丽的灵魂,却再无一丝一毫的生机。质本洁来还洁去,于这人生谈何容易?素商扶着他进屋,一眼却瞧见桌上花瓶里惨败的桃枝。心里暗骂自己不够体贴,陈祎到了这般境地,他竟还摆了这枯枝惹他伤心。着手便要去换,被陈祎拦了下来。“莫要管它,”陈祎细细瞧着白色瓷瓶上细腻的纹路花样,眼神却不曾落在残枝上。

      “待有人看不下去了,自然能让他恢复生机。现在还不是时候。”

      素商听着这话,不由得一阵心酸。“爹,其实您没有必要……”

      “他是你父王,什么有必要没必要的。”陈祎打断他,脸上依旧是平日慈悲温和的笑意。顿了顿,又道,“难不成,凭你我,还有能力去抗衡他?”

      素商握着桃枝的手僵在空中,心里把这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皱着眉道,“爹爹这话……儿臣该分成两句听的罢……”

      陈祎莞尔,“随你怎么听。”

      这一场梦做的他身心疲惫,他几乎没有力气去想未来该如何。窗外飞花漫天,是昔年行者亲手为自己栽下的桃树。这人细腻的从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大大咧咧,而陈祎自己,却也不像外表生的那般精致玲珑。

      素商忍不住问他,“您是何时开始怀疑他的身份的?”

      陈祎仍是笑了,“爹爹不及你聪敏,却也不至于蠢笨。只是他披着你父王那张皮,我就总怕他一切的反常皆事出有因。”陈祎的语气多了些追忆和怀念,“你不知道,昔日在取经路上我误会过他几次,后来与他相处便难免觉得,能不怀疑,就不怀疑。”

      陈祎低头看着自己苍白无力的手,“三个月前他在书房查验你的功课,那日你抄了心经?”

      素商道,“是。”

      陈祎看着他平静的反应,心里已有了底。“你昔日为避你父王的名讳,抄那卷经文时,总要将'空’字少写一笔。这个习惯我原是知道的。”

      素商想了想,一下笑了出来。“是,父王也是知道的。他却不知道。”

      “其实在那之前,我还心存希望。因为他跟你父王实在太像,像的让我觉得,瞧见他便无比安心。直到见了那纸卷上的字,才真正起了疑心。”

      素商道,“但是,这份疑心还是抵不过您对父王的情意。”

      陈祎摇头否认,“不,实在是……他顶着悟空的那张脸,便让人恨不起来。再加之我那噩梦做的蹊跷,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我再怎么怀疑,都不该怀疑到自己人头上。”

      素商轻轻叹气,“爹爹昔日教导孩儿,一切皮相皆是……”

      “呸!”陈祎气急败坏的看着那蠢呼呼的猫崽子,“难不成我还贪你父王的皮相?我若是贪这个,那现在看来,我未免太惨了些。”

      “爹爹你……”素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陈祎接着说,“我是觉得,若我与你父王之前的猜测不错,那么我八成知道他是谁。但你说,他为何死不了?”

      素商道,“那生死簿被父王毁了呀。”

      陈祎摇了摇头,“在地府没了名号,不代表不会死。否则当年杨戬放火烧山时,花果山的猴群为何会惨死?即便是魂魄不归阴司管,那在人世逗留几百年,也该落个魂飞魄散了。”

      素商这下明白了,“难不成爹爹怀疑,他没死的原因,与父王有关?”

      陈祎仿佛觉得孺子可教,“直到昨天夜里我还心存侥幸,觉得一切都是我胡思乱想罢了。可惜,他太急于求成。他若是冲着报仇,大可杀了我。或是挟持我,再逼迫悟空。”

      “可是很显然,您不能死,其次,他的目地显然不在于胁迫父王。”

      陈祎嘲讽一笑,“这半年他一边拼命装出一副想对我好的样子,一边又表现的各种不耐烦。甚至都有点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烦人,能让你父王在我面前一副受了委屈的怂包小媳妇儿样?”素商不禁腹诽,这该是您才能有的常态。

      “直到昨夜,他那般口不择言……”陈祎的表情明显有些不适,合着温水,吞下了昔日为抗寒毒所配的药丸。滋味本就又苦又酸,再加上这傻小子好心办坏事的把茶壶里换上了糖水……

      陈祎皱皱鼻子,脸色有些难看。待那千奇百怪的滋味散尽,才接着道,“孙行者……他若知错,便敢认错。”

      “就像当年他闹了天宫,依旧能与普天神将称兄道弟哩!岂不就是他敢作敢当的好处?愣是这二皮脸的样子,后人还都喜欢的不得了。”

      素商噗嗤一笑,“那爹爹不也喜欢的很,还为了他不惜一切。”

      陈祎苦笑一声“可总有人惯要将他扣上些莫须有的名头,贬做个小人哩!”敛目思量片刻,复道:“或许罢…一如世人皆说我唐三藏迂腐不化,小人嘴脸。或许我这真小人配他这俗人眼里的伪君子,才叫真正的登对。”

      话里明明白白的一番得意,却还交杂几分感慨。“所以,以他的性子,他若真不想要我了………”

      那会是什么样呢?陈祎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反正,他断不会做出昨晚那般的勾当,说出那般该千刀万剐的话。纵然要分开,也不必留仇的。”

      “这厮那般想离间我们,让我更加肯定他就是六耳猕猴。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我与你父王,再不会有二心。他便也别想着,借此达到某种目的。”

      陈祎又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何目的。”

      素商听了不禁暗叹,他愈发觉得当年在西天路上,陈祎是扮猪吃老虎。这般缜密的心思哪里会是个哭包怂货能有的………

      陈祎敲敲桌子,“可你父王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陈祎老早想好了最坏的结果,若他周旋不到行者回来,便只能一死来成全自己待他的心。“我身上那道神力还在,说明悟空还活着。这是我至今苟延残喘也要留着这条性命的唯一原因。”

      可…若行者回来了……

      陈祎回想着这半年与六耳猕猴相处的情景,即便只有那么两次,也并未进行到最后。但于他而言,这是莫大的耻辱。

      什么不知者无罪?那都不是他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如此想着,便落了泪。

      “你说,他还要我麽?”陈祎泄了力气一般,枕在胳膊上轻轻阖上眼。

      “爹爹什么都没有做,为何要这样想?”素商坐在他身边,将手搭在他肩上。“难道爹爹还不愿意相信,父王待你的情意?莫说您与那妖猴没发生什么,便是发生了,父王他也不会怪您。”

      又道,“我知道,其实是爹爹自己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可您曾经说过,'日月共为照,松筠俱以贞。’ 既是心性高洁,又岂能被这凡尘闹市点染半分?”

      陈祎听着那少年气十足的声音说出这般话,不由得笑了。“是了,所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是我执迷了。”

      陈祎起身,才觉有些疲累。

      “爹爹怎么了?可是又困了?”

      “嗯,”陈祎点点头,被他搀扶到里屋躺下。

      “昨夜与他撕破了脸,以后的日子倒不必再刻意周旋。素商,你老实告诉我,这些时日你总在山下闯祸,可是有意为之?”

      素商点点头,坦诚相告。“一来,爹爹与父王鹣鲽情深,儿臣怕您受那妖孽蛊惑,做下让自己后悔的事。父王曾为妖,儿臣也是妖,心里确实不在意什么贞洁人伦。可爹爹您自幼为僧,若委身于他必然心中不忿,难免日后与父王再生隔阂。所以,为了让您分心只能出此下策。但还是没能让您从那妖猴手里逃脱,是孩儿无能。”

      陈祎叹口气,“这又如何能怪你?你劝我莫要执迷,我方才都放下了,你又放不下,又来惹我?”

      素商自知失言,“是是是,孩儿该罚!”

      “二来,唯有我做出一副纨绔,不中用的样子,他才不会对我有戒心。儿臣不曾伤害民众,只是买通了几个擅长变化的妖精演戏罢了。他没有火眼金睛辨认不出,更说明他不是我父王。”

      陈祎伸手扶起素商,手指在那稚嫩的眉目上轻轻划过,“我还那般罚你……”

      素商摇摇头,拍拍陈祎的手似是安慰。“昔年若非您慈悲,救了我一条性命,我哪有今日?父王常说恩义不可忘,他教我姓陈,让我尊您敬您,事事以您为先,孩儿至死不忘。”

      陈祎欣慰于这孩子的成长。他越发相信,梦尽管是可怖了些,可一觉醒来,身边仍有足够美好的事物,足够让他忘记那些痛苦。

      可是,悟空……你何时才能回来呢?

      话分两头,却说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蜀地,与花果山隔着大海汪洋。猫儿的脚力到达杨府时,已是两日后。

      杨戬与沉香坐在窗前,炉中香烟袅袅。黑白棋子分布在一方棋盘上,势均力敌。“你输了。”杨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落在黑白二色上仔细观看。“不是罢,又差了半子。”沉香垂下头来,颇是个不服。

      杨戬道,“人生如棋,差半子也能满盘皆输。太子爷还是要好好历练。”沉香听罢,只差给自家舅舅作揖下跪,“舅舅,求求您莫取笑我了。什么太子不太子的,难听死了,玉帝这位分给的简直荒唐。”

      杨戬哭笑不得的沏了杯茶给他,“也罢,愿赌服输。这个月,华山和灌江口的文书都是你来批了。”沉香凄凄惨惨戚戚的点点头,“遵命,二郎真君。”

      康安裕脚步匆匆的进来,怀里抱了只奶猫儿。“二爷,您瞧瞧。这猫儿竟闯进了二郎庙的结界。被属下逮着了。身上还系了一封书信。”

      猫儿被掐着后颈皮,模样甚是可怜。杨戬接过猫儿轻轻顺了顺毛。打开信纸,平铺在桌面上,鲜红的血迹不由得让人心惊。

      “这是一封求救信。”杨戬心中满是不安和惶恐。“铃铛上有傲来国的标志,想是花果山来的。”

      沉香一窜三尺高,“我师父,我师父怎么了?”
      杨戬本就心烦意乱,看着这蠢外甥更是恼火。“不是你师父怎么了,是陈祎怎么了。”转念一想,道:“也对,孙悟空若无碍,凭谁能把陈祎如何?”

      “舅舅……您在琢磨什么啊?……”

      杨戬想了想,“这上面写的是心经,陈祎译的心经……难不成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沉香听他说完,就没指望这人能好好跟他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是素商笔迹,舅舅猜的该是不错。定是先生有难,而师父又不得相救,所以素商才传了书信。”杨戬抬手就是一扇。

      “舅舅,你干嘛打我?”杨戬道:“接着说,说些有用的。”沉香委委屈屈的揉着额头,“奇怪,这血迹倒像刻意洒上去的一般,分布的这般均匀。”仔细看去,确是模糊了几个字。

      杨戬道,“你可能背的出心经?”沉香理直气壮,“自然能!听了多少年,傻子也能背了。”杨戬问:“喏,这血迹覆盖了哪些字?”沉香拨正了纸,一句一句对照过去。一张俊俏的脸越来越难看,“怪了,全是空字。果然是我师父出事了?”

      杨戬沉默不语。

      “那为何,没提到我二师父和师叔呢?”

      “你猜猜,你该比我了解他。”

      沉香托着下巴,道:“反正我只知道,素商没找我师父师叔而请您帮忙,说明这件事,我师父已经去做过了,但没什么结果。又或者,我八戒师父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所以他不得已才会找我们。其次,他这般小心翼翼的传信,花果山一定有让他忌惮的人。”

      杨戬挑眉。“既然知道了,就去做罢。”沉香道:“嗯?为何我去?”“难不成还要你舅舅我上下奔波?”杨戬轻笑,“你师父,自然该你去救。”沉香想,风萧萧兮易水寒,罢了。去便去罢!又问:“舅舅不去,是另有打算?”

      杨戬道,“我早就说过,你不笨。”

      沉香轻轻一笑,也不答话。便借了哮天犬来,前去寻找悟空。不过两个时辰,便至灵山。此时,净坛使者与金身罗汉正在那灵山脚下的十世湖,守着行者的肉身。

      沉香落下云头,跪在八戒身边。唤一声:“师父。”
      八戒道:“别问了,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净坛使者睁开眼,殆尽万年之言,深吸一气,道:“我师父被个凶梦缠了数百年,师兄为寻其源,入十世湖。此去已数个时辰,于人间则二年矣。我跟你师叔奉师命前来寻他,可他的元神还没回来。”

      沉香面色渐沉,长叹一口气:“师父,此事却棘手了。花果山还有个孙行者,气味都与师父无二。我同哮天叔叔,刚才差点走差了路。”八戒惊道:“甚么?”

      噫!毕竟不知假行者当如何处置,悟空在十世镜中又有何遭遇,且听下回分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一叶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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