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行》占白

4、笄礼（一）

　　我收回目光，挺了挺胸，假装好像收过许多礼物不以为然的样子向他行了一礼，低声向他道谢。师父说我这叫装腔作势，我觉得这似乎是个贬义词，但是它至少可以使我看起来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二师兄上前接过那只小鹿，我回头继续跪坐在蒲团上等待行礼。那人拱了拱手，竟就朗声笑着，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我呆呆地跪坐在蒲团上，其实并不是不以为然的，甚至心里的小鹿都快要跳出来。毕竟，这是我从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物。它是一只小鹿，是我。师父师兄们虽然对我很好，但他们都是一群大老粗，平日里也不会细心到送一个小姑娘礼物。
　　我心里甜的快要涌出蜜来，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师兄也多了许多好感。大师兄出手这么大方，一定是个很有钱的好人。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以后也要成为大师兄的死忠拥护者。我的男主角第一，大师兄就排第二。
　　那人走了，三师兄继续弹琴，我的笄礼继续。
　　王阿婆走过来，今天她穿着很整洁的青色衣裙，衣服上也没有了平日的油烟味。我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桃花的味道，也不知道阿婆是怎么染到衣服上的，等笄礼结束了我也要找她学学。
　　阿婆拿起一把崭新的木头梳子，一边为我梳头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可是三师兄的琴声太吵我都听不到，想到这里我暗暗瞪了三师兄一眼。正想着，阿婆已经为我梳完了，她把梳子放在蒲团南边，就走了下去。
　　接下来是宾盥，就是正宾洗手做准备。正宾先起身，主人随后起身相陪。正宾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相互揖让后主宾与主人各自归位就坐。我看着师父师兄阿婆阿伯他们一本正经相互行礼的样子，好容易才忍住不笑出声来。笑完了眼眶又有点湿，他们定是为我的笄礼费劲了心思。
　　我转向东正坐。杨阿伯奉上罗帕和发笄，罗帕是粉色的，上面绣着一只小鹿，我很喜欢。我又看到了凤凰斋老板娘，她走到我面前，高声唱着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下为笄我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王阿婆上前来，为我正笄，她平日里做惯了粗活的手此时却很灵巧，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我的头发在她手里变成了一朵花。我站起身来，下面一大堆人向我作揖祝贺，我不由得有点脸红。想来我确实是个土包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我又回到了换衣房，王阿婆给我送来了一套月白色的齐胸襦裙，只有裙摆上绣了点点桃花，在白色的裙子上显得更加艳丽。我长叹了一口气，认命的脱下采衣又换上襦裙。笄礼的过程实在是太过冗长繁杂，早晨王阿婆为了穿衣更好看还不让我吃饭，此刻我真真是累极了。
　　梳洗完之后，我一转头看到窗户外面有个油纸包，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打开，里面竟然是几只油汪汪的鸡腿和烧卖。
　　我咽了口口水，这凭空出现的鸡腿着实奇怪，我警惕的向四周张望，这该不是谁下了毒要毒死本仙女吧。这时我突然发现，油纸包下面还有一张白色小纸条，我拿起来，上面只有三个字：景深赠。
　　我呆了呆，这字真好看。
　　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景深？大师兄？大师兄怎么知道我现在会饿？我挠了挠头，算了，再这样下去我会饿死的，就算死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鸡腿一入口，我就发出了长长一声的叹息。
　　金黄色的面皮上细细的洒满了孜然粉，一口咬下去嘎吱嘎吱脆响。肉质细嫩却略有嚼头，一丝丝鸡肉有柔劲的黏在一起，一丝一丝藕断丝连，甜汁入味，越吃越有味，越吃越想吃，就连骨头里都脆里藏香，香飘四溢。
　　我又拿起烧卖。烧卖里碧绿的颜色，透出蒸熟后薄如纸的面皮，犹如翡翠一般。轻轻地咬上一口，皮一点便破，吃到里面由虾仁韭菜和鸡蛋制成菜茸，爽口清润。吃下去后嘴里还充满虾仁的香味，虾仁软嫩鲜滑，真可谓齿颊留香。
　　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虾仁烧卖配鸡腿。
　　世界上大概只有吃这件事儿，这一辈子都不会烦，不会腻，不会忘，朝思暮想，并且与你白头偕老。
　　我满足的叹了口气，擦了擦嘴巴和眼角因太过激动溢出的泪花，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低头一看，我的粉色小鹿罗帕上有了几团黄乎乎奇形怪状的油渍。
　　……
　　我扶额叹息，忙把罗帕塞到枕头底下，坐的端端正正等待继续行礼。
　　坐下的时候却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王阿婆把那个月白盒子同襦裙一起送过来了。我斟酌了许久，决定戴上我的小鹿，让它陪我一同进行笄礼。
　　凉凉的，凉的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又想起大师兄，忍不住再次感叹，大师兄可真真是个好人！
　　王阿婆来领我出房，我来到大殿上，记得二师兄说要向大家展示我的襦裙，这可真是为难我。
　　我沉思了一会，二师兄不停的咳嗽并瞪我，我想大概是我太慢了，突然脑子一抽，双手合十，对着所有人弯了弯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坐在上位的师父一口茶喷了出来；二师兄僵在那里咳嗽声也停了，面色青白不定；王阿婆以手捂脸，肩膀不停的耸动；三师兄的琴弦“砰”的一声不知断了几根，我同情的望了一眼他的琴，据说这把琴很贵，真是败家。
　　殿上众人面色各异，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试图提醒他们自己失态了。师父像模像样的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二师兄顶着一张猪肝色的脸瞪了我一眼，终于按下了嘴角的抽搐；三师兄换了一把琴，又开始继续弹琴。
　　我自豪的扯了扯嘴角，这才是我的师门，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一拜”到了。
　　我面向师父，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个大礼，这本是向父母亲行的礼。
　　世上人人都有的父母亲和家，我却都没有。
　　许是因为气氛太庄严了，或是因为我太累了，我竟然有点想哭。低下头憋泪的瞬间，一只大手放在了我的脑袋上，身边朗声说道。
　　“九色，过了今天你就是大人了。王阿婆是不是对你说过以后不许再调皮？师父今天偏要对你说，以后你还是想怎样就怎样，想上树就上树，想爬墙就爬墙，我们的小九色要一辈子开开心心的。闯祸了你就退到师父身后来，一个女娃娃，我们师门还罩的起！”
　　我身子一颤，慢慢抬起头看向师父。还是那个小老头，又好像不是他。各位师兄弟也朝着我笑，杂七杂八的开始说话。“对呀九色，谁敢欺负你我们帮你打回去！”“说得对！我们小九色想干嘛就干嘛，管他人做甚！”旁边王阿婆捂着脑袋，一副快要气晕过去的样子。
　　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复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自认为不是那种矫情的小姑娘，今天却格外的想抱抱他们每一个人。
　　眼前的这些人，他们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