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坡》云归暝

38、百年·番外·四

　　江望潮教的是军事地形学和侦查情报学，都是大二大三的必修课，虽然职务是指挥类大一的总队长，江望潮这年却不教大一。军校本来就没几个学生敢逃课，江望潮的课更是少上一分钟都不行，江望潮带课难度大挂科率还高，指挥系起码一半学生都在他手底下辗转死过一回。
　　军校和地方大学区别在作息，严格按《内务条令》，还有早操晚课，睡前保留部队传统执行八个“一百”。学生老自嘲说自己读了大学跟上幼儿园似的，走个路都要人带，校园里一律两人成行三人成列，要敢扣错一个风纪扣子，戴白帽的纠察一个军礼“请出示学员证”，登上违纪，进一个星期军容风纪学习班都算轻的。
　　全校处处管大一最严，学生早把纠察和教导处怕死也恨死了。
　　不过除这以外，大学毕竟是大学，还是上课的时间多，刚□□能课的军校生一坐下，汗就顺着下巴淌，到下课教室桌子上全是一片片白色的盐地图。
　　“喂、陆木头，你加社团不？”
　　许山还盯着黑板和讲台上穿军装的老教授，浑身上下只动嘴皮子。
　　入学时站在前头的许山偏巧是陆百年的室友，人也生得自来熟，三言两语里，“百年树人”就成了木头。
　　“不去，没空。”
　　陆百年回答得简洁，手上匆匆翻着《模拟电路技术》。
　　“我也不去！X，哪个吃饱了撑的成立些军事历史社跑操社！最傻X的就是那个五公里越野社。”
　　陆百年顾不上理他，吃力地记笔记跟上老教授的板书。
　　许山还是停不住嘴：“隔壁大学，理工，我高中同学那儿，听说人家能睡到八点多才起，听说他们学校还有女的呢……”
　　陆百年一走神又错过一句。台上教授是个带星的校官，头发都白了，走起路还带风，一块黑板擦毫不留情从左斜抡到右，满当当的黑板上又腾出来一块空地。
　　陆百年心里发堵。

　　江望潮每天都看量化考评，看见陆百年的那份有点不敢信。两回专业课的小测没够到平均线，纵使有军事素质的权重也把他综合排名拖到区队快二十。
　　“陆百年这文化成绩怎么回事？”
　　刘长安正在江望潮办公室里备课，从教案里“啊”一声抬起头：“什么、陆百年？怎么了他？”
　　“他高考成绩不是不错吗，到这儿半个月落下这么多？”
　　刘长安反应过来了：“……啊、嗨！陆百年啊，是，是学习不错，但那也就是个清源县，放在地方算冒尖了，咱们这国家重点军委直属最不缺尖子，这小子也就刚走出他那一亩三分地……进到这儿还得自己奋斗不是？”
　　“他课上有什么状况？”
　　“陆百年修了我一门《队列指挥》，上课……”刘长安放下笔，看见江望潮的脸色，不得不斟酌下用词，“陆百年从来不缺课不迟到早退的，作业交得整齐态度也端正……”
　　江望潮脸色就冷了，他听得出来刘长安在跟他打哈哈，军校学生上课都是统一列队走着齐步进教室的，想缺课迟到还真不容易。
　　“刘长安，你在这儿回护谁呢？”
　　刘长安一激灵坐直了：“……首长、刚念大学孩子都差不多吗，体能跟理论课轮着，恐怕这还没适应过来……有时候吧上课也瞌睡，我罚过他几次站，也不止他一个人。”
　　“学员队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点组织晚操课呢，陆百年是学员三队的，三队操课就在楼下。”
　　江望潮就走到窗边，窗户打开扑进一股热浪，连带涌进操场上空的各种口令。换上体能服的学生正交错上体能课，满操场摸爬滚打的草绿色。办公楼下是个方队，学生正趴在地上做俯卧撑。
　　“一百零二！零二！谁没起来，第三排左边数第六个谁没起来！”
　　一群人就都僵着，伴随着绵长的□□。
　　江望潮往下看，陆百年也好认，个子高的都是排头，陆百年在左上角，体能服一大半都被汗洇成深绿色，熨帖地粘在背上。
　　“一百零三、胳膊，胳膊下去！一百零四——”
　　□□在一百零五时吹了口哨：“好、好起来起来了！原地活动三十秒准备五公里上跑道！”
　　陆百年一蹬地爬起来，没往地上趴赖那几秒，江望潮在暮光里远远看着他努力做着韧带拉伸，本来心头那点火忽然就消下去了一半。
　　“刘长安。”
　　“到。”
　　“以后把陆百年的作业和测试卷交我一份。”
　　“是。”
　　“还有他从开学到现在的查寝记录。”
　　“是。”

　　江望潮刚下《侦查学》，大三学员楼离办公楼隔着一个八一湖，走路得半个小时。江望潮路过科技楼，想起来指挥系大一正在里面上《轻武器理论》，往回折了一百多米，径直走上去了。
　　“下一节，看五六式分解……”
　　教室里上课的是中尉张念白，讲台上就摆着一架原装56式冲锋枪，一群没见过大世面的学生个个腰背笔挺看得眼发直，江望潮从后窗户朝里看着。
　　虽然是大一学员总队长，实际上大一军校生没见过几次江望潮——但总队长简直是神出鬼没，也许一走神他就在你后头站着，学生都传说他上过老山杀过人，江望潮近身的气场比教导队都让人闻风丧胆。
　　学生私下里给他起的外号叫江阎王，意思是只有鬼才知道他在哪里。
　　一众抬头挺胸的学生里，陆百年实在有点太显眼了。
　　陆百年头一点点往下垂，低到胸口会猛然醒过来，眼睛亮起来没几秒又慢慢开始失焦，江望潮冷眼看着他上身微微晃。
　　张念白在台上做着拆解：“注意内部，老一代步枪使用的偏移式闭锁机构……”
　　阶梯教室后头穿云嘹亮的一声嚎叫伴着叮咣巨响，张念白手一抖，险些把游标卡榫掉到地上去。
　　许山叫到一半僵住了。江望潮把陆百年的椅子踹出四五米开外，椅子飞出去砸在前排学生腿上，受了无妄之灾的学员一声都不敢吭。
　　陆百年倒没出声，扶着地努力了几次没站起来。
　　教室里静得吓人，张念白停了一会，感情冷淡地续上了先前的课：“组成零件是枪机框、枪机、闭锁闩、机匣与枪管，注意笔记。”
　　陆百年没出声，疼出一脑门冷汗，坐在地上想尾骨是不是裂了。
　　“课不用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