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坡》云归暝

24、第二十四章

　　我跟着起床哨作息和想象着训练，我不知道自己不出操能怎么过。哨兵换岗后老来看我几眼，老兵看着笑两声又走掉了。

　　严良还是中午来给我换药。我听得见营房那边的哨子，也知道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严良会来，他进来的时候我就老老实实呆在床上。严良中午来时给我送饭，铝饭盒先搁在地上，解开我眼上纱布时严良手停下来，定定看着我眼睛。严良看了一会就站起来，咔哒一声把腰上的武装带解下来了。我听见这声音就一哆嗦，严良把那条武装带对半一折，我的眼睛见了光流泪，看不清他的表情。

　　“陆百坡我的话白说了是不是？知不知道进汗了！你这一回非瞎了算数是不是陆百坡！？”

　　严良第一次用这么高的声音和我说话，他不用这么大声我就够怕他了。我是觉得右眼越来越痒，和进了沙子似的，不知道那会自己眼睛已经红成了什么样。我怕死严良了，他发起火我简直喘不过气来。

　　“你怨我也没有用，陆百坡、我为什么体罚你你不知道吗……你怨我我管不着你，陆百坡，待会你走出去要是想检举我我不怪你……这顿打你必须挨，趴下去，给我趴好了陆百坡。”

　　我哆嗦着在床上平趴下去时只想着害怕，没想到严良是怎样赌上他整个军旅生涯来给我一顿教训。

　　皮带抽下来格外的凌厉，才第一下就把我的哭腔抽到了嗓子眼。钢丝床蹭着水泥地尖涩地响了一声，那是我挣扎得太厉害，严良一条腿跪压在我腰上我就动不了了。我就后悔怎么没穿那套冬季荒漠迷彩，体能服的裤衩一点都挡不了严良的武装带。

　　那就是毒打，皮带扬起来就像揭掉我一层皮，我人生前十八年捱过最重的打可能都是严良给的。真痛死了，我攥死了铁栏杆，那层漆都被我抓下来。

　　严良的皮带还是全打在屁股上，严良打我其实不像老兵体罚新兵，那年头打兵都是肚子上脸上一通老拳鞭腿，那些兵总给揍得口鼻淌血，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我说不上来被班长按床上拿皮带打屁股是什么体味，心里空空的就剩个疼，只想他饶了我，给我那么几秒喘气也行。

　　在严良面前哭不是第一次，再开次闸也不算丢脸。

　　我劈里啪啦掉眼泪，结果严良真停手了，他一停手那泼了热油式的疼又泛上来，肿得勒得我两条腿直抖。严良把武装带搁在我背上，他伸手脱我裤子的时候我都没敢动。

　　“人说话是不是要算数，陆百坡？”

　　严良打人的时候是不说话的，他冷不防开口的时候我还说不了话，就流着泪点头。

　　“你没必要在这件事上争气，你以为你比别人走快了一步那是假的，那是拿身体耗出来的，陆百坡你是读过书的人，为什么不懂道理？”

　　“班长那是我害怕……我真怕你们把我落下来了、我不想落下来，我还没摸到枪呢、班长。”

　　新兵连就是在那天开始枪械训练的，叠上严良这一顿打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严良把武装带从我背上拾起来，扬起来抽下去。

　　“忍不住是不是？等不起，是不是陆百坡？这几天你起不来床，我说到做到。”

　　我刚缓过来一点，结果不隔布料的抽打疼痛又翻了一倍。我告饶得嗓子都哑了，但严良的刻板简直是在执行一道军事命令，没人救得了我。

　　后来严良也体罚过我许多次，但总记这回最清，此后经年的反捕俘训练时我也总想起严良。

　　严良停下来时我汗透了床板，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脱我裤子，这会我是真穿不上去那条平角裤衩。严良把被子给我盖上，武装带咔哒一声束回去，我一哽一哽的头脑空空，不信我真熬过来了。

　　“不要哭，陆百坡。”

　　跑五公里都不大喘气的严良竟有些哑。不要哭是因为他还记得给我换药，新的纱布缠上去，严良在我手边放下了张印着团部番号的信纸和笔。

　　“陆百坡……我刚才打了你一百一十下，用的是97式军用外腰带，我是新兵连一连一排一班作训班长，162旅机步团特功六连三期士官严良。”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艰难地偏头看看严良，我正止不住地咳嗽。

　　“我是违反新训士官纪律条令了。你写下来意见，我会交上去。”

　　严良几乎有些低落，我没见过这样的严良。

　　“陆百坡，我真不想你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