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坡》云归暝

22、第二十二章

　　“陆百坡、你丫是不是吃错药了！”
　　六六奋力叫着，还是被我按在地上吃了一嘴土。科目刚进行到擒拿格斗，自由练习时混着我们带点虎气的嚎叫，掀起到处尘土飞扬。刚爬过五十趟低姿匍匐，对付同班战友时都在偷懒和互相省劲，只有我是嘭嘭的拳拳到肉。我看着被撂倒的六六兴奋异常，朝他叫着让他起来我们再比过。六六满身尘土地爬起来，是谁都会给激起血性，嗷的一声朝我扑过来，我俩重又扭打成一团。
　　想明白和想不明白就是一瞬间的事，有的事想清楚了再回头看，恍然就明白了它是什么个道理。人能把眼前的一步活好就够了，往远了的事看不清也管不着，下到什么连队不是我应该想的事，但我知道把每个科目达标，要能成一个好兵那么好连队没理由不要我。我就做这一件事，每天就充实得没空瞎操心别的了。
　　人兴奋起来血都是热的，我永远是进攻，不躲迎面的拳头，忍着疼痛把六六逼得退步，一个抱摔又把他掼倒了。一旁的排长看得都直乐，他说陆百坡你还真有点血性，操场上这帮偷懒的三孙子都像你一个样就好了。
　　“陆百坡、你真吃错药了！……放开我，你完蛋了！陆百坡——”
　　严良走过来揪我耳朵，制住我总算把狼狈的六六从我身下救出来，我原地蹦着，活动着手腕盯着六六，严良看见我一脸的斗志也没说什么，就是放下了手上的登记册，在我面前摆出的格斗姿势气势如虎。
　　“和我试试，陆百坡。”
　　我照旧兴奋地吼叫着冲上去，我正是初生牛犊的年纪。
　　但在严良面前，有勇气不够，论起素质我就算真吃错药了也不管使。严良一拳一腿撂倒我几十次，收队时我都是一瘸一拐的了，严良他身上一点土都没沾。虽然痛得快要散架，但回去的路上我还是随大队高兴地唱着一首嘹亮军歌。
　　那段时间我们刚学了打背包，连长就跟不要钱似的吹紧急集合，最多一晚上吹了八次。紧急集合真是新兵连的噩梦，梦乡里被鬼叫的凄厉哨音惊醒，没一点缓冲的时间，窜起来就要连棉被带脸盆全部装备打包下楼集合，紧急集合不许开灯，每回不是有人穿错了鞋就是穿错了裤子。那段时间我们都被收拾神经了，每天上床不脱衣服，睡觉了都支着一只耳朵听哨子。也许前一夜连长吹了三次，第二天一次都不吹，搞得我们神经兮兮强打精神瞎等，结果是不吹比吹了还折磨人。
　　集合慢了连长就不满意，只要听见队列里有一句抱怨，立马全副武装五公里，凌晨两三点的夜里常常是我们哭丧着脸在操场被罚跑步。刚学的打背包还捆不牢，那一床被子跑不了几步就散架，不能掉队就得抱着被子跑，抱着越掉越长，自己一脚踩住摔个狗啃屎，连带着后面大队稀里哗啦倒下去一片。
　　一星期我都没睡过几次囫囵觉，这手段真是把我们治的服服帖帖的。
　　那一年国庆和中秋连在了一起，那是我们在部队过的第一个节日，连队里一人发了个粗糙的月饼。豆沙馅的，饼皮上印着不大规整的“强军报国”，居然甜得腻人。
　　本来新兵都幻想着国庆放假，后来才知道部队里节日就是战备，训练量反而陡然加大了，越过节越紧张。节前教育说，越是人民放松的时刻，人民军队就越要绷紧战备的意识，这一根弦绷紧才能守卫百姓过节的万家安康。
　　国庆期间虽然没放假，但每天晚上夜训换成了政治教育，每天在俱乐部给我们放一部电影，这对我们已经跟过节一样开心了。电影都是军事主题，《忠诚卫士》《冲出亚马逊》这些经典影片我都在部队看过。这些东西我们来看，和普通老百姓看心情是不一样的，我们热火朝天地讨论那些装备，在战争影片面前一起沉默，里面很多东西，新兵连的我们也难辨是非，那些带雪花的电影更多的是给了我们许多幻想。
　　什么叫个特种，天底下真有那种兵吗？满身我们叫不出名字的高精尖装备，索降攀登简直是飞檐走壁，那种兵出任务都是坐直升机上！那简直不是人，那是武侠小说里的人物了，我们觉得不信，但又按不住心里好奇，那些老兵也特别讨厌，故意一脸高深嘴巴特严，说什么特种不特种的，这都是军事机密……跟你们讲不明白，反正人家都是特厉害的那种兵，就你们这些爬铁丝网都钩裤子的家伙，一辈子连人家毛都比不上。
　　六六就梗着脖子问他，你不是老说你很厉害，那你怎么没去当那个特种兵？
　　结果那个老兵一下子恼了，跳起来就冲我们挥拳头，脸都憋红了，冲六六吼你这蛋子懂个屁……然后我们一班集体拔腿掩护六六逃跑，一路嗷嗷叫着严班长严班长有人打我们啦，那老兵忿忿地没敢真的追，直到严良赶过来，给我们一人屁股上踹一脚。
　　要练的科目越来越多，我们也顾不上想什么特种兵了，什么兵王不兵王的，反正再牛X也没有我的班长严良厉害。那段时间我们正在为持枪训练做准备，每天在胳膊上吊水壶，每天吃饭都拿不起筷子。
　　生活每天都蒸腾着热气，我过的是最最充实的日子。我怀着对一杆钢枪的向往撑着每天的训练，当兵不摸枪是没有灵魂的，我在这种向往中有些忘乎所以。练习战术动作时，我有次觉得眼睛好像进了东西，揉了揉也没有缓解，但总归没当回事。后来几天我总眨眼睛，照镜子一看右眼越来越红，严良先注意到我的异常，他严厉的表情才终于让我犯起嘀咕。
　　严良押我去了卫生队，军医翻起我的眼皮，用小灯反反复复地照，让我半天都睁不开眼睛。
　　最后的结论是眼球病菌感染，我必须停训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