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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活着难不难 ...

  •   几个月后,我在深圳一家互联网开发公司找到了一份翻译的差事,朝九晚六,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我的工作不难,主要包括:接待外国客户、向客户介绍公司的后台管理系统以及处理各种书面翻译。我努力表现地像个正常人,跟同事们一起吃午餐,积极交流工作上的各种事宜,还时不时在朋友圈发些随笔,大都是电影观后感,或者是和同事一起吃美食的照片。

      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看电影,只要有新片上映,我一定会去看。我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电影、阅读和写日记。这是我阅读量最大的时期,可以说我读过的书比我在大学四年所学习的教材还要多。我不敢让自己的脑子处于停滞状态,因为一旦那样的情况发生,所有负面想法将会向我袭来。当我感到忧郁时,焦虑感也随之而来,就像燕子一样,它们追随着彼此,一会儿排成人字型,一会儿又排成一字型,一齐朝我飞来。

      上班时,我经常到厕所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盯着自己的脸,直到这张脸渐渐变得模糊,不再是我的脸。我返回到座位上,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的真实感受。如果告诉别人我的真实感受,那么这种感受只会变得愈发强烈,表现得正常或许会使我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常人,于是我选择表现正常。

      “左凌,午餐的时间到了,等会你带着这几个印度客户到公司对面的港式餐厅吃饭吧,我就不去了。”在一次跟外国客户的会议结束后,老板对我说。

      “哦,好的,老板您去忙吧。”,我说。

      其实,我并不想和这几个印度人一起吃午餐,首先,我不想让他们看出来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其次,我不会应酬,我不知道吃饭期间该跟他们聊些什么才不至于冷场。但我无可奈何,只好努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带着他们去吃饭。

      到了餐厅,我问他们:“你们喜欢吃些什么,这是一家港式餐厅,你们有不吃的食物吗?”

      “噢,我们吃素,不吃肉,上些蔬菜就好。”其中一个印度人微笑着对我说。

      “那鸡蛋呢,鸡蛋吃吗?”我又问道。

      “嗯,我们吃鸡蛋。”,另外一个印度人回答道。

      于是,我点了几道蔬菜和一盆西红柿鸡蛋汤,上菜前,我继续找些话题跟他们聊着,并不是因为基于礼貌避免冷场,而是我想表现得正常,继续和他们聊天是一个正常人才会做的事。

      我们一边聊天,一盘一盘的蔬菜上桌,我发现坐在我对面的这几个印度客户,嘴巴的一张一合和夹菜的一来一去彷彿是电影中的慢动作,我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他们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大概是瑜伽和冥想之类的。我还跟他们提到我曾去过印度,在那里工作了1年,他们对此表现地很惊讶,继续跟我聊这个话题。

      我发现自己好像陷入了龙卷风里,耳边风呼呼地刮着,我努力使自己动作变慢,慢慢吃饭,慢慢说话,因为我脑子里有太多想法在快速运转,一顿饭吃下来,我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

      我原以为我所感到的痛苦经历,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曾感受得到的,但是我错了,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有数亿人正在经历和我一样或者更痛苦的感受。我通常会将我的思想想象成一个庞大的黑色机器,里面装满了管道、踏板、水平仪和水力发动机,冒着一股股蒸汽并发出刺耳的噪声。萎靡不振再加上焦虑感,就好像酒精里面加入了□□,它使整个痛苦感受变得更强烈。

      当你感到异常萎靡不振或者万分焦虑时,你甚至无法离开家半步,你会因为不知道穿哪件衣服而哭泣,你甚至无法自己洗头发,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在忧郁症患者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公司有一个美工小妹,19岁,我们都叫她“小李”。小李人很开朗,工作也很积极,和同事们相处非常好。有一次,她看着我泪流满面地坐在座位上哭泣,看着我用颤抖的声音跟她说:“我觉得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太痛苦了,我没办法工作。”,“那你要不要请几天假,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或许会好点儿。”,她对我说。请几天假我就会好些吗?当然不会。那天回到家,我嚎啕大哭,一直哭了一个小时,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样伤心,是伤心吗?还是忧郁症爆发?如果仅仅是伤心的话,那么等坏情绪过去了,我自然就会好起来。可是没有,我觉得自己太痛苦了,活着的感觉真的太痛苦了,我不想自己那么痛苦。

      在台湾,每次去看医生,医生都会给我开些安眠药和镇定剂,我有时只吃镇定剂就能睡着,因此那两年保存了不少安眠药。2019年9月底,我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忧郁症大发作,总之,我不想活,我只想死。于是我一下吃了100颗安眠药,然后静静躺在床上,等待死亡到来。可第二天清晨6点,我居然醒了过来,并没有死去。

      这是我第二次试图自杀,依旧没有成功。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医生问我什么时候吃的安眠药,吃了多少颗,我都一一做了回答。医生说,12个小时都过去了,已经没有洗胃必要了,于是就给我开了几瓶吊水,说是保护内脏的,显然我中毒不轻。打完吊水回到住处,我满脑子的负面想法依然存在,我还是不想活,只想死。那时正值十一长假,Naty过来陪我去看电影,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然而,如果一个人一心想死,那么任谁都无法阻挡的。

      第二天晚上,我从五金店买了一把锋利的切菜刀,割腕。可我割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动脉,反而伤口剧烈疼痛,看着带血的手腕,我给Naty打了个电话,说我割腕失败了,伤口痛得厉害。没想到,他马上报警,过了没多久警察和急救车都赶来了,我再一次被送往急救室。医生看了看我的伤口,说:“你这是自己割的吗?伤口怎么这么深,幸好没有割到动脉。你需要打破伤风针,但这伤口要不要缝针都行,只是缝针好的比较快,不缝针大概10天左右才会结痂,你觉得呢?”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不缝针”。伤口已经很疼了,如果再缝针我怕会受不了。等Naty赶来医院,我已经包扎完伤口了,一个人坐在观察室里。他说他给我父母打了电话,他们明天一早就会赶过来。我父母此时在广州,我父亲经人介绍在广州一所中学教书,我母亲是学生宿舍楼管理员。等待我父母赶来,他们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必须住院!”

      峰回路转地,我们来到了业界权威——深圳市康宁医院。挂号的时候是提前预约挂号的,是在网上搜索到的知名的副主任医师。我进了诊室就一直没怎么说话,再加上我手腕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我就一直把手背在身后。就我多年就医经验,医生的问题也在我意料中,如:焦虑吗?失眠吗?不开心吗?有没有自杀的想法?大概询问了3分钟,医生迅速给我做出诊断:“你这是重度抑郁症,还有自杀倾向,必须住院治疗,可目前我们院区的住院部已满,你如果要住院的话,要去坪山院区。”

      坪山院区距离市中心有点儿远,而且没有地铁可以抵达,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从外观上看,坪山院区坐落在荒郊野外,四周没什么店家,没有烟火气。到了医院,办好住院手续后,我和父母跟着一个保安和一个护士去了住院部。一到住院部我就紧张起来,病房外写着“双向情感障碍病房”几个字,病房外有两道门,一道是普通的木门,另一道是铁闸门,还带着锁。

      由于是女生病房,因此男士禁止入内,我和母亲一起进去。进去之前护士把我包里的水杯、修眉刀,就连我手腕上戴的手镯都一并没收了。进去后,我被眼前的一幅幅景象惊呆了。病房里大吵大闹,病人们都穿着病服,有被绑在床上大吼大叫的、有朗诵诗词的、有一边看电视一边手舞足蹈的、还有目光呆滞直视前方的。突然,一个20岁左右的小妹妹跑来跟我说:“姐姐,你千万不要住进来,这里根本治不好病,她们会拿枕头蒙住你的头!”这时,护士对我说:“赶快换上病服吧,还在等什么,我们都很忙的,如果你不愿意穿,我来帮你穿!”

      这时,有一个女生对着我呵呵地傻笑,边笑还边流口水。这一笑非同小可,我吓傻了,迅速逃离现场,逃跑前对护士说了一句:“我不住院了!”

      我一直飞奔到坪山院区门口才停下来喘口气,此行太过荒谬离奇了,自己明明就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姑娘,只是生活稍微受了点挫折,得了忧郁症,怎么就跑到精神病院里来了?直到自己亲眼看到真正的患者,才明白层次差得太远,自己分明还算是个正常人。

      我的忧郁症从那一刻起,就开始渐渐好起来。关于我怎么慢慢熬过来的,我总结了几点:首先、人比人就活得下去。到了康宁医院,面对真正的患者,发现自己其实还算正常,从此对生活恢复了希望,对自己的状态也充满了信心。第二、养病期间,尽量多充实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多和外界接触,和前同事一起吃顿饭,给老朋友打个电话,别让自己沉浸在负面想法中。

      前几天刚和Naty去看了场电影《霹雳娇娃》,那是一部精彩的动作片,男性观众应该会更喜欢看,因为里面的女生都很漂亮,身材也很好。看完电影,我们一起去吃了V11牛排餐厅的惠灵顿牛排,牛排被脆皮面包包裹着,先煎后烤,就像人生一样充满了丰富的滋味。如果我当初自杀成功了,还能享受到如此美味的牛排吗?

      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三遭,但阎王都没有收留我,为什么呢?是不是我还有什么尚未完成的愿望?是不是我还没有享受够人间的乐趣?阎王既然没有收留我,说明了我一定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至于这理由是什么,或许时间会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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