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蝴蝶飞起之际》心云飞舞

8、正视忧郁症

　　直到去了台湾，被医生诊断出忧郁症，我才意识到这个病其实跟随了我很久。童年的家暴，失败的恋爱，摇摇欲坠的婚姻，这些因素都导致我的忧郁症愈发严重。当我告诉明畅我得了忧郁症并且严重失眠时，他不仅没有安慰我，反而说：“那是因为你失业太久在家闲着没事做，整日胡思乱想才会睡不着觉，一个每天忙着做事的人是不可能失眠的！”

　　不被理解。没有人理解我，就连自己的丈夫都会说出这样的话伤害我。于是我把累积了好几年的怨气一股脑地劝发泄出来。

　　“我当初辞掉北京高薪的工作，跟随你来台湾，我得到了什么？得到的只是你的冷漠和不理解！你从不关心我，你甚至连我最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是一个失职的丈夫！”

　　“我有强迫你来台湾吗？我有捆绑着你非把你带过来吗？是你自愿的！你如果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大不了你就回去。”

　　“你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你还是人吗？你还有良心吗？跟你结婚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找工作，拼命工作，现在我生病了，我并不期待得到你的关心，但你也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伤害我！”

　　“哦？是吗？我伤害到你了吗？你可真是玻璃心！”

　　“你说我是玻璃心，那你的心早就被狗吃了！结婚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忍受着你的冷漠，你的抠门，你的怪癖！你甚至都没带我去度蜜月过！婚纱照都是后来补拍的！想想都令人心寒！”

　　“我没钱，没钱带你去度什么蜜月，你有钱你自己去！”

　　“我从来没有掌管过你的钱，你四十多岁的人，居然一点儿都存款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你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哦，对了，每个月都要给你妈零花钱，难怪你没钱！连这淡水的老房子都是你父母出钱帮你买的，你自己无房也无车，真够失败的，简直一无是处，你是一个十足的屌丝男！”，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啪”的一声，明畅一巴掌打在我脸上，这一巴掌瞬间打碎了我和他之间所有的情分，也打碎了我们的婚姻。

　　关于我为何要结束这段婚姻的很多原因都涉及隐私，那一巴掌只是导火索，很多更深层次的原因不便在此写出来。其中一部分是我的问题，但也有一大部分的原因在于他。这是天性，一段婚姻里永远都有两种声音，两个观点和两种冲突。我觉得在这里讨论我前夫的问题不太合适，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会客观而真实地写出一份不带有任何偏见的报告来阐述婚姻失败的原因，因此，我们的婚姻暂且不在这里讨论。

　　那么，为什么忧郁症那么难被外人所理解呢？因为它是隐形的，它不只是感觉有点儿悲伤。“感觉有点儿悲伤”是一种错误的说法，就我而言，忧郁症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被刺破的轮胎，动弹不得。如果你觉得忧郁症患者最想要的是让自己感到快乐，那么你错了。他们想要的是不再感觉到痛苦，因为快乐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奢侈品，他们不敢要。他们想要表现地像个正常人，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是感到痛苦。

　　忧郁症的另一个显著症状就是自杀的念头。但有关忧郁症最奇特的一点是，虽然你有很多自杀的想法，但是对死亡的害怕还是存在。活着需要勇气，死亡也需要勇气，不是每一个人都具备足够勇气去自杀。如果你遭遇火灾，头发衣服都烧着了，这时消防员可以马上用水把火扑灭，但是如果得了忧郁症，你头上和身上的火是看不见的，别人要怎么帮你把火扑灭？

　　2017年，我结束6年婚姻，回家了。而我的前同事Naty，因为读了很多跟大陆相关的文章，也写了很多文章，却从来没有去过。于是，半年后，他辞去了台湾的工作，在深圳的一家教育机构找到了一份教师的工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也想来大陆打拼看看。”

　　回家后，面对父母的不理解和整日唠叨，我的忧郁症也变得越来越严重。我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流泪，发呆，什么事情都做不进去。我甚至连洗头这样的事情都觉得异常困难，我无法自己洗头发，只有去理发店洗，对此我父母很不理解，觉得我奢侈浪费：“什么忧郁症，你从小就性格内向，这是你的性格，不是什么病！”

　　父母也不理解。尽管如此，我还是去武汉同济医院失眠抑郁专科就诊，我随即被诊断出中度忧郁症和轻微的精神分裂症。医生给我开了很多药，抗忧郁的、催眠的，还有治疗焦虑的。其中有一种药的副作用非常显著，它让我的脸浮肿不堪，眼窝深陷，还食欲大增。那么这些药对我来说到底有没有作用呢？说实话，安眠药能让我入睡没有太大的困难，但抗忧郁的药丝毫没有让我的忧郁减轻，我还是感觉很不开心，不，不能这么说，应该是说，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感觉到快乐的能力，用一种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快感缺失”。

　　什么叫做“快感缺失”？通俗点儿说，就是丧失了感受到快乐的能力，甚至是浅显易见的快乐的事情，如：日落、美食、看喜剧片和听美妙的音乐等，都无法使一个忧郁症患者感到快乐。

　　武汉同济医院失眠抑郁专科医生给我开的药，似乎对我完全不起效果，我想我自己对此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在最痛苦最难挨的时刻，忧郁和焦虑的情绪全天候24小时折磨着我，让我对很多事情都感到惧怕。我害怕跟人接触，害怕去医院复诊，害怕洗头发，日日发呆。我最害怕的就是吃药，因为那些药让我变得丑陋不堪，精神颓废，彷佛判若两人，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在最颓废的时刻，我会买很多甜点吃，也就是所谓的“Comfort food”，如：酥饼或蛋糕，我不知道那段日子里我到底吃了多少高糖类碳水化合物，总之，我的体重一天天增加，因为我每天都在暴饮暴食，我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需要用很多的食物来填补。可是吃的越多，我就越是感到无比的空虚，很多时候感觉头晕目眩，身体轻飘飘像空气一样单薄。

　　一个夏日傍晚，我吃过晚餐后外出，漫无目的地闲逛，突然碰到了儿时的玩伴珠儿。自大学毕业后我就没有跟珠儿联络了，也失去了她的联络方式，就连她结婚，生子，离婚，再婚，再离婚，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这次见到了她，我差点没认出来。她割了双眼皮，眼睛变得很大；还去做了激光手术，从此告别近视，再也不用戴眼镜。

　　再一次见到珠儿，我表现的很惊讶，因为我没想到在自己最颓废最糟糕的日子里会遇见她。她见到我也几乎认不出我了，眼睛睁得很大。

　　“左凌！”她对我说。

　　“啊！珠儿！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你还好吗？”我回答。

　　“我现在很好，去年考了一个编，现在在开发区那边的学校里教书，还是教小学，但工资高了很多。”

　　“我准备去西河那边散散步，你这是要去哪里？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散步？”我说。

　　“好啊，我只是出来倒垃圾，走吧！”

　　于是，我们边走边聊，从她嘴里得知，她虽然离了两次婚，但她有一个听话又乖巧的女儿，她并不感到孤单，从她的言谈举止，我感觉得出，她现在过上了自己想过的生活。一个家，一个女儿，一份稳定的工作，这些对于她来说已足够，是的，足够了。可我呢？我没有家，我父母的家不算是我的家，我失业，还得了忧郁症，跟她比起来，我的生活似乎糟透了。

　　离别前，珠儿对我说，明天来我家吃午餐吧，我自己下厨，难得见到你。我本想婉拒，可珠儿执意要我去她家做客，我也不好再推辞了。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了她家。她家距离我家不远，大概10分钟的路程。她家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客厅里一张沙发，一张桌子，几个椅子和一台电视，沙发旁还安置了一个吊床，我就坐在吊床上跟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是怎么了吗？”她问。

　　我没有告诉她我得了忧郁症的事，只是淡淡地说我睡眠不好，总是失眠。她马上对我说：“我认识一个中医师，非常厉害，什么病都能治，要不要我推荐给你？”

　　“哦，不用了，我去同济医院看过医生了，正在吃药呢。”我说。

　　“我的左凌啊，西药吃多了伤身体啊，特别是安眠药，会让你对它的依赖加重的，你应该喝中药的，然后把西药戒掉。”她注视着我，深情地说。

　　“嗯，再看看吧，如果实在不行就改喝中药吧。”我敷衍着回答。

　　吃过午餐，她说她前一晚上没睡好，所以需要补一下眠，让我在客厅看电视。此时，电视里播放的是《延禧攻略》，说实话，我对看电视剧没有多大兴趣，于是，看完两集后，我就关了电视，信步走到房间，看着熟睡中的珠儿，没忍心叫醒她，于是给她发了条短信就离开了。

　　回到家，我母亲问我去哪里了，我如实告诉了她，没想到她不解地说：“没什么事就别出门，老老实实待在家，你回来这么久了，这里的熟人都不知道你离婚了，我只是跟他们说你回来休息，可你休息太久，别人就会起疑心，你还是别再外出了，免得别人说闲话。”事已至此，我母亲考虑的并不是我身体是否能康复，她思考的是如何把我离婚的丑事一直隐瞒下去，因为在她看来，离婚是一件很丢人很失败的事情。

　　离婚真的是一件丢人的事吗？在父母看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即便婚姻再不幸福，都要死撑，决不能离婚。可是，宁可死守摇摇欲坠的婚姻，尝尽苦头也不离婚，反而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在现代社会，离婚的人何其多，如果不是因为不幸福，他们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离婚。就像珠儿跟我说的一样，现在离婚跟分个手没什么区别了。是啊，我们都是要为自己而活，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活，为了自己的意愿而活，如果身在不幸福的婚姻中，为了维持一个表象而不离婚，为了向他人证明自己的婚姻是幸福的，这样的活着该有多累，值得吗？

　　有一天，当我母亲再一次责骂我后，我觉得自己真的快崩溃了，不，准确来说，我已经崩溃了，我受不了再这么痛苦下去了，于是，我拿出从台湾带回来的安眠药，一次性吃了60颗，我想死，是的，我只想死，60颗安眠药应该可以让我没有任何痛苦地死去吧？当年阮玲玉自杀才吃了30颗安眠药就死了呢！

　　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急诊室里，我妈坐在病床边哭嚎：“你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你死了我们怎么办，身边的亲朋好友问起了，我该怎么回答，你要死之前也要考虑一下我们啊！”，事已至此，我因自杀未遂而躺在急诊室病床上，我母亲思考的还是自己，自己的颜面，她从来没有替我想过，我为什么过的这么痛苦，我的痛苦是谁施加给我的，难道在她这一生里，对我就从来没有任何愧疚吗？还是她不愿意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