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第 79 章 ...
-
原本极为熟悉的声音隔着通讯网络和时间传过来,有种难以置信的失真:“还在光阔工作吗?”
“嗯……”
“怎么样?最近忙不忙?辛苦吗?”
吴立云不知怎么的,原有很多想问的,将近一年时间都没消息的人,去哪了,怎么样,日后什么打算,过得好不好。可徐栋的语气就像刚刚结束休假一样,随意地跟旧友询问着近况。
“还可以,现在每天跟着老板,闲不下来。”
话赶话,吴立云很利索地就把要紧事交代出去了。
话传到对面去了,她才回过味来,搞不明白这个人是不是提不得,会不会惹伤心,自己是不是又多嘴了。
好在徐栋声音语气没什么波动,自然得不得了:“这几天在哪忙呢?”
“最近在明耀园这边拍电影,估计到月底才会换地方。”
“行啊,明天去找你玩,见面再说。”
这通电话就这样结束了。
挂了电话,吴立云还坐在之前徐栋和纪湖居住的公寓的地下车库当中,刚刚通话时一言一语接得流畅又熟稔,现在四处都静了,才返上来一点不真实的感觉。
徐栋离开的时候是去年初夏,现在一转眼又是春天,时间说快也快,说慢又可以填满很多东西。
吴立云拉起手刹发动引擎,循着出口方向离开,至少将要和朋友久别重逢,她还是很高兴的。
直到看到那个熟识的高大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吴立云才确认前一天是真的接到了那通电话。
徐栋戴着顶鸭舌帽朝吴立云的方向走来,还没到近处,先笑了笑。吴立云恍惚又觉得像以前送他去跑通告,工作有时无聊有时疲累,结束之后徐栋就是这个样子,笑容中带着几分轻松和狡黠。
一贯的运动量大使得徐栋多少有点怕热,最近气温刚到二十,他就换上了短袖短裤,休闲宽松的款式,纯色没什么花纹图案,就像大学校园里每一个来来往往的二十出头的男生,吴立云知道他已经二十七岁了,但那种蓬勃的活力使他拥有着独特的魅力。
或许是自家人滤镜,吴立云发觉,近一年不见,徐栋好像更加英俊惹眼,市面上的任何一个所谓流量所谓男神所谓老公,都比不上她家栋哥吸引人眼球。她不知道这一年时间徐栋在做什么,只知道一定是离这个声色犬马的圈子很远,不然老板也不会费尽心思都找不到。
圈子里年轻的漂亮男人很多,像花像芳草像攀援的植物,吴立云在其中饱了不少眼福,却没人像徐栋这样,像一棵树,枝干挺拔枝叶如盖,风也好雨也罢,他始终站在原位,没什么能诱惑得了他,也没什么能改变他。名气不能,金钱不能,光鲜的一切都不能,或许爱情可以,吴立云不得而知。
退出这一行的一年间,徐栋身上那种清冽的气质更加突出,像穿过森林的一阵风,带着湿润又清新的气息,来到面前。
“小云,好久不见啊。”
吴立云突然想撒娇耍赖不讲理,揪着面前人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一句“你这个王八蛋去哪了”,但也只是想想。
“栋哥好久不见。”
徐栋笑着抬手揉了揉小助理的头顶:“工作是不是很累,瘦这么多。”
“什么啊,我减肥呢,减肥成功就办婚礼。”
两三句话又找回以前相处的感觉,两人的情绪都不再紧绷。
徐栋左右张望了一下,片场曾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今天拍摄的地点还在更靠里面的位置,四周都是忙碌的工作人员,有人按不住好奇多往这边看了两眼,也没看清徐栋的样貌,以为是吴立云的男友来看她。
吴立云也只当不知道他在打量什么,权以为徐栋今天来就是探自己的班。
“吃饭了吗?这才十一点,你们还没放饭吧?”
“没有,今天开工晚,还没忙多大会儿呢。”
“那你去跟现场老师说一声,就说今天导演请饭,我一会儿叫人送来。”
徐栋的这句话不长,也没什么转折关联词,吴立云却没太听明白。
“啊?你叫人送来?导演?导演……他……”
徐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低头看着吴立云的角度使帽檐下的一段阴影盖在眼睛上,显得他本就乌黑的眼眸更深了一层色彩,同时衬出他眼神中的光芒愈盛:“我前段时间开了间餐厅,一会儿餐送来了你好好尝一尝给我提提意见。“而后又微微抬起头不知看向什么方向,眼睛刚好纳着窗口斜照进来的光,整张脸都闪着亮色:
”今天啊,我就是来撩拨人的。”
扮演小张的林覃从挂着经理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里半退着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沮丧苍白,回手关上门的那个动作好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随着门簧发出闭合的响动,小张缓缓蹲下,膝盖抵着胸口,压迫着一口气堵在那里。
就像小时候忘带了红领巾被拦在校门口,就像中学时跟同学打架后被叫家长,就像大学时挂了一门专业课,对那个时候的小张来说是天塌地陷一样迈不过去的坎,现在回忆起来只不过是一件有点丢脸的趣事。
会过去的,小张对自己说,不过就是丢了工作,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卡。”
纪湖喊了停,林覃赶快站起身跑到监视器旁边,带着点不安又忍不住期待地望着纪湖。
看他这样一副表情,纪湖有点无奈,情绪上不忍心可嘴上又不能不说:“小林,这一段你得好好体会一下小张的情绪。他对自己说无所谓没关系回过去的,可实际上呢?被公司炒了鱿鱼,他明天吃什么?下个月的房租从哪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新的工作?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船?这和挂科被罚站是两个级别的事情,你要透过他流露在外的表象看到其中更深层的情绪。”
林覃若有所思,自己去一边琢磨了,看样子是听进去了,只不过神色有点恹恹,多少还是被打击到了。
纪湖空出点时间,等林覃调整好了再继续拍,自己也拿着剧本来回地翻,正考虑下一场怎么安排,就被宁雪拍了肩膀:“我刚在一边看了会儿,怎么样?小林还可以吧?”
光阔现在旗下的艺人也有不少了,做新人比较多,宁雪负责看价值,纪湖负责看天分。纪湖知道宁雪想把林覃往更高的地方推一推,她的打算其实没什么问题,小林的外形很优越,人也谦虚性格不错。
“基本还不错,就是像你刚刚看到的,估计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往这种卑微小人物里面套,就演得特别浅,还得打磨。”
宁雪不置可否,虽然她看过林覃的档案,家里从商是当地首富,他又是独子,可不就是宝贝着长大没吃过苦嘛,不过她想说的不是这些:“演技嘛,总可以好好教慢慢练的。就是他看你那眼神,经不起推敲。”
纪湖拿眼睛斜宁雪,这女人就差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了,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这几个月来在因为什么熬心费神,单知道添乱。
刚好这时候剧务过来跟纪湖说餐到了。
“先吃饭吧,吃完再继续。”大家便欢天喜地各自去领盒饭。
吴立云在现场帮着整理东西,刚发现宁雪也在:“老板,你的饭直接放休息室了。雪姐留这吃饭吗?我再去备一份?”
宁雪拎着手袋站起身来:“不用,我就是刚好路过来看看,中午约了人谈事,现在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纪湖拿着平板一边查看一封邮件,一边独自穿过走廊进入休息室。室内空无一人,桌上摆着的应该就是餐食,无纺布的袋子上没有任何记号,纪湖不由回忆昨天的饭好像还不是这个样子,八成是换了一家。
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双层木制餐盒,又拿出一个奶油色珐琅小盅,一套摆在面前看起来精致讲究,餐具虽然没有保温功能,但透过木质传来的温热触感也足以令人对其内容物充满期待。
餐盒上层一侧是仔姜烧鸭,一侧是浇汁秋葵,底层放着杂粮米饭,一套看起来颜色鲜亮引人食欲大开。纪湖感叹,新换的这家餐厅不仅器皿漂亮,做饭的本事也配得上,想必味道不会差,又顺手掀开小盅的盖子,鸡汤的香气扑面而来,三五个绉纱馄饨漾在中间,厨师精妙的手艺可见一斑。
纪湖原想着今天开工晚又放饭早,自己怕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可眼前这一顿午餐,色香俱全又分量精巧,纪湖坐下来持着筷子夹了一块鸭肉放进口中,仔姜清辣爽口的特点和鸭子的味道糅合,咬出满嘴鲜活气息,细品之后还有微微酒香,口味醇厚扎实又透着点刺激感受。
纪湖很久都没吃到过这么合自己口味的料理了,赶忙又尝了尝那道秋葵。
爽脆清香只是刚刚合格,蚝油香气和葱蒜香气融合在一起,再点缀一点辣椒,浇汁的时机也要把握好,汤汁,秋葵,每一样材料都需处理到最恰当的程度才能会合,这是从刚及格到精湛之间的关窍。但纪湖越吃越困惑,眼前这道菜又不止于此,那点若有若无的酸甜适中环绕唇齿,不是醋的酸糖的甜,更独特,似乎是……梅子酱。
纪湖吃了一口主食下肚,心想这位大厨真是厉害,能发挥到120分就绝不满足于100分,能有这样的巧思一定是出于对灶火前一方天地极致的热爱,就是,口味美妙中又透着点说不上来的感受,这种感受纪湖尝试去捕捉,却没抓住。
要说最期待的,还是这面皮薄如蝉翼的绉纱馄饨,高汤一浸,像游鱼入水,清亮的色泽透出馅料的真容,纪湖拿起勺子舀中一只,轻轻咀嚼之后,弹润紧实的虾肉,滑嫩多汁的鲜肉,还有佐在其中的笋丁独特的口感,一齐冲击着味蕾。
可纪湖只是吃了一个,就再抬不起手。
他放下餐具,站起身,离开休息室,找到还在现场假装忙碌的吴立云,定定地看着她,问:“他人呢?”
“啊?”
“刚刚我的那顿饭是他做的吧?他在哪?”
吴立云哑口无言。
真的不是她装傻充愣,她是想到了纪湖的午餐是徐栋亲自做的,但她没想到纪湖能仅从几道菜就抓到徐栋的尾巴。
这下子吴立云傻眼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徐栋其实来过片场了,更重要的是,把饭送来之后徐栋就离开了,既没说过要找纪湖,也没跟吴立云说过他现在住在哪。
纪湖看吴立云的样子,心下也明白了大半,冷静下来又感受到现场的气氛,发现原本正在休息的各位都缄默无声满脸讶异地用余光注意着这个方向。纪湖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多无礼多失态。
“小云不好意思,你先休息吧。”
从那碗馄饨里品出熟悉的调味开始,纪湖的心情算是复杂到了极点。他一面处于长久的寻觅无果中彷徨无措的心情里,一面又因为吃上了这么一顿饭,而窥见了契机,因为知道了他依旧在这座城市中而欣喜若狂。纪湖只要一点点迹象,一点点自己还有机会的迹象。
他知道自己此刻又悲又喜失魂落魄的样子可能会给剧组的其他同事带来不稳定的情绪,便埋着头先回休息室再整理混乱的大脑。
穿过走廊的途中,又听到道具组的两个年轻人在讨论今天的午饭格外美味:“今天是不是换了订餐的地方,哪一家啊?以后能不能就固定这一家?这道南乳排骨也太绝了!我能配着吃一锅饭!”
旁边的另一位举着手里的一次性餐盒,对着上面印刷的店名仔细辨认着:“呵,这饭店还挺雅致的,店名还是从右往左写的,叫‘湖泊’。一饭店叫这么个名字也够奇怪的了。”
说者无心,从旁路过的纪湖却像是被什么击中在原地,他胆大妄为到臆测着一种可能性,想去确认,又不敢去确认,不怕落空,只怕真的如他所想。
“能把餐盒借我看一下吗?”
“纪老师!餐盒是吗?给,看吧。”
“我去,胖子诶,你看你把你的饭盒刨的,就你这吃相还好意思给纪老师看你的饭盒?纪老师看我的吧,我吃完了,吃得比舔得都干净!”
“啧,人家减肥呢,细嚼慢咽容易瘦,哪像你,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你还好意思说?你都细嚼慢咽第二份了好吗!”
一对好兄弟在一旁斗嘴,纪湖则拿起饭盒看着侧面的字样,轻飘飘的硬纸质,放在纪湖手里却好像千钧重。
其实饭店名字没有附庸风雅地从右写起,右下角标着餐厅二字也是顺序参考,这就是一家叫做“泊湖餐厅”的店。
停泊的泊,不是湖泊的泊。
记忆里那个漂亮生动的面孔,熟谙自在又游刃有余地处理着手中的食材,口中说出的话语却颇有几分哲理:“其实我很有当厨师开饭店的理想。我总觉得料理食材是最切实的付出,时间,材料,精力,付出之后就会得到美味,没得偷懒,也不会被辜负。”
这是他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理想,付诸一餐一饭,融会日落月升,是芸芸众生都无法背离的欲望,是他最简单质朴的爱语,日复一日,附耳倾诉。
纪湖看着手机上点评App的页面发呆。
他本以为找到徐栋的哪怕仅仅一丁点线索之后,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现在他得知徐栋在他没参与的这一年时间里,就留在这个所有故事发生的城市当中,开了一间自己的餐厅。
纪湖知道,开餐厅对于其他明星艺人来说,可能不过就是一个小生意,一门投资的手段,但对于徐栋来说并不全然如此。
纪湖知道徐栋享受烹饪的过程,热爱和食材餐具调味料相处的每分每秒。
餐厅条目下面的留言看上去大都真情实感,鲜有一眼就让人觉得是刷评的操作。
泊湖餐厅的定位属于中偏高档,价位虽然称不上经济实惠,但菜量合适环境优美,更重要的是,泊湖的菜式是传统和创新交融,其口味哪怕是最挑剔的老饕也讲不出什么苛刻的批评,从食材的新鲜程度,到调味的精妙,再到成品的摆盘装点,每一道过程的品质都把控得非常好,所以才能在网站上得到一边倒的好评。
泊湖餐厅的位置是在城北公园和附近商区相邻的交界点,那里刚好是一片公园造景的人工湖,湖边郁郁葱葱,湖心岛还有饲养的天鹅,旁边的商圈也因为得天独厚的环境而吸引了许多高端品牌入驻。同时商业街中心的湖畔广场又常有主题活动,是网红打卡点,所以年轻人也不少,客流量一直非常可观。
纪湖猜想泊湖的位置如此优越,房租想必也与之匹配,不知道徐栋为了这间餐厅投入了多少,从年初开业到现在,成本又收回来了几成。
虽然还没去过泊湖餐厅,但纪湖已经在网上浏览了无数的实景图:有喜欢签到打卡的时尚女孩在微博上分享的自拍,背景里露出清新贴近自然的原木色装修风格;也有分享美食系的公众号文章罩上暖色滤镜的菜品返图,每一张都令人食指大动;也有吐槽在餐厅吃过一次之后念念不忘,回家打算点外卖却怎么也搜不到“湖泊餐厅”,最后灵机一动才反应过来是“泊湖餐厅”,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这几天的纪湖将自己的闲余时间从利用各种手段办法来寻找徐栋,转移成了利用各种方式途径来获取关于泊湖餐厅的信息。
他本以为自己会立刻冲到徐栋面前,争取他的原谅,留在他的身边。
可好几天过去了,纪湖始终没有迈出第一步,只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甚至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他幻想着某种残忍的天真——徐栋来过片场,他还会再来的,他还会再来找我的。今天没来,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或许是下周,这个月都不来,我就去找他。
但好几天过去,徐栋曾经的出现仿佛是幻觉般的涟漪,待风平浪静之后,没有丝毫痕迹。
对这样的状况最困惑的,并非当事人之一的纪湖,而是吴立云。
“你懒得回来演戏我可以理解,毕竟已经慢慢接受了当明星和当厨子在你眼里根本没区别,以你的性格,自己开间餐厅还更自在一些。可你上一次来的时候不是说了是来撩老板的吗?你这‘撩’还是一次性的啊?”
故事的主角一个比一个能沉得住气,反倒是急坏了吴立云这个围观的。
徐栋刚离开那会儿,她在心中还对纪湖有诸多不满。可现在天天看着纪湖捧着手机,各个App的搜索框里都有泊湖餐厅的记录,又替纪湖不平。
这一天收工之后,本就因为换季而身体不适的纪导,一脸苍白还抱着手机看个不停,仿佛手里的是什么新型黑科技视觉作用药品一样,看一看就能百痛去无踪。吴立云一个心疼外加没忍住,就在纪湖下车回家之后给徐栋打去了质问的电话。
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完,吴立云又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些话,毕竟她再义愤填膺,感情的事情归根结底也只牵扯两个人。
好在徐栋全无责怪的意思,只是语带焦急地问:“他那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之前不是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吗?那去年冬天大降温的时候呢?是不是也有状况?”
尽职尽责的小助理顺着徐栋的话回忆起去年那波寒流的猛势,以及上吐下泻好几天整个人都快瘦没了的纪湖,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善良一点,无法改变的过去还是不要再拿来刺激徐栋比较好,便生生岔开了话题。
“既然这么舍不得,自己来照顾不就好了?闪现那么一下下,也就能闪出我这个路人。”
这下电话那边再没什么声音了,徐栋久久没有接话,像在无解的两难中纠结。
吴立云知道此刻不应打断这种沉默,安静仿佛都有了重量,在电波间层层落下,像深秋的落叶,铺就浓郁的感伤。
徐栋长舒一口气,才开了口:“不行,我不能去找他。
“不能是我去找他,那这一切都没意义。我就在这,在他知道的地方,就在这等他,一天也等,一年也等,一辈子……一辈子也等,等他来找我,等他来问我要。”
时间不会因为纪湖的犹豫或是徐栋的难捱而停下脚步,转眼到了月底,在明耀园这片写字楼的拍摄计划也进入了尾声。
这几天的工作里,纪湖觉得自己仿佛被割裂了,摄像机一开,他的专业程度毋庸置疑,他的创造力,对拍摄现场的把控,对演员理解角色的点拨,以及对整个故事的解读都是接近完美的;可收工之后,从导演的身份脱离出来之后,他又变回了那个因为爱情彷徨无助不知所措的傻子,一次次鼓起勇气,又再一次变回懦夫。
纪湖自己也因为这种反复而深感痛苦,可他知道这一次不能再搞砸了,没有人有义务永远为另一个人留下机会,保留位置。冲动很美,但冲动也很危险。
好在电影的拍摄还算顺利。
林覃在扮演小张的过程中,虽然会碰上一些绕不过来弯的状况,拿出来的东西会比较表面,但这种瑕疵不算少见,纪湖调教过的科班演员太多了,甚至他本人也是受了同样的教育才成长起来的,所以他很清楚应该怎么扭转这种定式,林覃又是个聪明学生,三言两语就领会了。
趁着现场在做调整的时候,纪湖又跟林覃聊起了上一场的一些细节处理问题:“其实以你的专业水平,想要塑造好一个人设,其实是大材小用,技术技巧性的东西你都掌握得非常好,这一点可以让你的表演处于一种很松弛的状态,这是你的优势。但是想要塑造好一个人物,就没那么容易了,需要返璞归真,需要做减法。不过也不用灰心,多学多看多练,我相信你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坐在对面的林覃还穿着电影中小张的衣服,廉价的棉质衬衣和宽松的牛仔裤,就是简简单单的粗糙又平凡的形象,化妆师给打了点阴影破坏他的脸部线条又添了些黑眼圈,面对镜头是还常常敛着眼睛里的光,呈现出一种疲惫无奈的样子。
现在出了戏,看着纪湖对他讲这些受益终身的话,心就止不住地颤抖。从林覃在心里埋下成为演员的梦想时,纪湖就像是远处的星光指引着他,鼓励着他,一个优秀的偶像能带来的力量是无穷的。
林覃以纪湖为目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声台形表哪个都不放松,坚持了多少年才终于走到这个人面前。然后惊讶地发现,纪湖令人折服的魅力比自己曾有过的所有想象还要夸张。
面前的林覃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眼神极亮,纪湖一看就明白了,顿觉头大。
林覃的那点懵懂小心思纪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太当回事,这点事情他还是有自信自己可以处理好的。
可谁知中间生生横插进那顿外卖,将纪湖的脑子搅得一团乱,使他早就忘了要在林覃之间把握分寸这件事,现在难以收拾,只能用最拙劣的掩饰,不再跟林覃有眼神交流,拿出手机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解锁手机之后纪湖很自然地点进微博,在搜索框里选中已有的“泊湖餐厅”字样,然后开始浏览实时内容。这一系列动作他最近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几乎都要形成肌肉记忆了。
可这一次,在页面还没停留多久,纪湖登时变了脸色。
实时中有一条热度正在上升的配了短视频的微博:太惊悚了吧!今天原本是吃了闺蜜的安利,打算来尝尝泊湖餐厅的,还没靠近商区就看到那边浓烟滚滚,好像是着火了。溜了溜了,今日不宜出门啊。
下面的评论有的在推测火势,有的在责备博主的语气,更多的人在表达担忧,祈祷没有人员伤亡。
纪湖的手抖到点不住屏幕,仅从小视频封面图就能看出湖畔广场附近起了很大的烟,景象令人胆寒,直到终于点开那不足十秒的视频,路人的惊呼,消防车的笛声,以及画面上一阵阵浓烟,这一切都化作一把尖锐的锥,不断敲击在纪湖的神经上。
身旁的林覃还在不解,怎么导演的表情突然变得这样严峻,就又被纪湖骤然起身的动作吓到。
可纪湖已经没有丝毫精力来分给其他人了,他径直走向副导演,留下一句“今天先收工”,就从吴立云那拿了车钥匙,向电梯位置奔去。
纪湖仅存的理性全部用来控制方向盘踩油门刹车,把自己反反复复骂了无数遍。
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发生,徐栋真的……那还有什么意义?
后悔是最无用的事情,自从徐栋离开之后,纪湖已经将其苦涩的味道反反复复品尝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如此怨恨如此自责,他甚至向漫天神佛祈祷,千万不要有什么不测发生在徐栋身上,他愿以一切来交换。
距离湖畔广场还有两个街区的时候纪湖就将车放在了路边,直接往商区方向狂奔而去。
起先耳边还有马路上热闹的车流声,建筑外体大屏的广告声,以及从他身边路过的人声,慢慢地,纪湖的耳中就只剩下了自己略显艰难的喘息,和如同从胸腔直接带动耳膜共振一般的擂鼓似的心跳声。
鳞次栉比的商铺已经出现在纪湖的眼前,浓烟已经基本散去,幸也不见火光,消防员仍旧将起火的店铺隔离起来,围观的人远远地看着,纪湖又急又怕地穿过人群往前去确认,失火的是一间咖啡店,店员和附近商铺的邻居积极自救,火势并不算太凶猛,消防员抵达没多久就被控制住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纪湖这才咽下一口空气,慢慢调整着呼吸,才发现整个喉咙都透着淡淡的血腥气。
目光在眼前这片区域漫无目的地飘着,泊湖餐厅的招牌就这样撞入纪湖毫无防备的视线当中。
实景将一幅幅在网上浏览过的图片拼凑起来,变成纪湖最熟悉的样子,他没有到访过,却像整日相对一样毫不陌生。
从缓缓踱步,到加速疾走,再到又一次奔跑起来,周围的人还在奇怪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在马路上狂奔,又反应过来那张好看的脸极其熟悉,不过这时纪湖已经跑远,没人有机会上前确认。
泊湖餐厅和着火的那家咖啡店隔着一个路口,临近的几家店都挂上了暂停营业的告示,泊湖餐厅也不例外,无论是临湖的露台位置还是餐厅室内此时都没有正在用餐的客人,只有几位店员做着整理打扫的工作。
纪湖推门而入的声音引起了餐厅里正弯腰吸尘的员工的注意,关掉发出噪音的机器,先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没有营业了。给您造成不便,望您谅解。”
等从餐桌下直起身看见来人时,才惊讶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其他一同留在餐厅的员工还各自忙着事情,可既没听到客人的回应,自家的店员也没了下文,这才纷纷往门口方向望去,才意识到这个沉默的客人到底是谁。
纪湖看向泊湖餐厅的各位员工,他们的表情带着惊讶,却又没那么惊讶。好像他们只是在惊讶纪湖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却不惊讶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的是纪湖。
也是,这是徐栋的餐厅,他就算不接触客人,也免不了要天天接触员工。
站在前厅里的几位面面相觑,岗前培训没做过关于老板前男友找上门的应对指导,虽然纪湖看上去温柔又好相处,可在场的也没几个如此近距离地见过徐栋以外的明星。又是“老板前男友”又是“家喻户晓大明星”,两层光环把这间小小的餐厅闪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纪湖观察到大家的目光除了相互无言交流,就是不由自主地朝一个方向闪烁,便立刻明白了。
他没想为难这几个小朋友,只是说了一句“我找他”,就往后面的走廊方向过去了。
没人想起来去拦,也没人敢拦,或者说,压根就没有人想拦纪湖。
纪湖走向侧面的那扇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徐栋正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条毛巾擦着头发,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下身则是每一年夏天他都会准备个十几条来替换的运动短裤,整个人都熟悉到令纪湖眼热。
徐栋擦着头发的动作没停,只是转身顺着开门的声音望了过去,纪湖大口喘着气站在那一动不动,其实是有点傻的。
徐栋看着纪湖,笑了。
“你来了。”
纪湖知道,被囚禁了一整年之后,他终于被赦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