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爱人》撩乐哀

5、第 5 章

　　总算是找到状态的徐栋再没出现过最开始那种狂卡几十遍的情况。
　　认真揣摩角色之后已经足以给出一个合格的表演，偶有情绪不连贯反应不到位的地方，也在周薇薇的对手戏引导下完成不错的段落。
　　监视器后面的纪湖在镜头的捕捉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徐栋，现场正在拍摄的是徐栋扮演的富二代被扔进深山老林之后来考察伐木建厂的情况。
　　绣花枕头的富二代面对专业知识一窍不通，面对恶劣环境又愁眉不展，浑身散发着不情愿的气息，再加上周围潮湿树林里生机勃勃的虫蚁飞舞惹人烦躁，忍耐已经濒临极限的年轻人就差最后一根稻草，随时可能撂挑子走人。
　　徐栋的造型是一身户外登山装一个装满各式物件的巨大双肩包以及一双Timberland。
　　长裤的裤腿收进靴筒，即便是宽松的款式也不影响展示这双腿笔直修长，卡其色的工装上衣扎进腰里，显得肩宽腰窄，一米八五的个头像四周林中的树木一样，挺拔又充满活力。
　　进入角色中，徐栋的表情是一脸的不耐烦，眉头纠结在一起，脚步也松散得很情绪化，身后跟着一群人，有的出演向导有的出演分公司的负责人，大家表面还算配合，心里也看不上二世祖的德行。
　　副导演几个近景远景拉过之后，纪湖也没什么意见，沉默地坐在那，回看上一个镜头。
　　直到牵动了嘴角，才意识到自己非常不专业地神游天外了。
　　他只是看着监视器上徐栋神色恹恹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联想到这神态绝对是徐栋本色出演，看上去担当成熟的小伙子，实质上也不过是个毕业不久的新人，和孩子气的表现契合得刚刚好。
　　这段表演纪湖很喜欢，抬头看到演员本人正惴惴不安地站在一边，等着导演发表对这幕戏的看法，眼神明亮直接，都是诚恳和谦虚。

　　拉回自己的思路，继续走下一场戏，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其实情况说来也简单，植被茂密的地带层层叠叠的枝叶下难免有安全隐患，虽然前期准备时已经排查了一遍可还是有了遗漏，徐栋就这样一脚踩在了凹凸不平处。
　　要只是简单地摔一跤也就算了，不巧的是，前方刚好接一个小斜坡，徐栋顺着角度就滑了下去。
　　斜坡不长，但那一瞬间大家还是都愣住了，直到那边传来带着十成怒气的一句：“这破地方什么情况啊！”
　　然后徐栋狼狈地想要站起来，试了几次才成功，也顾不得湿软的泥土粘在手掌有多么令人不适，近乎四肢并用才重新挺直脊背，脸上的神色还是角色中的张狂又烦躁，几近恼羞成怒。
　　纪湖没有喊卡，听到徐栋从画面外给出的反应时他就知道，这小伙子仍在完成角色，心里的赞赏按都按不住。
　　徐栋又接了几句抱怨环境叱责向导的台词，其他人也跟着或惊慌或担忧或窃喜嘲笑，表情全都被收在镜头当中，这才结束。
　　周围的人关切地拥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徐栋从坡下拉上来。
　　纪湖也和助理石头跟过去，看到的就是徐栋满脸通红很不好意思地站在人群当中，在同事们关切地问话下不断地一边安抚一边道歉，身上有泥土的污渍也有蹭过植物的绿色痕迹，显得他更像一个莽撞的大男孩。
　　“小徐你还好吧？”
　　纪湖的问话让大家不自觉地都安静下来，各自散开，回到岗位上去。
　　徐栋长腿一跨，两步走到导演面前，抬手抓了抓脑后，不知所措的样子：“纪老师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没事没事，就是一不小心踩空了。咱们继续吧？”
　　两个人站得有点过于近了，以至于纪湖需要稍微仰着点角度才能看清那张有点傻气的笑脸，原本硬挺俊朗的五官因为局促而透着浅红，造型打理得随意的头发这么折腾之后只剩下夹着树叶的凌乱，脸侧也蹭脏了一块，倒是没有破皮流血。
　　纪湖哭笑不得，还觉得有点可爱。
　　他正准备伸出双手握住徐栋的两个肘关节，再把人转过来瞧瞧背面怎么样了，没想到刚碰上胳膊，徐栋就不禁“嘶”了一声。
　　“怎么了？我看看。”
　　“哎呀没事纪老师，就是摔倒的时候我撑了一下，应该是擦到了，没关系的。”一边说还一边把右手往背后藏。
　　纪湖抓住徐栋的手腕，没有用多少力气，但是也无法被挣脱开，徐栋没办法，只好把手臂递到纪湖面前。
　　上衣从袖口到手肘都被挂烂了，从下面皮开肉绽的情况来看，像是不规则而尖锐的岩石划破的，伤口又长又深还满是脏污，看得旁边的石头都一声惊呼，纪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你这个样子现在不处理不行，得回到县里打针检查，今天排的还都是你的戏……石头，去跟大家说收工。”
　　人高马大的徐栋站在一边也不知道是应该顺从地应下，还是挣扎几句表示一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不要耽误进度。
　　一贯温柔亲切的纪老师仍低着头拿着他的手在看，时不时左右转动调整角度，动作轻得像摆弄一片雪花，平日总是挂着笑的脸上表情严肃，连带着线条都透着冷意，让徐栋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是老板，他是导演，都听他的。

　　纪湖亲自开车，先是回到村里的卫生所做了清创，然后因为一大堆有的没的考量，又直奔省会去缝针，背着徐栋把电话直接打到了相熟的医生那里，关于美容针的内容也咨询了半天，被对方揶揄说胳膊上这点伤口年轻人很快就会恢复好，才最后载着徐栋回到了村里的小院。
　　包扎好了胳膊的徐栋坐在副驾位置，从侧面偷看纪老师：全神贯注地开车，嘴唇无意识地微抿，除了刚上车的时候问了两句还疼不疼，又从后排拿了毯子过来，让他小憩一下之后，就再无交谈。
　　徐栋心下一片迷茫。
　　因为，不夸张不吹捧完全真情实感地说，纪老师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人，让围绕在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感到真诚和舒适。
　　也不是说现在的纪老师对他有多么恶劣，只是一贯面带微笑的纪老师现在面无表情地保持安静，让徐栋很是不习惯，不自觉地开始反省自己都干了什么让纪老师不开心的事。
　　大概就是犯蠢吧。
　　回想当时摔倒的场景，自己都觉得那肯定是相当愚蠢的画面，倒是那点伤口并没有什么值得挂心的。

　　可能是因为反省得太投入，也可能是因为确实流了不少血疲惫感迸发，等徐栋睁开双眼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住处门口，车窗外已被夜幕笼罩，纪湖仍坐在驾驶位上，拿着手机点点划划。
　　纪湖注意到徐栋把身体坐直的动作：“醒了？进去吧，石头已经弄好饭了。”
　　徐栋仍处在下午睡觉后常见的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里，迷迷糊糊很不清醒，纪湖把手机随手塞进口袋，也没有急着动作，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徐栋尚不清明的视野里就出现了纪湖流水塑山石一般完美的侧影，越来越近，近到呼吸的热度都在两人中间往返，近到本就大脑重启中的徐栋没能力思考，近到纪湖后颈的味道都被捕捉，然后他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拿起徐栋的右手看了看。
　　徐栋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安抚情绪也好，单纯地打破安静也好。
　　“纪老师，这点伤真的没什么，都是我太蠢了。”
　　静谧的空气在黑暗中流动。
　　“下车吧。”
　　然后是衣物随着动作相互摩擦的动静和车门关闭的轻巧声音，徐栋才发现入夜后的车里有点冷。
　　叠好身上搭的毯子放在后座，徐栋赶紧跟了上去，把纪湖叫住了。
　　“纪老师，导演，真的对不起，今天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大家的进度，之后我一定会更努力，好好拍，提上进度的。”
　　或许是纪湖自己也觉得今天的情绪莫名又强烈得无理，转过身在徐栋面前站定。
　　屋外没有路灯，今天的月光特别明亮，清晰照着纪湖脸上忧虑关心的情绪：“受伤了应该立刻向工作人员反应，而不是试图隐瞒，这样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以后要记住了。”
　　徐栋低着头不自觉用手指摩挲鼻尖：“我以为不会是什么大伤，就是划了一下，也没怎么疼。”
　　“伤口造成的一开始，人的痛觉是比较迟钝的，”纪湖一边说着，一边再一次握起了徐栋的胳膊，这一次手上的力气加了不少，徐栋马上鬼喊鬼叫起来，“现在知道疼了吗？知道疼了就要记住我说的话，以后受伤了要告诉我。”
　　纪湖捏的那一下是真的疼，徐栋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夜色里往常俊朗帅气的面目多了不少生动色彩，掺着一点稚气的好看，纪湖立刻放下了徐栋的右手，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了，可生的气还没消完。
　　徐栋虽然觉得疼，可也有点意外的惊喜，他没想到纪老师还有这样的一面，这么……活泼？居然有点可爱。
　　可纪老师又立刻丢下他自顾自地走了。
　　瞬间的疼痛殆尽，徐栋跟在纪湖身后一步的距离。心里默默写备忘录：伤口愈合的药一定一定要记得抹，自己是不在乎留不留疤，不过现在签了纪老师的公司，还是好好注意一下外表的事情比较好。
　　快要走进室内时，纪湖停下了脚步，又转过身面向徐栋，抬手在他眼睛上挡了一下，然后慢慢再把手拿开，让徐栋适应客厅中明亮的灯光。
　　于是徐栋的视野，从一片透着墨意的暗红，到纪湖咫尺的掌纹，再到满室温馨的明亮。
　　他感受到什么东西在自己胸膛中流动，像春分时节的河流，一点一滴都昭示着暖。
　　徐栋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纪湖已经走到桌边，帮着石头布置餐具，一切自然又随意。
　　“今天石头也跟着提前收工，有空煲了汤，快坐下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