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红》月下何所有

3、寒露

　　十月八日寒露。
　　“无野，花坠的病……我也无能为力了。”朔渊叹着气说。
　　殷无野看看躺在榻上的蔚花坠，眼中的光芒一下暗淡了许多。他走到她床前，花坠展开了甜美的笑颜，但那笑容烙在殷无野心里，却直像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刺痛。蔚家小女儿为花坠早在一年前与殷家次子殷无野订婚，迟迟没有择定良辰吉日，而花坠的病却越来越重了。
　　无野自己也知道那所谓的良辰吉日是祖先留传下来的迷信，更是殷家不愿迎娶这位小姐而搬弄的无理借口。殷家与蔚家都是靳和城的名门宅第，可算是门当户对、天设的亲家。而殷无野与蔚花坠更是自小青梅竹马的伴侣。可是位小姐十七岁时偶然染上一种怪病，身体十分虚弱，时常咳出血来，染红一方一方白帕。她开始变得整日病恹恹的样子，面无血色，眉间紫云轻拢，时时锁着眉喘息困难。终日只倚在床前看城里豪华的车队经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有时便执笔写一幅小联。字里行间却只是轻轻的惆怅，全然没有大病大灾的悲观。可这样明媚的情绪却让殷无野从心底里心疼她。
　　惟有殷无野来陪伴她左右时，她才又欢欣鼓舞地按时吃饭、吃药。在他的怀里她可以安心地睡去，沉沉的睡梦中还会闪烁地蕴出病态的红晕在脸颊。他愈加心疼她，往往瞅着她安睡的样子，他心中才会洋溢起幸福和温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啄着她温润如玉的脸颊。
　　请遍了靳和城甚至整个曲澜国度的大夫，遥远南方的秘术师，对花坠的病却都是十分迷惑茫然。“这确是我们从未见过的病症啊。”他们都这样说。
　　眼见花坠的病情一天天加重，殷家毅然退回了这门亲事。殷无野看到母亲请来了卜师，那位长胡子的矮先生一个劲儿地说“不合时宜凶多吉少”，还煞有介事地向母亲解说，“花坠”之“坠”，死亡之意。他扳着指头说得母亲不住地点头。殷无野为了这件事曾与母亲大吵了一次，哥哥殷无暇也不住地叹气，毕竟他看着弟弟长大，他太了解弟弟与蔚花坠的感情。
　　殷无野与母亲的争斗在气头上，他冲进蔚家抱了花坠来到殷家，指着她对母亲吼着，这是蔚花坠，你看好了！她是我殷无野这一生一定要娶的女人！除了她，没有别的！
　　殷夫人愣住看着儿子，仿佛不认识这个往日来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次子了。那晚殷无野看到母亲在房里，黯然泪下。他叹了口气，在心里发誓要治好她的病。
　　他最终请来了朔渊，是他的一个好朋友。这位浪迹天涯的医师是荒西阡陌中梧离山庄的弟子，那儿的梧离禅师相传是“医仙”，治愈了多种疑难之症。寻找这位流浪医师的踪迹却也让殷无野煞费苦心。蔚家的人都怜惜地看着年轻的殷公子，为了花坠的病而日夜操劳奔波，面容都憔悴下来。蔚花坠的奶娘对殷无野说，“花坠得了这病，是我们蔚家的定数，是她的命。公子就别再操这份心，早些娶了别家的小姐吧。”奶娘的语气是和蔼而语重心长的，劝导一般。殷无野意外地没有生气，心里一激灵，硬是掉了两滴眼泪。
　　朔渊在花坠的病榻前诊了脉，一坐便是两天两夜。殷无野也守了两天两夜。花坠醒的时候便冲他笑，笑容依旧温暖；有时她醒了，他却困顿地睡过去，她也不叫醒他，就这么静静看着。
　　朔渊说，“花坠的病，我找到了病因。”他握住无野的手，神色间有兴奋。“是魑灵。我从她的脉象里感受到太多的灵力，正在慢慢凝聚。”
　　“这意味着什么？”殷无野显然不太明白朔渊这番话的意味。
　　“有一个魑灵正在这附近凝聚。”朔渊解释，“它也许想要用花坠的躯体。你无需知道太多，这不是人族的病，无药可治。除非……”他停了口。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不死草。可那是陆地罕见的植物。你知道，魑灵的消散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残生裂雪’剑法，面对实实在在可以看到触碰到的魑灵使用；而在这里的这个魑灵，仅仅捕捉到灵力……也许尚未凝聚完成，只能用不死草……”朔渊略一沉思，“取纸笔来，我有办法。”
　　他写了一封信，信封上“枫晚”两字。交给殷无野，“不死草，极为罕见。只有有特殊的际遇才有幸得到。我有个同门师妹，她有一株不死草，是当年梧离山庄老庄主梧禅先生闭关时传下的宝物。我师妹枫晚作为成绩最优秀的学生，继承了这个宝物。”他忆起他的优秀而卓然不群的师妹，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去求她要，她不会不给，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他叹了口气，“只是，我这封信，未必起到好的作用啊。”他一扬手，望向殷无野手中的信封。
　　“枫晚。我和枫晚……”他说不下去了，隐约的，“是我的错。是我伤了她。她由此隐居，再不肯踏上曲澜一步。是我的错啊！不知她还能不能原谅我……”
　　殷无野打断他，“总要试一试的。”
　　朔渊抿抿嘴，换上坚定的表情，干净利落地封好信封，“枫晚师妹，隐居在荒西阡陌……”殷无野听到“荒西阡陌”，却想到了《荒西阡陌志异》中的话语，“荒西阡陌，名曰‘阡陌’，实为山谷和狭小盆地的交错，地貌复杂。传说中那里曾经存在过繁盛的文明，却不明就里地消失了。”朔渊的师妹枫晚，到了那只留下遗迹的荒西阡陌去了吗？他在脑海中想象着一片枫林，四处望去都无边无际，林中有飘然而至的女子，惟有她手中那株仙草，才能够拯救躺在这里的心爱之人啊。
　　“我去。”殷无野坚定地说。
　　朔渊轻叹一口气，从怀中锦囊里掏出一粒药丸，“只是一粒散尘丹。花坠小妹的病情……只怕她今夜睡去便再不会醒来了。这粒散尘丹，可以延得她一月的阳寿。今日十月八日寒露，到十一月七日立冬你若不能取回不死草，只怕再好的药物都……回天乏术了。”
　　殷无野郑重地点头，“你要帮我照顾好她。”这一句是认真的嘱咐。
　　“从她的病人口中得知，荒西阡陌的土地上有诺大的一片枫林，林中有枫青阁，枫晚便在那里。”朔渊取了水来，看殷无野喂花坠服下散尘丹。他将水盏的口对着花坠的唇，小心的倾斜出适当的弧度，水流便一滴不漏得倘进花坠发青的唇口。花坠在他怀中娇弱地倚着他的胸膛，嘴角轻扬，绽放一个笑容。朔渊只静静看着，便忘记了言语。曾几何时，谁也倚在他的怀里，这般柔弱？
　　殷无野低下头吻了花坠的脸颊，“你要等我。”
　　然后他转身取了朔渊写的信，当即准备出发。朔渊忙说：“不急，等明天备了好马再走。别担心，从曲澜到荒西阡陌只需十天，你还可以在那里停留最多十日，求得不死草。你赶得上。”
　　然而殷无野只是摇头，神色沉重地出了殷家。“我会骑最快的马。这是最后的希望，我必须尽力。”
　　朔渊默默点头，看着比自己小五岁的好友殷无野，这个年轻而坚定执著的少年，继而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