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一棠又一棠

4、二心

　　青年拥抱着少年，前者的手轻轻拍着少年的脊背，带着些安抚意味。
　　“莫要闹了，来，跟师兄讲讲，你这十几年在竹山过的如何，可有做什么事情？”
　　少年闻言，懒懒的把脑袋拱进师兄怀里，声音闷闷的，
　　“没有甚么啊，我无非就是练枪读书，再么……”
　　“就是想想你。”
　　“毕竟师兄也知我，失了你，我怎么会过的快活。”
　　隔着布料，青年甚至能感受到胸腔的颤动，以及温热的吐息。听着这些话，他心脏里是湿热的，温暖的，有一股暖流慰贴的烫平了他，不由自主的全身酥麻。
　　明明身体与心是这样的快活。
　　可他的眼神却慢慢冷了下来。
　　是夜，星雨颓倾，墨色弥天，丝丝缕缕的细雨与厉风交缠。藏辉殿前排徊着的沉默人影换了一批又一批，殿内的动静却一直不曾停息，玉烛摇曳，影影绰绰，照出了门内的两条细瘦纤长躯干。
　　从远处灯光极亮处，缓缓行出一道丽影。
　　端庄优雅的妇人持着桐油纸伞，阻着山雨，挥退了众人，上前轻扣三下。
　　“吱——”
　　从内里露出一张温秀的脸来，开门的是白日里丹朱马车内的青年，他与门外的妇人相视，与之一笑，彼此都很高兴。待妇人收好伞，他这才上前两步抱住了她。
　　“母亲。”
　　青年小小的雀跃着，这与他的形象其实颇不相符，但他现在也仅仅不过是一个久未归家的儿子罢了。
　　“疏喑啊，许久不曾回来了，就是再忙，也该回来见见娘吧。”
　　妇人小小的抱怨着，无伤大雅的嗔怪儿子，端庄和优雅被卸去，现在的，只是一位想念儿子的母亲。
　　棠疏喑热切的将母亲迎进殿内，关上门，阻去一山寒雨。
　　他倒上一早备好的雪山银尖，奉至妇人旁侧，这才想起隔室内正在沐浴的某人，歉意的笑笑，准备转身去隔间请其出来。
　　“疏喑，等等”
　　棠疏喑回头看去，妇人扔给他一条白毯巾。
　　“刚才你掉的，进去后顺带也放好吧。”
　　青年有些脸热，这才想起刚才情绪一时激动，手中澡巾掉落了。
　　但仅仅只是掉落澡巾似乎也没什么，那自己在脸热些什么呢？
　　“对了，”妇人又叫住了他。
　　“你也把头发擦擦，湿漉漉的，这又下着雨，着凉了怎么办。”
　　青年于是又想起了刚才自己帮某人擦背，发丝浸了一些在水里，只有一小撮，但在修者眼里大概很显眼。
　　他甚至有些落荒而逃。
　　进了浴间，扣上小门，棠疏喑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衣摆在这时被身后浴桶内的人揪住。
　　“师兄，门外是谁来了？”
　　卧在浴桶内的人懒懒的用手支着下颚，好整以暇的盯着他。
　　棠疏喑看着他，光影迷离，水雾升腾，暖光与冷色交替在对方俊朗的脸与充满力量的小臂上，再加以若有似无的睥睨眼神，色与情在这一刻交汇。
　　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又想起在外间仅一门之隔的母亲，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奇怪情愫弥漫着，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还有些难堪，很难说的清是喜欢还是讨厌。
　　棠疏喑用手掩着唇，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
　　“咳，是我母亲。”
　　“哦？原来是我未来的丈母娘来了。”少年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那我可要好好准备准备。”
　　棠疏喑有些恼了，
　　“鸦鸿昏！”
　　少年唇角绽开得逞的笑容，似偷窃成功的小毛贼，正想再进一步，棠疏喑却不再看他，只扭头将一旁理好备换的衣物递给他。
　　“别贫了，快整理好出来。”
　　言罢便自顾自的专心擦起头发来，丝毫不再理对方。
　　鸦鸿昏扯住备换衣服，盯着面前青年手上抓着毯巾，故作镇定实则微微颤抖的动作，发出一声轻笑。

　　等一切理好已经是八分钟后。
　　棠疏喑将人领出门时，看着座上缓缓饮茶的棠夫人，心里还是别扭。
　　他有些尴尬的说了一句，“我把师弟带来了，母亲。”随即便垂头在对面坐好，不发一言。鸦鸿昏从他身后步出，恭维道：
　　“棠家主贵安，许久不见，您气色愈发好了。”
　　少年笑眯眯的，上前一步行礼，再退回棠疏喑身边，却只是站着，并不坐下。
　　棠夫人将手中的雪山银尖细细抿一口，轻叩瓷盖，放下，并不回应鸦鸿昏的恭维。抬眼，看着面前一坐一站的两人，视线落在了鸦鸿昏的白衣上，朱唇轻启，
　　“疏喑啊，明天带鸿昏去楼里的胭衣坊取几件丹衣吧，以前在壶良，可以不管，但现在他既回来了，也该有棠家弟子的模样了。”
　　“是，母亲，今天是因为回来天色过晚，想着不打扰胭衣坊的纺衣婶婶们了，明天我都会领师弟去一一置办的。”棠疏喑回答。
　　“那你明知天色已晚，为何还不回你的鹤川居？我们棠家还是不至于两个亲传弟子挤一间的吧。”棠夫人反问，皱眉，烛光落在她半阖的眼睫上，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意味。
　　“这……”棠疏喑有些语塞，嗓子像被哽住了，说不出话来，他用手扣住了椅垫，轻轻摩挲着，努力思索着适合的答复。
　　身后的人影这时候上前，挡在棠疏喑面前，道，
　　“回棠家主，是我刚回来还不适应，请师兄带我熟悉住处的，没成想一下到了这么晚，属实抱歉。”
　　鸦鸿昏笑着，躬身致歉。
　　棠夫人听其一番话，展眉：“倒也不是你的问题，只是疏喑这么大了还不知距离，打扰了你休息就不好了。”
　　鸦鸿昏回：“不会的，我和师兄情同手足，哪里来的打扰呢？”
　　“鸿昏啊，你也不必这样说，你和疏喑的确是师兄弟，但再好的师兄弟，总该是有些距离的。”棠夫人微微笑着，但话里却意有所指，
　　“在壶良竹山这么久，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你天资不错，也肯努力。‘日映海川’你练的如何了？”她又拿起茶，饮了一口。
　　“棠家主谬赞。‘日映海川’九层中，晚辈如今已练到第五层，尚还不够完备。”
　　鸦鸿昏顿一顿，又道“晚辈与师兄一直很想念师父，不知明日是否可以得见。”
　　棠夫人站起身，广袖一抛，理一理衣摆，道：
　　“你年岁尚小，修者生命漫长，同龄人中已经算练的不错了。至于后一项，这个你倒是不必担心，后天我会安排你们师徒三人见面。殷长老毕竟身份特殊，地位处境近些年有些尴尬，需要费些事宜。”
　　听到这里，棠疏喑嘴角微微开合，似有话要讲，但看着棠夫人，他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息声了。
　　鸦鸿昏低下头，笑着说“如此，那就多谢棠家主了。”
　　“不必言谢，疏喑，走吧，该回去了。”她拿起座旁的桐油伞，那双与棠疏喑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一闭，复又睁开，提点道：“还有，下次我再过来，你要是还没将那股子气息收干净，那就再去壶良待十年吧。”
　　棠疏喑忙上前去帮她撑伞，又回转来，趁棠夫人不注意，轻轻对着鸦鸿昏摇了摇头。
　　鸦鸿昏鼓了鼓脸，眼神澄澈，回他一个无奈的笑容。
　　像以前小时候对暗号一样，于是棠疏喑也笑了。
　　青年帮母亲撑着伞，两人渐渐消失在外面的雨幕里。
　　鸦鸿昏独自站在大殿中央，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点点模糊至无，俊逸的脸上却还保持着笑容，甚至有些僵硬。
　　‘滴嗒——’
　　雨水滴在玉石板上。
　　他身体一下子放松，头向后仰，望着房梁，却在下一瞬间转以一个极诡异的步法冲出门。
　　像是终于克制不住。
　　他将脑袋往棠疏喑消失的方向而去，双手也向前抓握，血红充斥了他的瞳孔。
　　在指尖快要接触到外面的雨丝的一瞬间，他顿住了，终于收了回来。
　　鸦鸿昏站起身。
　　他身后，一个矮小的身影渐渐从黑暗处显现出来。
　　鸦鸿昏：“好久不见。”
　　黑影道“这次任务是什么。”
　　鸦鸿昏没回头，依旧望向雨里，问：
　　“我的傀儡准备的怎么样？”
　　黑影顿了顿，
　　“还行，‘诸’现有的一批差不多完备了。‘方’还剩一半，但‘山’那边的实验品仅仅只存活了三个。”
　　下一刻，
　　黑影的脸瞬间被按住，狠狠甩在地上。
　　烛火终于照亮了他的脸，小半张脸已经被打充血了，但另外半张脸还是可以看出来此人的老迈，几根白毛稀疏飘着。他扭头狠狠咳嗽了几声，用手捂着，咳了口黑血出来，一颗牙也混着血被他吐在衣摆上，没有一点儿痕迹在地板上。
　　“怎么，几年不见，还换了张皮呢。”鸦鸿昏说。
　　少年轻轻的陈述，“我的狗需要做的事，就是完成我所下达的命令。”
　　“现在没有做到，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自己去刑杀阁领罚吧，在此之前……”鸦鸿昏手指极快一划，破开皮肉，把地上的人腿上挖了个洞，血涌流出来。
　　他丢进去一把紫色幼蠕虫。这些虫子一接触到人肉，就拼命往里面钻，啃食。
　　“出去，自己找地方承受，记住，得让这些紫杉蚕吃饱了，长成成虫了，再给我送回来。现在，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地上的人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腿，感受着被虫子噬咬的痛苦，他狠狠咬牙，在血滴落到地板之前，直接从窗户窜了出去。
　　鸦鸿昏用水反复擦洗着自己的手，污水顺着雨水流进面前的花圃里，除了窗户似乎是被风打得更开了一些，所有的一切都丝毫没有留下痕迹。
　　他眸色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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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鸽文，我一定每天一更(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