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9、第 9 章

　　用过晚膳，天就彻底黑了，国公府各院都早早上了灯。

　　三房主屋内室里，程李氏坐在榻上，闭着眼倚在软枕上，屋里的小丫头跪在左侧不紧不慢地给她捶腿。

　　嬷嬷提着个茶壶，跨进门槛进了屋，她走到圆桌前，拿了个茶碗，倒了碗热腾腾的牛乳，端着碗走到右侧轻声道：“夫人，喝碗牛乳吧。”

　　程李氏缓缓地“恩”了一声，睁开眼瞧见眼前冒着热气的牛乳，伸手接过了茶碗，凑到嘴边抿了一口，舒服地吁了口气，才将碗放在了方桌上，道：“今儿个沉碧阁的情形说来听听。”

　　王嬷嬷把壶递给小丫头，并将她挥退，自己坐到左侧的小几上，给程李氏捶起了腿，“今儿个倒是挺热闹的，来了不少姑娘，楼上的姑娘们弹琴说画的倒是安静些，楼下的武将家姑娘就喜欢争个输赢，声响大了点，投壶这游戏，人多就热闹的很，到后面快决出胜负时，引得楼上的姑娘都频频来问谁赢了呢。”

　　程李氏闻言，紧绷的脸瞬间松弛了下来，嘴角浮出一丝笑来，“也都是些孩子。”

　　王嬷嬷边给程李氏捶腿边道：“可不是么，国公夫人也是大方，那条马鞭当初府里多少姑娘喜欢，国公夫人都没舍得拿出来，这回居然就送给了投壶获胜的姑娘，还好那条马鞭最后让从西北来的霍家姑娘得了去，也算是物归其主吧。”

　　程李氏点了点头，感慨地说道：“国公夫人向来公允大方，这条马鞭我也以为她要留给孙辈呢，没想到这回就拿出来了，还是老太君的面子大，不过霍家能来也是万万没想到。”她想了想，又问道：“楼上的姑娘们呢？没起什么口角吧？”

　　王嬷嬷赶紧道：“都好好的，就是京城贵女主意多，冷索索得，非得开窗画梅，我看姑娘们大都围着礼部尚书家的柳姑娘，听跟来的丫头们说柳姑娘还是京里什么沁芳社的一员，最擅长作画，还说那沁芳社是京里有才气的姑娘聚的社，社里的姑娘都是出身名门，萍姐儿倒是没画，只顾着张罗招待其他姑娘了。”

　　程李氏笑了笑，拿起茶碗，又压了一口牛乳，才开口道：“京里的贵女自然是主意多的，这沁芳社倒是早有的，二房的瑾苏也入过社的，没成想，这沁芳社随着詹家姑娘入住东宫，成了太子妃娘娘，倒是名声鹊起了。”

　　王嬷嬷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便问：“那咱们萍姐儿可要入社？我听下面的丫头说，柳姑娘夸了好几次六姑娘的画，好似还约了她来年一同作画呢。”

　　程李氏听王嬷嬷这么一说，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来，片刻后才道：“萱姐儿的画倒是不错，之前梅花巷的二嫂为萱姐儿请到前太傅孀居的侄女秦夫人没少费心思啊，看来萱姐儿得她教导良多，也算有所得吧。”

　　王嬷嬷缓缓站起身来，站到程李氏身后，给她捏起了肩来，道：“听说今儿个萱姐儿的画拿到前头，被老太君和各位夫人很是夸奖了一番，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今儿萱姐儿的画繁复细致，颇有韵味，倒是让她出尽风头。”程李氏挑了挑眉，语气淡淡的说了句。

　　王嬷嬷有些愤愤，撇了撇嘴，嘀咕道：“她倒是会挑时机，其他几个妹妹都知道帮忙避让着，她倒好，乘机出风头。那萍姐儿是不是也要入社？咱们萍姐儿也能做一手好诗的。”

　　程李氏却想到了什么似地，嘴角勾起一个笑，道：“有些传闻果然非空穴来风，萱姐儿虽是妹妹，却爱出风头，做才女状，英姐儿这个姐姐，懂事能干，却内秀的很，两个嫡亲的姊妹，却大不一样，有意思。”随后又叹息道，
　　“瑾萍入社怕是来不及了，这样的聚会得贵女引荐入内考核，总也要一段时间的，萍姐儿怕是等不了了，当初怕她嫁了外地去，长久见不着，老爷又未定是否回京，只能耽搁她的婚事，现在却是一点都不能等了。”

　　王嬷嬷停了手里的动手，弯下身子，急忙问：“今儿个来了不少人家，可有中意的人选？”

　　程李氏托着腮，沉思了一会儿，才回道:“有到是有，不过还是得多打听，你去前面问问老爷回来了没？我想和他再商量商量。”

　　王嬷嬷自然心急自个儿奶过姑娘的婚事，也不等小丫鬟进屋，直接道:“我这就去。”说完，立即起了身，抬脚就往外走，让屋外候着的小丫头进屋继续给程李氏捶腿，自己去了前院。

　　程李氏见王嬷嬷走得火急火燎，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心里却觉得当初把她指给瑾萍做奶嬷嬷，倒是没错的。

　　国公府里程李氏讨论着萍姐儿的婚事，梅花巷程府里大房和二房的屋里也都点着灯，讨论着今天的这场寿宴。

　　瑾芙一回到府里，就钻进自己的屋子，王氏闻信就去了她的屋子。还未进屋，就听见屋里摔茶碗的声响，吓了一跳，掀开门帘就问：“这是怎的了？谁又给你气受？”

　　瑾芙一见王氏进屋就拿话往心口戳，眉毛一竖，气地重重拍了桌子，咬牙切齿道：“那些个眼皮浅的人，我的画怎么就比瑾萱差了？我说要比琴，她们非得比画，怎么的就爱跟我别着呢？不就是因着我是庶出的，不待见我么。什么贵女，不过是眼比天高的小人，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给谁看。”

　　王氏一听这话就猜到缘由，让瑾芙屋里的绿萝赶紧打扫了碎茶碗，拉着瑾芙往内屋的床沿一坐，道：“好了好了，都怨我，没让你投身到当家主母身上。”

　　瑾芙一听王氏说到这个，就扑到王氏身上，委屈得落下泪珠来，“我如何是怨娘，不过是她们欺负人，明明我才是程府正经的姑娘，她们都只围着瑾萱转，说她的画布局精妙、意趣十足，还让人拿到前头给老太君、各位太太品评，我的画呢，她们连看都不看，国公府的瑾萍看着是个老好人，内里也是个耍奸的，让我招呼的都是庶女，这不明摆着让我难堪么。还有瑾英也是个傻的，自己笨又躲懒就去应酬武将家的姑娘，尽让人看轻我们程府，我们程府可是出过传胪的，尽让人笑话后代没有才名。”说完，两行泪簌簌往下流。

　　王氏见自家姑娘哭红了眼，又想到先前瑾芙本是可以记到大夫人名下做嫡女的，如今未能成事，却屡屡被人看轻，为女儿的怀才不遇感到心酸万分，抱着瑾芙跟着落起泪来。

　　虽然瑾芙是关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哭闹，但耐不住院子小，丫头们好打听，到了晚膳时分，瑾芙托词受凉不出来用膳时，程府有心人都知道西小院出了什么事儿。

　　程府的姑娘出门少，固然有程周氏不爱出门的原因，也跟程府姑娘们性子有关系，程府大房的嫡女仅瑾英未出阁，她不爱文墨，多是管理庶务，也不大爱凑热闹，和京城里的贵女们来往的少。

　　她在京里的好友就两位，一位是户部员外郎家的郑三姑娘，因着郑三娘子的娘亲是程周氏娘家隔房堂妹，两人算是带着亲，常有走动，另一位则就是大理寺少卿余大姑娘，大理寺少卿余家和酒祭余家是一脉，程府老太君娘家妹妹就嫁进了余家，不过老太君的妹妹一直都在湖南，在京里的都是隔房的子侄辈的，因着算远亲，老太君在时，三家也时常走动。

　　瑾芙是庶出，因着程府大老爷官位不显，几乎没有嫡出的姑娘肯相邀瑾芙去家，更何况国公府的姑娘们大多已出嫁，没有国公府的姑娘邀约，瑾芙也不愿与庶出的姑娘往来，更是不愿搭理王氏娘家的姑娘们。

　　倒是二房的瑾萱经常跟着程许氏出门走动，有时家里招待客人，也常叫了大房的瑾芙和瑾英过去，不过瑾萱邀请的客人多爱弹琴作画，故而瑾英时常推却了，瑾芙倒是喜欢过去，便和常来的鸿胪寺少卿林家的姑娘相熟。

　　但到别人家做客，瑾芙就常常被安排和其他家庶女坐一块，瑾芙也试着挤到嫡女中去，只是京城的嫡女们都是天然的一派，如何肯搭理一个门第不显的庶女，故而瑾芙出门总是带气回来。

　　程周氏和瑾英听了丫鬟来报瑾芙托词不来也见怪不怪，安安静静地吃了晚膳。

　　瑾英回葳蕤阁前，程周氏只提了一句：“今儿个萱姐儿的画很是不错，想来又有进益了，听闻沁芳社又有纳人的打算，你可有什么想法？”

　　瑾英听了这话，立时明白今天瑾萱的意图，平日她也是惯会做人的，今儿出尽风头不避瑾萍，想来是要递投名状入那沁芳社了，她是有自知之明，既然没有文采就不肯拦瓷器活儿惹人说嘴，开口道：“冬日里，开窗作画太冷了些，我还是喜欢在账房里玩珠串子。”

　　程周氏笑着拿手指点了点瑾英的额头，道：“你啊你，也是个狭趣鬼。”

　　瑾英狡黠地笑了笑，见无他事，便笑着退出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