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89、第 89 章

　　大暑过后，一日，今上夜梦，见五皇子哭诉膝下无人，香火无人可继，又称赞皇孙礼坦乖巧懂事，懂得抚慰郑淑妃。今上左思右想，心疼五皇子这脉无人承继，又想成全他的孝心，便下旨将礼坦过继至五皇子名下，平日里仍由郑淑妃照料其起居。

　　京中一片哗然，礼坦过继，便不是太子一脉，便不再可能是皇太孙，又联想到之前皇孙两位讲师贬官与勉官，暗暗揣测，皇孙怕是大位无望了。

　　烈日当空，勤政殿外，太子妃詹氏直着腰身跪在石阶上，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滴答往下流。

　　小内监从勤政殿里小跑出来，快步走到詹氏身边，俯下身，对着詹氏道：“太子妃娘娘，您回去吧，圣上今儿个忙，怕是不见人了。”

　　太子妃詹氏看了眼小太监，动了动发干的嘴唇，“我就在这等着，烦请公公再帮我通传一声。”

　　小内监劝慰道：“您这是何苦？不若先回去吧。”

　　詹氏不答话，跪得笔直，望着勤政殿的大门，太阳照在她身上，拉着长长的影子。

　　小内监叹了口气，转身，快步回了勤政殿内。

　　一盏茶后，大内监张柳顺大跨步走了出来，他快步走到太子妃詹氏身边，拱拱手，道：“太子妃娘娘。”

　　詹氏见了张柳顺顿时有了精神，板直了身子，望着他，急切道：“公公，父皇可是肯见我了？”

　　“太子妃娘娘，你先回去吧，圣上今日有众多奏折需批阅，见不了您了。”张柳顺拱着身子道。

　　詹氏不肯罢休，若是这样回去了，自个儿的儿子怕是要没了，她哀求道：“公公帮我通传一声，我就在这等着，等着父皇见我。”

　　张柳顺见詹氏这样冥顽不灵，不禁摇了摇头，“圣上说，君子一诺千金，下了的圣旨是万万不能改的，让您想想太子和早逝的皇太孙，回去好好养着小皇孙。”

　　詹氏听到皇太孙，当即瘫坐在石阶上，眼含泪花，悲痛欲绝。

　　张柳顺见此，对着下首候着的东宫宫婢挥挥手，那宫婢见状，赶紧上前扶着詹氏起来，搀着她慢慢地往东宫方向走去。

　　张柳顺看着詹氏被宫婢扶着，越走越远，才回头进了勤政殿。

　　“回去了？”今上头也没抬，拿着笔批阅奏折。

　　张柳顺拱着身子，恭敬地答了句，“是，回去了。”

　　圣上将笔搁在一旁，从桌上左角拿了一份折子，递了出去，“去宣旨吧。”

　　张柳顺赶紧上前接过，口里答了个“是。”

　　很快，在东宫接了圣旨的詹氏，瘫坐在了东宫正殿上。

　　同时，在四皇子府上的祈懳，也得了宫中的口谕，他望着东宫的方向，叹了口气。

　　夜里，禅虫鸣叫个不停，烦的人睡不着觉。

　　四皇子府的书房里，烛光摇曳，案几上摆了好几张图纸，用纸镇压着，微风吹过，卷起了一角。

　　韩绍谦跨进门栏，就见四皇子祈懳站在书桌一侧的窗前，负着手，望着天上的明月，便开口叫了声，“主子。”

　　祈懳这才转身，对着他点点头。

　　韩绍谦见他面色不佳，便走到书桌前，将桌上的图纸拿来瞧了瞧，见上面俱是宅院的方位图，便问道：“可是为小郡王准备的府邸？”

　　祈懳走了过来，看了看韩绍谦手里的图纸，道：“是，刚刚源一送进来的。”

　　韩绍谦看了一张便放下，又看了一张，等到都看好了，就拿起其中一张来，道：“这个不错，有个练武场，说不得小郡王喜欢练武。听说，今上为小郡王选了京城东面乌山脚下的一块地，那里倒是不错，地方够大，还能跑跑马。”

　　祈懳见韩绍谦一脸神往，就笑了笑，“是块好地方，父皇也是考虑周到，可惜，若是太子妃嫂嫂能和你一般想就好了。”

　　韩绍谦放下手里的图纸，摸了摸那嘴络腮胡，“圣上真是为太子妃一家考虑周详，皇长孙过继给了五皇子，想来以郑淑妃的手腕，他至少能得个郡王位，如今，小皇孙小小年纪也封了个郡王，说来，这趁早的爵位，比朝不保夕，可好多了。”

　　“你倒是和源一想得一样，可惜，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娘娘病了，想见礼坦。”祈懳叹了口气。

　　韩绍谦耸耸肩，“没想到，詹家的姑娘野心这般大。”

　　祈懳望着桌上的图纸，愣神了半响，才开口道：“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向来恩爱，太子妃嫂嫂管着东宫，自来有主意，太子哥哥体弱，便时常问政太子妃嫂嫂，她比旁人自然多一份心思，若是皇太孙在，说不得就能将太子哥哥的政见就得以传承下去，可惜……。”

　　韩绍谦不敢苟同地摇摇头，“太子在时，就已预料身体不适大位，皇太孙虽说名正言顺，但到底未听闻有甚才名，太子妃娘娘听了些朝堂之事，就生了这样的心思，圣上未将皇孙考虑在大位之内，说不得也有这番考量。”

　　祈懳听他这样一说，倒是愣了片刻，他向来崇拜太子，对太子妃自然也是敬重有加，从未想到过这些，若是按照韩绍谦的说法，说不得，父王也有些忌惮外戚，毕竟皇孙都还年幼。

　　那么，他的亲事就该有另外的考量了。

　　韩绍谦见神色晦暗不明的祈懳，赶紧补了句，“太子妃娘娘到底是弱质女流，有些事儿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詹家又远在上元，虽出了个大儒，倒无甚子弟为官，左右不了大局。”

　　祈懳瞟了他一眼，见他有些心虚地摸着络腮胡，心下暗忖，詹家是没人，可叶家却有不少子弟在朝堂啊，微蹙了下眉，问：“你这胡子怎么也不剃剃？看着这般粗鲁，如何找夫人？”

　　韩绍谦摸胡子的手顿了下，看了看嘴角的络腮胡，嘟囔道：“西北那些个汉子，都是这般，也未见他们讨不到婆娘，京里的繁文缛节可真多。”

　　祈懳好笑地摇摇头，“当年我见你，还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儿郎，这么一算，你好似明年才过‘弱冠’，你这满脸胡子若是被媒人一见，不知内里，给你找个麻脸夫人可怎么办？”

　　韩绍谦见祈懳戏谑的眼神，还未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噗呲”的笑声，韩绍谦回头，见门口站着的祈懳贴身侍卫徐滨对着他挤眉弄眼，嘴里还替韩绍谦来了句，
　　“主子不必担心，绍谦自然懂得娶妻娶贤，若是能举案齐眉，是个麻脸姑娘也不介怀的。”

　　韩绍谦顿时有些咬牙地看着他，左手压着右手，将手指压得直响。

　　徐滨见状，赶紧往外走，借着院子松柏的别枝的力，几个腾身，就串到了屋顶上，嘴里还喊了句，“我在屋顶看着，免得贼人上门。”

　　任源一拿着些纸，远远就瞧见徐滨站在屋顶上，隔着门，还听见祈懳大笑声，不明所以地进了屋。

　　韩绍谦见任源一进门，从他手里接过图纸，仔细地瞧了瞧。

　　任源一见主子嘴角挂着笑，来了兴致，问道：“有什么可乐的事儿？说来听听。”

　　那徐滨本就在房顶上，听了任源一的话，立时跳了下来，在窗前对着任源一道：“先生，绍谦不好颜色，麻脸夫人也不介意，只需贤妻便可，若是媒人来问，您记得和她说上一声。”

　　任源一一听，还有什么不懂，赶紧点点头，对着韩绍谦道：“没想到绍谦年纪轻轻，居然想得如此通透，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个麻脸贤妻。”

　　韩绍谦立时就觉得有些头疼，这徐滨小小年纪就跟着祈懳，比着自个儿大上一岁，武功虽高却跟孩童一般，还酷爱玩笑，他拿手按了按太阳穴，开口道：“听闻侯家早早给徐滨定了位貌美的媳妇，如今他那媳妇也已及笄，怕是催着他回府成亲呢。先生，听说侯府放话，谁若是能将徐滨绑了回府成亲，可给五十两银子，可是真的？绍谦最近正好缺银子，正想赚些银两。”说完，他就跃跃欲试，想出屋捉人。

　　徐滨一听立时变了脸色，开口道：“先生，京城姑娘貌美者众，你就不必特意为绍谦寻什么麻脸贤妻了，这麻脸姑娘可不好找。”说完，“唆”地一声，不见了踪影。

　　祈懳和任源一听了这话，对看了一眼，抚掌大笑。而韩绍谦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梅花巷程府的东小院，此刻也还亮着灯。

　　正屋次间，程周氏刚和刘嬷嬷盘好厨房的账，就伸手捶了捶腰往内屋走，绕过屏风，见程子岳坐在临窗的榻上，叹了口气，对着刘嬷嬷摆摆手。

　　刘嬷嬷会意，让屋里的小丫鬟把药碗收拾干净，便退出了屋子。

　　程周氏拿着个外披走了过去，将外衣轻轻地盖在程子岳身上，“夜深露重，老爷就不要在窗前吹风了，早些歇息吧。”

　　程子岳回头，见程周氏一脸关切，拍了拍她的手，就起身把窗子关上，随后，牵着程周氏的手，走到床前。

　　程子岳慢慢地坐下，程周氏便扶着他躺下，再到桌前吹了烛火，才上了床。

　　两人在床上躺了许久，程子岳翻来覆去，都未睡着。

　　程周氏闭着眼，伸出手，握住程子岳的手，两只手十指相交，“还未恭喜老爷，看出圣上心意，倒是让局势更加明朗。”

　　程子岳却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倏地又想到程周氏看不见，就道：“好在，圣上还看在爹爹的忠心，没有弃了我们程家。”

　　“如此，老爷就可放下心来，既然圣上未有责怪之意，我们程府韬光养晦即可。我看这几日辉继长进不少，说来都是老爷教导有方。……”程周氏说着近来家里的近况。

　　程子岳听着程周氏柔和的声调，立时放松许多，听着她说家里琐事，慢慢眼皮耷拉了下来，渐渐进入梦乡。

　　程周氏说得口干舌燥，隐隐听见程子岳加重的呼吸声，便慢慢降低了声音，随后停了下来，她侧过头去，见程子岳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她便轻轻拉了拉握住的手，低声唤了句“老爷”，见他没有回应，便松了口气，本以为他是今日去衙门受了气，才未能入眠，看来，今日衙门的事儿不少，他能疲惫地睡了过去，不去哀叹圣上之意，不再伤及心神就好。

　　她手肘一弯，半坐了起来，拉好他身上的被子，自己才又躺回床上，盖好被子，一会儿也入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