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90、第 90 章

　　第二日一大早，祈懳就递了牌子进宫，在晌午前拿着图纸去了东宫。

　　东宫正院，太子妃的屋里弥漫着药草味，熏得祈懳不停打喷嚏。

　　屏风后的太子妃见状，对着屋里的嬷嬷道：“把窗子打开，去去味儿。”

　　祈懳见屋里的窗子靠近床头，赶紧摇摇手，对着要开窗的嬷嬷，道：“不必了，我一会儿就好了，若是开窗进了风，惹得太子妃嫂嫂受了风就不好了。”

　　“你到还是这样细心，我这不过是心病罢了。”屏风后传来哀怨的一句话。

　　祈懳见屋里还有嬷嬷，假意咳嗽了一声，“太子妃嫂嫂慎言，东宫诸事皆好，您且放宽心吧。”

　　屏风后头的人，停了片刻，才道：“你放心，屋里都是我的人。自太子爷走了，我再未说过心里话了，现在连礼坦也不来了，连话都不必说了。”

　　祈懳叹了口气，“太子哥哥如果见了，怕是要伤心的。太子妃嫂嫂好好照顾自己，不为自己，也得想想小皇孙。”

　　屏风后传来几声抽泣声，许久后，又传来冷静些的声音，“听说，你之前在河南受了不少罪。”

　　“河南瘟疫严重，后又遇寒冬，百姓疾苦，好在，这一年修养生息，总算能喘一口气。”祈懳终究有些不放心河南，特地让韩绍谦私下去河南各地瞧了瞧，听说去年新任的官员还算勤勉，今年风调雨顺，是个好年景，百姓也算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屏风后的人微微颔首，“你倒是心怀百姓，太子爷知道了，定会感到欣慰的。”

　　祈懳想到前太子，沉默了下来。

　　屏风后头的人见祈懳半低着头，好似在沉思，又开口道：“你向来得太子爷看重，他在时，时常同我说，只有同你能多说一些，也只有你最能懂他。”

　　“太子哥哥！”祈懳抬起头，望着屋顶叹了一句。

　　“你打算就这么下去吗？”屏风后面接着又来了一句，“看着祈悰或是祈慡坐上大位，然后安做个贤王，看着这江山就是凋零，看着百姓任人鱼肉？”

　　祈懳顿时站了起来，压着嗓子劝道：“嫂嫂，父皇心中自有思量，若是他真看中三哥、六弟，必然也是因着他们适合大位，我们，我们听之任之即可。”

　　“然后，就可坐享富贵了是吗？太子爷也曾父皇看中，他的政见也曾被父皇的赞许，可他毕生挂念之事就这样让它如流水逝去吗？南稻北栽才刚刚开始，盐业收缴，如今还握住当地巡抚手里，无人查起，这些种种，难道就让它这样下去，无人再问吗？”屏风后头的人激动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手，可见凌乱的发髻。

　　“这些事情，本就不是一日之功。”祈懳叹了口气，坐回了椅子。

　　屏风后头的太子妃仍旧站在，直面屏风，道：“正是因着非一日之功，你才不能再如此下去，若是祈悰或者祈慡登位，我怕看到的是外戚张狂。”

　　祈懳一听，惊得站了起来，低着嗓门喊道：“太子妃娘娘慎言，在这深宫里好好养育太子哥哥的子嗣才是正理。”

　　屏风后头的太子妃摆摆手，笑了一声，往后坐回了床上，“你们是否都以为我疯了，丢了长子，还这样张狂。”

　　“嫂嫂！”祈懳有些不忍，压低了嗓音喊了一声。

　　屏风后头的太子妃站得笔直，冲着祈懳的方向，道：“我与太子成亲十几载，雨蝶情深，他之夙愿必是我之心愿，他在时，最依仗你，如今，望你不要忘记当初太子的教导。”

　　祈懳站了起来，对着太子妃拱拱手，“太子妃娘娘好生休养，这些图纸，你若是有空便拿来看看，只要我在一日，必定保全东宫众人。”

　　太子妃听了，嘴角扯了一个笑，对着屏风摆摆手。

　　祈懳见太子妃侧过脸，不愿多说的样子，便叹了口气，又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屋子。

　　太子妃见他大步离开，往后退了一步，踉跄了一下，坐到床上。

　　边上的嬷嬷见状，赶紧快步过来，扶了扶太子妃，嘴里道：“太子妃娘娘小心。”

　　太子妃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眼里无神，嘴里低囔道：“祈懳你可不要辜负太子的期望。”随即，转头对着嬷嬷道：“你去，让人带话给我那表妹，让叶氏进宫一趟，就说我找她商量小郡王府邸之事。”

　　那嬷嬷说了个“是”，赶紧屈了屈膝，便出了屋子。

　　祈懳出了东宫，走在院道上，两边是红墙黄瓦，将院道拉得笔直、狭长，这是年幼的他，时常走的路。

　　他五岁亲娘病逝，便给抱去皇后的长春宫，由皇后抚养，皇后身子骨不好，他便跟着早已封为太子的大哥读书，在长长的院道上来来往往。

　　结果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皇后病逝，他便从长春宫搬了出来，那时候，年长些的宫妃们都有子嗣，没人肯养育他，他便住回到原来的宫里。

　　只有太子可怜他，还让他时常跟着自己，于是，这条院道他走过了无数回。

　　他走到院道的中央，停了下来，见红墙下，有株野草冒了出来，这里缺了个角，一个小小的角，他从前就知道，这个角里总会冒出野草，既是让人堵上了，总还能冒出一小棵来。

　　在这明晃晃的宫里，这是个不起眼的缺角，也就不会有人在意这个角里生出来的杂草，只有自己，会一遍遍看着它长出草来。

　　后来，他大了，没有分封就去了宫外，他们这批皇子，还是皇子，在宫外纷纷有了座皇子府，等着下一任的圣上来册封，好换了府上的匾额，他们揣测着太子上位，便可封个亲王、郡王来当当。

　　没成想，太子居然有隐疾，这个从来不被人知的事情，在皇太孙意外离世，被人隐隐知晓。

　　于是，朝堂就有些乱了，圣上原本康健的身体，也因长年怒火而败坏。

　　他继续往前走，脑子里还想着刚刚太子妃的话，他倒不是感慨太子妃的执念，而是面露寒光，想着叶氏。

　　程子岳又回到未做皇孙讲师前的日子，一早便去府衙做事。

　　他本以为重回府衙必定被人耻笑，登了高又跌了回来，可府衙的众人见他回来倒是颇为和善，连府尹大人见了他都是和颜悦色，惹得他大为感慨同僚情谊。

　　说来，京里的众人见他被贬了职，自然是私下里议论纷纷，可又见圣上夺了皇孙登大位的资格，便知圣上无意将大位传给皇孙，如此，皇孙的讲师一人夺了官职，一人只是贬了官职，便可见圣上的厚爱，到底是世家子弟。

　　京里的世家明眼可见，户部尚书一家从织锦巷搬回了国公府，不再与梅花巷往来，程家二房早早被打发回了岭南老家，程子岳摔了一跤，不仅免了皇孙讲师之职，还能回衙门做事，更妙的是，程子岳居然和陈衍家成了亲家，那陈衍既是裴征清的高徒，虽然被免了官职回凤阳丁忧，可到底内里如何就不得而知。

　　如此一想，说不得，程国公府早得知了圣意，才有此番举动，便对程国公府和梅花巷程府青眼以待。

　　京里的世家向来耳聪目明，见程家如此机敏，倒是亲家的好人选，正好，程府大房还有嫡女、庶长子未定婚约，那些家有合适子女的人家，心思便都活络起来了。

　　没过几日，瑾英收到郑三姑娘下的帖子，说是她嫁人在即，想请众姐妹一聚。

　　瑾英本以为程周氏必然收了帖子，定不让她前往，没成想，东小院接到帖子，就让朱丹送来了葳蕤阁，更是交代她打扮好些再出门。

　　为此，瑾芙还酸言酸语道：“郑家可算是京里的一大家，你若是能嫁去郑家，做了郑三姑娘的嫂子，也算是宗室姻亲了。”

　　瑾英与郑三姑娘郑珏要好，自然知道她家的事儿，郑家老太爷、老太君俱在，老太君生有三子一女，故而郑家嫡子三房及两房庶子，共五房同住在北大街一侧的大宅子里。

　　郑家姨母嫁入的是郑家二房，郑二老爷因着年初京中官员变动，升任户部侍郎，成了程子仪的下属，郑家二房有嫡出的两子一女，庶子一人。

　　郑珏大哥郑五郎，今年怕是二十有一了，本想着去年科考世家子弟不下场，他说不得能中个举，没成想，今上取消了去年的科考，如此期望便落了空，虽说，他读书平平，为人倒是勤奋肯学，郑珏二哥郑六郎，比着自己大了两岁有余，听闻比郑五郎聪慧一些，但也未曾考中，如今两兄弟俱在临山书院就读。郑珏的幼弟今年不过八、九岁，倒是机灵懂事，平日里由着族学的先生启蒙。

　　说来，郑珏能嫁进清河郡王府，还是郑家长房的功劳，郑家大夫人是清河郡王妃嫡亲的姊妹，故而郡王妃才能看得上郑家姑娘。

　　如此一想，郑家的门第倒是不错，只可惜儿郎资质平平，当然，这事儿瑾英是只字不提的，且不过，这八字还没一撇，就算自己据实已报，瑾芙也会以为自己拿话搪塞她。

　　便只对瑾芙道了句，“我可是听说，那陈家次子才华绝绝，非池中之物，他日，你若凤冠霞帔，诰命在身，别动不动让人下跪才好。”

　　一番话说得瑾芙面红耳赤，便不再多言，瑾英耳根才总算清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