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86、第 86 章

　　皇宫，勤政殿内，熏香徐徐升起，缓缓散开。

　　今上坐在明黄的宝座上，晃了晃手里的折子，对着下首的裴征清道：“程子岳是怎么回事？”

　　“昨日程子岳骑马回府，路上马儿发狂，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正好路边有个稻草棚，被那疯马一踢，立时塌了，正好压住了程子岳的腿，回府后，他们府上请了郎中，说是折了腿。”裴征清躬着腰回道。

　　今上翻了翻手里的奏折，“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尚不知晓，只是，听闻程夫人听说马发了狂，就让府里的人把那马给宰杀了。”裴征清道。

　　“把马杀了？”今上看着手里的折子，嘴角勾起个笑，“程子岳上了折子，说是，他怕是要休息百日，怕耽误了皇孙的课程，想要请辞皇孙讲师之职来着。”

　　裴征清一听，吃了一惊，站直了身子，盯着今上手里的折子。

　　今上见裴征清一脸诧异，挑了下眉毛，“看来，这个程子岳也没和你私下说过此事啊？还以为他这是想以退为进呢？”

　　裴征清露出个苦笑来，拱着手，道：“他怕也是疑心于我了，他既是圣上钦点的传胪，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今上听了裴征清这话，倒是哈哈大笑了几声，随后道：“他原也是等得心急，才上了勾，如今回过神，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事儿不管是谁做的，他都已然起了退心，怕是不堪大用了。”

　　裴征清见今上面上并无怒色，就大胆问道：“那圣上的意思是？”

　　今上看了眼手里的折子，问道：“你那高徒也差不多该丁忧了吧？”

　　裴征清愣了下，赶紧回了个“是。”

　　“程吴也算一辈子效忠朝廷，也不讲究个名利，他家两个儿子颇有才名却不得重用，想来也是憋屈了许久，就让程吴的孙子辈出来大展拳脚吧，免得那些个知内情的又说皇家无情。”今上放下手里的折子道。

　　裴征清一听这话，就知道程子岳和陈衍都可全身而退，心下一松，拱手道：“圣上圣明！”

　　“圣明吗？”今上好似没有被奉承到，只是若有所失地苦笑了下。

　　裴征清见状，顿时战战兢兢，手脚立时无处安放。

　　今上余光瞟见裴征清缩手缩脚的样子，有些无奈地笑了下，良久，对着底下的人道：“我看皇孙由着郑淑妃养着，都开朗了不少，郑淑妃的五皇子早逝，平日里难得有个笑脸，如今笑脸也多了起来，既然如此，你拟个诏书，将皇孙过继至五皇子名下，朕赐他个郡王，让他安心在郑淑妃宫里住着吧。”

　　裴征清瞬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今上，良久，惶恐地跪了下来，头手及地。

　　今上看着瑟瑟发抖的裴征清，趴在下首，就道：“你们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吧。起来吧，就这样吧。”

　　裴征清仍旧趴着身子，嘴里大声喊道：“圣上英明！”

　　今上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眼神望向窗外，深远悠长。

　　今上的旨意下得很快，没过几日，就送到了梅花巷程府。

　　程子岳被人抬着去了堂屋，苦笑着从内监手上接过了圣旨，着人恭送内监走后，再让人将自己抬到了小祠堂。

　　小祠堂位于正院的东面，不过一进的院子，平日里由着一位老嬷嬷看管。

　　祠堂里，程子岳半躺在软椅上，看着供桌上摆着的先祖的牌位，在烛光的照耀上，熠熠生辉，供桌最前面还放着明晃晃的圣旨，他一语不发，眼含热泪。

　　门“吱呀”一声开了，程周氏跨进了祠堂院子，见程子岳就这样躺坐在程府的祖先牌位前，不由地叹了口气，踏着青砖，往祠堂里走。

　　她走到程子岳身边，面向牌位，“嗵”地一声就跪了下去。

　　一炷香后，程子岳拉了拉程周氏的衣角，“起来吧。”

　　程周氏摇摇头，“我替老爷跪吧。”

　　这话一出，程子岳再次泪眼婆娑，对着祖先牌位道：“我初次下场科考，便高中传胪，爹爹欣喜万分，特地带着到祠堂上了香，本以为凭着圣上对程家的厚爱和我自己的才学，定能青云直上，没成想，我不得太子喜欢，便被朝廷弃之门外，几十年来碌碌无为，好不容易熬了过来，以为抓住了机会，却是圣上的另有安排，连累程家被人耻笑。”

　　程周氏跪得端正，望着公婆的牌位，有些惭愧道：“我自嫁入程家，就备受公婆疼爱，平日里多有任性之举，公婆也多有宽容。这回，是我关心不够，让奸人寻了空，也是我明知此事有蹊跷，却未及时规劝老爷，说来，我也有愧程家祖先。”说完，她还磕了个头。

　　程子岳见她这样，心里更难受，“你嫁进我程家也二十余栽，孝顺公婆，体恤亲朋，咱们家更是从未和二房有了生分龃龉，可我自太原将你迎进家门，就对老丈人承诺，他日定为你取得凤冠霞帔，诰命加身，如今，如今，我怕是什么也不能给你了，我有愧他们。”

　　程周氏一听就落了泪，扑到程子岳怀里，呜咽道：“老爷，你这是说的什么？我自嫁给你，是好是歹我都认了，你是不是还怪我没能给程家生下男嗣？”

　　程子岳抱着痛哭不已的程周氏，拍着她的后背，等程周氏平静些了，便道：“儿女缘本也是天定的，若是上天不愿给我个嫡子便罢了吧，好在，一家大小还算康健。圣上，圣上到底没有抛弃程家，还肯给我个京兆府治中之职，我们程府这块牌子总算没在我手上丢掉。”

　　程周氏拼命点头，眼泪却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程子岳就这样抱着哭泣的程周氏，好似她替自己把该流的泪都流尽了。

　　这一道旨，打破了程府以往的宁静，程府里的上到主子，下到仆妇，听了这个旨意，都知道皇上怪罪程家，降了自家老爷的官职，闹得府里人心惶惶。

　　还没等程周氏安抚好家里，过了几日，就传来消息，陈衍上折子乞求丁忧，今上已准奏，自此，皇孙的两位讲师齐齐勉了讲师之职，皇上更是令皇孙与宫中年幼的皇子一同进学，再无特殊。

　　京里一片哗然，纷纷猜测皇孙是否惹怒圣上，被他砍掉了左膀右臂。

　　而对程府来说，陈衍一家即将离京，瑾芙的婚事就成了问题。

　　陈家主母离京前，特地来了一趟程府商量两家子女的婚事，好在，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陈夫人语带恳切，提出一年后次子回京迎娶瑾芙，再带回凤阳老家，程周氏早已得了自家老爷的交代，爽快地就答应了。

　　自此，两家就子女的婚事达成一致，没多久，陈衍就带着一家老小悄无声息地出了京。

　　一日，东小院正屋前。

　　“我要见老爷，我要见夫人。”

　　“姨娘先回去吧，老爷还未醒，等醒了，我们定然进去禀报，你且先回去。”

　　“好你个黛紫，不过是个嬷嬷，居然也敢拦着我，我可是生了程府姑娘姨娘，快给我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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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周氏正在给程子岳喂药，听着外面的嘈杂的声响也不开口问话，只是慢慢地将药喂完，将瓷碗递给刘嬷嬷，道：“是王氏在外头吧。”

　　刘嬷嬷瞥见程子岳满脸阴霾，小声答了个“是”。

　　程周氏叹了口气，自陈延被免了官职，王氏就后悔瑾芙的婚事，三番五次来东小院要见老爷，想让自个儿出面悔了这桩婚事，老爷不同意，她就没事闹上一闹。

　　她给程子岳盖好薄被，说了句，“我去看看吧。”说完，就要起身。

　　程子岳眼神晦暗，压住程周氏的手，对着刘嬷嬷道：“让她进来。”

　　刘嬷嬷见程子岳脸色铁青，暗骂了王氏一声，嘴里说了个“是”，屈了屈膝，出了屋子。

　　王氏进来得很快，一看到程子岳和程周氏，上前扑通就跪了下来，“求老爷、夫人，看在瑾芙是程府大房姑娘的份上，救救她吧。”说着，泪珠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程周氏见她这般举动，顿时皱起眉来，“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说完，示意刘嬷嬷扶她坐到圆凳上。

　　可惜，王氏好似吃了秤砣，始终不肯起来，刘嬷嬷几个劝了半响，也没拉动她，她拉着程周氏的裙角，嘴里直喊道：“求夫人、老爷救救瑾芙才是啊。”

　　“你是觉得我在害瑾芙吗？”程子岳面露寒光，沉着嗓子问道。

　　王氏听了程子岳这话，一时愣住，又瞥见他含怒的眼神，顿时缩了下脖子，随后，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程周氏见状，给了刘嬷嬷一个眼神，刘嬷嬷赶紧命屋里的下人都退出了内屋。

　　“那你胡叫个什么？”程子岳怒地拍了下床板，坐直了身子，怒瞪王氏。

　　那王氏先是一惊，随后爬了几步到床板，哭着道：“老爷，我只是，只是心疼瑾芙，那么个婆家，等嫁了过去，还得去凤阳那样的乡下地方，她，她怎么受得了啊？”说完，扑在床边哭了起来。

　　程周氏在王氏爬过来的时候，就站到一边去，看着哭的悲戚的王氏，心里叹了口气。

　　“那是我挑的女婿，自然有过人之处，嫁去凤阳又怎样？二房不也在岭南，照你这样的说法，二房不也可怜得很，在那乡下地方。”程子岳怒容满面，指着窗外道。

　　王氏赶紧摇摇头，哭得乱了发髻，“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瑾芙向来娇养，我只是可怜她，可怜她。”

　　“妇人之仁，若是瑾芙夫婿外放至穷乡僻壤之地，难道瑾芙就不用跟着去吗？再说，瑾芙如今若是悔了婚，这样背信弃义、贪图富贵之人，你以为这京城里还有哪家肯要她，或者，你想让她出嫁到京郊的寺庙去，永享这京城的繁华。”程子岳怒不可遏地喊道。

　　“不是，不是。”王氏听了这话，心里害怕自家老爷真的将瑾芙送去寺庙，满脸泪痕地直摇晃头。

　　程周氏见程子岳气得直喘气，给了刘嬷嬷一个眼神，嘴里道：“王氏先回去吧，瑾芙的婚事是两姓盟约，定然不能改的，你好好帮着准备瑾芙的嫁妆才是正理。”

　　刘嬷嬷赶紧上前，架着王氏往外走。

　　“我程家的姑娘我自己会安排，你若是不满意我程家的决定，就自行回娘家去吧，我们家庙小，怕是容不下你。”王氏的背后传来程子岳冷冰冰的一句话。

　　王氏不可置信地回头，见程子岳冷冰冰地看着她，顿时哑了嗓子，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好在，刘嬷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着，随即，将她扶出了屋子。

　　程周氏见程子岳气的够呛，赶紧坐到床边，抚着程子岳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