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28、第 28 章

　　柳府三房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安静地丢根针都能听见。

　　严嬷嬷带着几个嬷嬷和绑着的竹青、竹园就往正房走，几个嬷嬷按照严嬷嬷的命令，把人丢在次间的地上，就出了屋，走到正院大门，将门一关，倚着门框守着门。

　　柳三夫人见严嬷嬷回来，到底振作起了精神，她抚了抚鬓发，站了起来，往外走到次间，坐到中间左侧的椅子，咬牙切齿地狠盯跪着的两人。

　　严嬷嬷见柳三夫人面容扭曲，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发雷霆之怒，赶紧倒了杯热茶放在边桌上，替柳三夫人开了口：“给夫人说说吧。”

　　柳三夫人等了片刻，见无人应答，直起身来，拿了一杯热茶就扔了过去，恨恨道：“作死的奴才，净带坏姑娘、小郎。若不说，以后都不必再说了。”

　　丫头和小厮自是知道当家主母的威严，看到身边摔下个茶碗，“啪”地一声，吓了一跳，连唤夫人开恩。

　　严嬷嬷见状，赶紧冲两人道：“快说！竹青先说。”

　　竹青也不知柳三夫人知道了多少，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柳三夫人，道：“公子与程大公子相熟，二姑娘常常拖了公子帮忙送些东西去梅花巷程府，后来因避嫌便不再去了，只是有几回二姑娘参加沁芳社的集会，三公子跟程大公子都常常一同去接人回府的。”

　　柳三夫人顺了口气，冷脸问道：“那梨屿别院又是怎么回事？”

　　竹青心里一惊，眼珠转了又转。

　　柳三夫人一见她那样，冷笑了一下，“我看你们个个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竹青赶紧弯腰，磕了好几个头，无奈地答道：“夫人开恩，那天集会，因着二姑娘有些着凉便要告假，七公子听闻了，就帮着代话过去，没成想，到了梨屿别院便下起了雨，公子担心程大公子管不好马匹，便等着集会结束，帮着送程六姑娘回了梅花巷。”

　　柳三夫人听完这话，便冷笑连连，气地心口疼，怎么也开不了口。

　　严嬷嬷见竹青说完了，就给了竹园一个眼神，竹园见竹青都说了，便也开口道：“程六姑娘和二姑娘很是投契，常常也书信往来，这回程六姑娘突然病了，二姑娘想着过往情谊，就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去。”

　　柳三夫人想了想，道：“七郎可有送什么过去？”

　　竹青和竹园对看了一眼，道：“有的。”

　　柳三夫人直盯着竹园，问：“是以二姑娘的名义送过去的吧？是个什么？”

　　竹园缩了缩脖子，道：“是一个福娃娃。”

　　“是七郎他舅舅送的那个无锡福娃娃吗？”柳三夫人立刻猜到。

　　竹园和竹青震惊了一下，随即认命地答了句，“是”。

　　柳三夫人只是“哦”了一下，挥了挥手，让严嬷嬷把竹青和竹园锁进了柴房，自己侧卧在椅子上，心如刀绞。

　　柳七郎小时候怕黑，一个人睡，常常偷偷流泪，最疼爱柳七郎的丁家舅舅，特意在无锡让人做了个福娃娃，那娃娃身上穿的衣服，就是柳七郎满月，丁家送去的那件，柳七郎很是喜欢，常常抱着他睡，后来，柳七郎大了，那娃娃就被他放在卧房里间，等闲人都见不着的。

　　柳七郎在接到清潇让人送来的口信，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本想着尽快找个机会跟娘说说，没成想程六病了，反而让娘提前知晓了。

　　他辞了在书社集会的众人，骑着马，往柳府赶，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柳府。

　　柳七郎一到府里就听自个儿院里的小厮私下来报，竹青和竹园被关起来，想来娘亲都已知晓了，便径直走到柳三夫人的屋子前面，跪在院子中央。

　　严嬷嬷听着外面的声响，出来一看，发现柳七郎不知何时跪在了院子中央，赶忙过去，要扶了他起来，说道：“七少爷，快起来吧，天还凉着呢。”

　　柳七郎推开严嬷嬷的手，直直地跪着，说道：“严嬷嬷帮我传个话吧，跟娘说，不孝子回来了。”

　　严嬷嬷看着倔强的柳七郎，无奈的说道：“公子又是何苦啊？”叹了口气，只能转身进屋通报去。

　　柳三夫人在屋里已然听到了外面的事情，严嬷嬷进门后就一个劲给柳七郎求情，可惜柳三夫人也不言语，只是卧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刚入夏，但夜晚还是有些凉，不知道是柳三夫人捂住消息了还是怎么的，院子里除了严嬷嬷，再见不到第二个人，只听见院子里种着的竹子，在晚风的吹动下沙沙作响。

　　柳七郎面无表情跪在了正对主屋大门的位置，严嬷嬷看着这情形，仿佛看到了当年柳五郎跪着的情形。不过这回不似上回，柳七郎只跪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柳三夫人叫进了屋子。

　　柳七郎松了口气，还给了严嬷嬷一个笑脸，可惜严嬷嬷却觉得有些反常，对着柳七郎只是扯了个嘴角，柳七郎有些奇怪，但到底也没有多问，快步进了屋内。

　　屋里的柳三夫人正坐在堂屋的桌后，见柳七郎进来，让严嬷嬷拿着把凳子放在边上，招呼柳七郎坐到她旁边。

　　柳七郎见母亲未有生气的表情，心底轻快不少，嘴里说道：“娘亲，都是孩儿的错，您别生气。”

　　柳三夫人看着这个比她高出一截的幼子，心里感慨他已长大了，看着还有些稚气的脸，便亲手斟了杯茶给他，并说道：“先喝杯茶吧，这一路奔波的。”

　　柳七郎赶紧接过，轻快道：“还是娘疼我。”说完，端起杯子啜了几口茶。

　　柳三夫人见柳七郎风尘仆仆地赶来，衣摆上满是尘土，轻轻拍了拍柳七郎衣裳上的尘埃，温声细语道：“七郎，娘亲给你看中了梅花巷程府的五姑娘，她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很是能干。你若是娶了她，往后家计有望，我们柳府必定家宅和顺，你也能安心读书。”

　　柳七郎一听就急了，放下茶杯，“娘，我心有所属，意中人并非程五姑娘，请娘成全。”说完，便起身跪在了柳三夫人脚边。

　　半响，头顶上传来柳三夫人的声音：“若是我执意要你娶程五姑娘呢？”

　　柳七郎没想到娘亲还是要逼迫自己，异常冷静得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娘亲觉得还是程五姑娘适合做柳家的少夫人，那我就娶了程五姑娘。”这话刚落，柳三夫人和严嬷嬷松了口气。

　　“不过”柳七郎又道：“我自幼喜欢游历，这回若是高中，我便外放，若是落了第，我想去南边的清林书院就学，程五就让她留在家里孝顺您吧。”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下来，严嬷嬷心焦，眼里已蓄满泪。

　　柳三夫人看着这个让自己满怀骄傲的嫡子，心里失望万分，面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闭了闭眼，片刻后才睁开眼睛，冷淡道：“既然你如此决定，我亦不能害了人家姑娘，你既心有所属，私相授受，就自行决定婚事吧。”

　　柳七郎的刚听有些欢喜，听到后面便知道不对了，对着柳三夫人连连磕头，说道：“求母亲成全。”

　　柳三夫人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然后才道：“你要我做什么呢？”

　　柳七郎这会儿也想明白了，自家娘亲知道了自己送出的东西，只是不知程六送了什么过来，让娘亲能说出“私相授受”的话来，想来若是母亲不上程府，怕是没多久他和程六的事情就成了各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他突然直起身子，对着柳三夫人拱手，“求娘上程府为我向程六姑娘提亲。”

　　“之前我已与程家大房提过想求娶程五。”柳三夫人按了按太阳穴，缓缓道。

　　柳七郎心里突了一下，发现事情麻烦大了，只好对着柳三夫人磕头，直说道：“求母亲成全。”

　　柳三夫人拿起杯子望着茶水出神，片刻才道：“你知我很喜欢你表姨家的简若，若不是你表姨家里没个功名，家境没落得这样快，想来简若也能挑个好婆家。”

　　柳七郎一时糊涂了，表姨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表姨性子和软，表兄、表弟几个像极了表姨夫，游手好闲，没个正经，简若表妹向来要强，时常做针线贴补家计，他不明白娘亲为何提起表妹。

　　“前些个日子，你表姨夫被人钻了个套，被骗了二百两银子，因着这些钱是借的高利，若是一个月未能还上，表姨怕是要开始卖庶女了。”又听到柳三夫人徐徐道来。

　　柳七郎更糊涂了，简若表妹是嫡出，这跟她可没多大关系，不过若是表姨开始将庶女嫁去商人家，怕是后面嫡女的婚嫁也不大好，如此说来，怕是，柳七郎知道自己的猜测有些荒唐，但还是开口问道：“娘是想我纳了简若表妹？”

　　柳三夫人将茶碗放回桌上，正色道：“正是，你若是肯纳简若为贵妾，明个儿我就上趟程府。”

　　柳七郎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是知道娘亲是说道做到的，若他不肯，怕是明日城里就有街谈巷议的话本了，夜长就怕梦多，他想着只要他疼爱程五，一个妾罢了，当作是孝敬娘吧，便道：“全听娘亲安排。”

　　柳三夫人听了这话，像是累极了，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柳七郎心底乱的很，想说些什么，看着柳三夫人闭着眼，便也知多说无益，答了句“是”，便退了回去。

　　柳七郎走后，柳三夫人按了按太阳穴，对着严嬷嬷问道：“老爷可是已安排到前院睡了？”

　　“是，按照您的嘱咐，跟老爷说您今儿个有些头疼先睡了，安排他在前院睡了，刚丫头来报，老爷已睡下了。”严嬷嬷赶忙答道。

　　柳三夫人听着严嬷嬷略带哽咽的话音，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又是怎么？”

　　严嬷嬷说了句：“姑娘”，就哭着跪在了柳三夫人的脚边，严嬷嬷真心为这个从小跟到大的姑娘感到委屈，同是嫁进柳家，大房、二房的老爷们各有本事，大夫人、二夫人在柳府便腰杆子硬，只有自家姑爷不成器，连累的柳三夫人又要奉承婆母，又要管家，好不容易拉扯大儿女，嫡子们的婚事都这般不让姑娘满意，没人想着姑娘的难处，好不容易找着个人能帮着分摊，结果却是这样，她是真心替自家姑娘感到委屈。

　　柳三夫人看着这个从小跟着自己的丫头哭的老泪纵横，心里突然有些许感慨，便说道：“好了，好了，儿子不成器，我不是还有孙子么。”

　　严嬷嬷知柳三夫人说的是三房的大少夫人生下的嫡子，如今都已两岁有余了，便有些心惊柳三夫人这话的意思。

　　良久，就听柳三夫人吩咐道：“快擦擦，准备准备，明日我们还得去梅花巷程府一趟。”

　　严嬷嬷拿绢子擦了擦脸，连忙说道;：“是。”便出了屋安排丫头准备去了。

　　柳三夫人看着严嬷嬷的背影出神，自嘲自己一心为了子女，却不得理解，还不如个奴婢知道心疼自己，突然觉得身心俱疲，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考虑明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