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112、第 112 章

　　南方初夏，蝉虫开始鸣叫，一声接着一声，恼得人无法入眠。

　　安庆东面柳府的老宅，柳老夫人院子里的小佛堂，这会儿还亮着烛火，她面朝观音像跪在蒲团上，手里拨着佛珠，嘴里默默背诵着经文。

　　柳三夫人被人请了进来，她看了眼柳老夫人身后的蒲团，径直跪了下去。

　　柳老夫人放下经文，从老嬷嬷手里接过点好的香，拜了拜，起身将香插进香炉里，看着徐徐升起的烟，又双手合十，拜了拜，重新跪回到观音像面前。

　　柳三夫人跪得脚有些发麻，但她不敢动弹，可她也说不出求饶的话，严嬷嬷从石头巷回来，说是如今石头巷俱是程家人管事，那些被发卖的程家仆人都回来了，见着柳家人好似见着仇人，死死盯着她们，让她都有些不寒而栗，夏梅更是直言，若是没有惩戒了该惩戒之人，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还说，若是柳府不肯，他们可上京告御状。

　　她真是悔不当初，本以为简若心性要强，又有管家的本事，能替自己分忧，没成想，她野心这般大，还有些手段，若不是七郎媳妇娘家得力，怕是让她得了逞去。

　　“我知道当初你为何让七郎纳了他表妹，我想着这些年你也不容易，操持了整个家，有个人来帮帮你，也未尝不可。可惜任氏野心太大，手段不少，你又如此偏重于她，她便不肯安分守己，居然还想取七郎媳妇而代之，白费了你一番心思。”

　　柳三夫人听了婆母的一席话，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日日早起，夜夜晚眠，为这个家殚精竭虑，可她不过是想找个帮衬的人，想着简若若能生下男嗣，她便抱到屋里来养，到时候开宗祠写在七郎媳妇名下，做个名义上的嫡子，这样，也算是给简若一条出路，谁曾想到，谁曾想到简若竟然这样心急，暗暗谋害起七郎媳妇来，到如今无法收场的地步。

　　“如今程家人不肯善罢甘休，势必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外面是一碗去子汤，你拿去给任氏喝下，从此以后她就留在你身边伺候你，不必再跟着七郎了。”

　　柳三夫人也早已猜到婆母的雷霆手段，这样也算不上心狠，却也是要毁了简若的念想，她刚想为简若求个情，就瞧见自家婆母对着外面摆摆手。

　　她回头一瞧，就见老嬷嬷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站在门口等着她。

　　“去吧，不必再过来，老太爷最近身子骨不好，得静养。”

　　柳三夫人知道柳家当家人已做了决定，怕是回转不了心意，她自个也是当家人，底下那些个儿郎也还指着她，即使再心痛，有些事儿也是该做的。

　　良久，她才踉踉跄跄起了身，刚跨出门栏，就见老嬷嬷转身往西边去了，她由着严嬷嬷扶着，跟着去了西边。

　　绕过正房，往北走一段，紧挨着柳府后门有一排罩房，罩房的最后一间，还亮着烛光。

　　罩房门口的嬷嬷见老嬷嬷来了，赶紧开了门，老嬷嬷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将瓷碗递给柳三夫人。

　　柳三夫人深吸一口气，有些哆嗦地接过瓷碗，拿稳了，才跨进了屋子，老嬷嬷也不离开，就站在门沿边上等着。

　　柳三夫人进屋，将瓷碗先放在了桌上，本睡在通铺上的简若醒了过来，见是自家姨母，高兴地坐了起来。

　　柳三夫人摸了摸简若的小脸，见这个和自己长相相仿的姑娘，心里没有来一痛，当初她就是不忍心任家人将她嫁去商户，才应了她做幼子的贵妾的，如今想想真是悔不当初。

　　她转身从桌上拿起了药碗，递了过去，“喝些药吧，今日这番折腾，你怕也是没睡好。”

　　任简若接过微凉的瓷碗，以为姨母心疼自家肚子里的孩子，道：“倒也无事，肚子里的孩子可乖巧呢。”说完，将瓷碗凑到嘴边，慢慢喝了下去。

　　柳三夫人心像是被针扎，难受地说不出话来，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喝完汤药的任简若将瓷碗放到床沿上，拿了帕子要给柳三夫人擦，嘴里道：“姨母这是怎么了？等七郎回来便无事了，想来程家也不敢带着程家姑娘离开。”

　　在门口候着的老嬷嬷见里面的人用了汤药，看了眼她身旁程家来的胡嬷嬷，那胡嬷嬷像是没有听见里面的对话，只是往里瞥了一眼，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开了，老嬷嬷见状，也带着丫鬟回去复命去了。

　　柳三夫人重重拍了拍任简若的手，厉声道：“你怎么这样大胆？若是害得她丢了性命可怎生是好？”

　　任简若轻抚着拍红的手背，满脸阴霾，“那也是她命不好，自己不找好产婆、郎中，该怪谁去？”

　　“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啊。”柳三夫人眼含痛惜之色：“况且她待你也不薄，不似那刻薄的嫡母让你无事立规矩，你怀有身孕，她也让人拿了补品给你。”

　　“可她到底是生下了男胎了。”任简若眼里眼露恨意，“每个看过的郎中都说她这胎必是男胎，她无事就来老宅炫耀，何曾把我放在眼里？若是她生下嫡长子，哪还有我的活路？再说，表哥心心念念都是她，她生了嫡长子，那我的孩儿可怎么办？”

　　柳三夫人听了这番话，无奈地摇摇头，侧过脸，拿帕子擦了擦泪，冷静了片刻才开口道：“当初是你娘和你恳求，说是做七郎的妾室也好过嫁去商户，我怜惜你娘，便答应了下来。可你到好，不想着我柳府的恩情，处处给柳府惹祸端。等你好了以后，就在我身边吃斋念佛吧。”说完，就站了起来。

　　任简若有些不明白柳三夫人的意思，可她见柳三夫人抬腿要走，赶紧倾身向前，抓住了柳三夫人的衣角，“姨母，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肚子里也是表哥的孩子，对了，表哥，等表哥回来，她定会为我们娘俩作主的，明明是程瑾萱愚笨，连个孩子都保护不好，怪的了谁？”

　　柳三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走了出去。

　　任简若这才有些慌了，立刻喊道：“姨母，你帮帮我，我日后定帮你管好家，帮您打点好庶务，不让表哥操心钱财。”

　　柳三夫人已走到门口，她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任简若，一言不发，随即转身，离开了屋子。

　　半夜，柳府后院子里发出一阵阵惨叫，早已准备好的女郎中过去瞧了瞧，喂了她些药，便离开了，屋里只有一个小丫鬟伺候着。

　　几日后，柳元泽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先去了石头巷，见满府的仆人见着他，却毫无喜色，甚至面带厌恶，想着小厮带来自己的话，不由地有些心慌，开始闪躲避开这些眼神。

　　屋里的瑾萱对他倒是和颜悦色，只是她身边的怡人，好似没瞧见他一般，不曾给过他一个眼神。他安抚好瑾萱，看了看孩子，便去了柳家老宅，拐进了柳三夫人的院子。

　　柳三夫人见着幼子归来，自然是满心欢喜，拉着他左看右看，不停问他一路行程，闻讯而来的任简若，噔噔噔就从厢房跑进了正屋。

　　“表哥，你可回来了？”任简若跨进门栏，满心爱慕地看着柳元泽，几步上前，拉着他道。

　　柳元泽看着任简若柔弱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联想到石头巷里众人的眼神，更是冷了心。

　　任简若见柳元泽冷冷地看着自己，委屈地喊了句：“表哥。”

　　柳元泽挥开被她抓住的衣角，朝着任简若越走越近，“可是真的？你害得瑾萱难产，私自卖了瑾萱从程家带来的仆人，惹得程家来安庆发难，害得祖父病倒在府里。”

　　任简若见柳元泽一回来就兴师问罪，不由地就留下泪来，边往后退便道：“表哥怎么一回来就咄咄逼人？我是被冤枉的。”

　　柳元泽见她这动不动流下的眼泪，心里却毫无波澜，只觉得怎么也看不透她，他转头看向柳三夫人，问道：“娘，是真的吗？瑾萱是不是受了大罪，不能再有孕了？”

　　柳三夫人见幼子殷切的眼神，有些张不开口，嘴唇张合了半响，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柳元泽久久未得到回答，还有什么不懂，凄凉一笑，就往外走。

　　任简若紧紧咬着唇，她没想到柳元泽不肯听自己解释，转身就要走，赶紧快步上前，拉住他地胳膊，哀求地叫道：“表哥，你听我说啊，表哥。”

　　柳元泽被拉住，回头冷冷地看着她，“当初我纳你时便和你说了，我纳你，是为了让你照顾我娘，你也是答应了的，既然如此，你以后便住在老宅照顾好我娘便是，不必再跟着我了。”他说完，打掉任简若抓着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表哥！”任简若凄惨地喊了一声，可是也没能让柳元泽停下脚步。

　　任简若不可置信地看着柳元泽越走越远，坐到院子中央，放声大哭，比当初失了孩子的哭声更悲戚，惹得院子里的仆人纷纷躲进了厢房。

　　柳三夫人见状，凄凉一笑，此情此景她也是预料到的，只是没想到比想象中的更加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