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102、第 102 章

　　西北的战事还在胶着，远在京城的人家也迎来了不少西北世家，打头阵的便是霍国公府一行女眷。因着战败而归，终究不算光彩，霍家人只是悄悄进了京，住到了渝柳巷的一处宅子里。

　　京城刚刚入冬，清晨便凉意十足，瑾英手里握着个手炉，披着件大衣，站在花厅里候着。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前院传来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便知道人到了，赶紧抬脚就往外走，右拐走了一截廊道，穿过一个门，就到了马车停放的廊道。

　　这时，进来的马车里被嬷嬷扶下了一位穿着绣着梅花纹红色大袄的妇人，随后又被人抱下两个男童，由着奶嬷嬷牵着。

　　瑾英一穿过门，就惊喜地看着来人，停下了脚，叫了声“大姐”，随即，快步上前。

　　瑾英一脸孺慕，拉着她的胳膊，细细地瞧，见她穿的红袄是全新的，首饰却一律没有，只头上插了个赤金簪子，不过比自家大上几岁，眼里好似没了当初做姑娘的灵动，满是温润，虽有疲态，脸色倒也红润，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瑾菱看着往日幼小的妹妹，已然长成与自己比肩的大姑娘，穿红戴绿，眼瞧着就是个世家贵女，顿时大感欣慰，拍了拍她的胳膊，一时居然有些哽咽。

　　瑾英见状，也大为伤怀，多年不见，大姐初次回娘家，却是这样的情形，瞬间红了眼眶。

　　青柰自然听说过自家姑娘和大姑娘的事儿，葳蕤阁至今都留着大姑娘的屋子，更别说，这回自家姑娘得了大姑娘的信儿，要回府探亲，早早地让人打扫好葳蕤阁，布置成大姑娘的喜好。

　　她便上前，福了福，道：“看姑娘都乐地说不出话了，今儿个倒是有些冷，不知小少爷可习惯？”

　　瑾英一听这话，就回了神，见瑾菱侧过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开口道：“看我净顾着说话，倒是忘了我这两个小侄儿。”

　　她说完，松开抓住瑾菱胳膊的手，走到骁哥儿和临哥儿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两个奶娃娃，道：“让我猜猜你们是谁？”

　　她伸出纤长的玉指点了点骁哥儿的鼻尖，道：“你是骁哥儿，可对？”又拉了拉临哥儿的小手，道：“你是临哥儿，可对？”

　　那骁哥儿一听姨母叫自个儿名字，笑了起来，拱拱手，道：“姨母万安，骁哥儿给您请安。”

　　瑾英见状，大呼他乖巧，说着就上前抱了抱，惹得骁哥儿红了脸，略微挣扎着瑾英的怀抱。而一旁的临哥儿好似吓了一跳，躲在了奶嬷嬷身后。

　　瑾英放开了骁哥儿，就要去牵临哥儿，可是，临哥儿好似害怕得很，只抓着奶嬷嬷的裤脚，躲在她身后，露出一个小脸来，怎么也不肯出来。

　　瑾菱见状，有些伤怀地走过去，一把抱起了临哥儿，眼里满是哀色地看着瑾英，“我们是从固原逃出来，他怕是被那些羌人吓到了，如今有些胆小些。”

　　京里众人只知西北被羌人夺去了大半，至于内情，一概不知，瑾英有心想问，可到底不忍心，赶紧道：“大姐，我们先进去吧，娘亲怕是等久了。”

　　瑾菱也是见母心切，抱着临哥儿，就往里走，瑾英自己牵着骁哥儿，带着下人一同进了内院。

　　瑾菱抱着幼子进了正院，就见程周氏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便将手里的幼子递给奶嬷嬷，疾步上前，拉着程周氏的手，膝盖跪在石板上，含泪喊道“娘，不孝女回来了。”

　　程周氏一下就把瑾菱抱着，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良久，才开口道：“你可回来了，你啊。”随即，两人抱着痛哭。

　　正院里的几位老人都是伺候过大姑娘的，见状，不由得红了眼眶，刘嬷嬷更是侧过连，拿了帕子擦了擦流下的泪。

　　程周氏和瑾菱抱着哭了一会儿，瑾菱便扶着程周氏进了正屋，瑾英见状，便手牵骁哥儿，领着抱着临哥儿的奶嬷嬷往里走。

　　等进了屋，众人坐定，程周氏才回过神，擦了泪，从瑾英手里牵过骁哥儿，抱坐在自己身侧，又逗了逗被瑾菱抱着的临哥儿，见两个孩子都乖巧懂事，才满意地点点头。

　　两个孩子乖巧地坐在程周氏和瑾菱的中间吃着京里的糕点，程周氏拉着瑾菱的手问她在京城住的情况，又抱怨了一句，“当初程霍家派人来京城请求支援，你爹爹写信托人去霍家三房，想接了你们母子三人进京，可霍家三房短视，害你们遭了难，来得这样匆忙。”

　　瑾菱僵了下脸，随后豁达地拉了拉程周氏的手，“到底是将领家，没得战没开打就先跑的道理，再说，那时候也以为六皇子能旗开得胜，谁知道，哎。”

　　说道六皇子，屋里的众人均是叹气，虽说一个皇子的生死与她们关系不大，但六皇子之死直接导致西北群龙无首，征西大军因此失利，退至西安，整个大殷都有所震荡。

　　瑾英见程周氏和瑾菱脸色不好，赶紧岔开话头，问道：“住的地方怎么样？可有什么需要的？”

　　“对，对，对。”程周氏听瑾英提起忘了的正事，赶紧问道：“你们初来京里，又不肯住府里，怕是有不少缺的东西，可有需要的，让瑾英给你准备准备。”说完，她才仔细端详起瑾菱来，蹙着眉，问：“你怎么穿的这样素净？可是手头短了。”

　　瑾菱轻轻摇摇头，“毕竟不是得胜回京，穿得那样富贵，怕是御史也不肯放过霍家，我们也是打着回京城探亲，一家子才回来的，按理说，这个时候我们本该待在西安与征西大军共进退，也不知，我们这么进京，御史会不会抓着不放。”说完，不由地叹了口气，看着幼儿安静地小口吃着东西，脸上才放松些。

　　程周氏和瑾英一听都蹙起眉头，战时脱逃是重罪，虽说女眷也无甚，可就怕御史为难。

　　瑾英想了想，问了句，“不知霍国公府女眷和霍大将军女眷可都进京了？”

　　程周氏听了，也关切地看着瑾菱。

　　瑾菱见她问这事，倒是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她们都不曾进京，只是各家将幼子让我带进京来，只是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名义上，只是我们三房进京，应父亲的信儿，回京探望。所以，我当初才没应住在府里，怕给爹爹惹麻烦。”

　　程周氏见瑾菱说得坦然，立时红了眼眶，咬着牙，不敢多应，之前程家已有负皇恩，二房都回岭南避难了，如今是万万不能再出事了，可想到自己唯一的姑娘却要在外过活，不能接回家中，不禁悲从中来，面上却故作轻松地点点头。

　　瑾菱见程周氏右手掐着左手，就知道自家娘亲是心疼自家，可到底是程家主母不敢应承自个儿回家，便红了眼眶，哽咽了一下。

　　瑾英自然也是明白其中的为难，心里叹了口气，嘴上道：“榆柳巷说来离咱们梅花巷倒是不远，姐姐若是事儿忙，平日里倒是可有将骁哥儿和临哥儿放在府里读书，反正咱们府里是请了先生的，不过多教两个孩子，想来也不是难事，免得耽误孩子读书。”

　　“对，对，对。”程周氏赶紧点头附和道：“就让骁哥儿和临哥儿来府里，免得你们还得找先生。”说完，转头对瑾英道：“你一会儿记得和牛先生说一声，跟辉继一起也成。”

　　瑾英微微颔首，说了个“是”。

　　瑾菱感激地看了眼瑾英，说来，她最担心的就是骁哥儿和临哥儿，能在府里跟着先生读书就再好不过了，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忧，便道：“还是问一问爹爹再说吧。”

　　程周氏一听她这话，心揪得厉害，眼看泪珠要掉出眼眶，瑾英赶紧道：“自然是要问问爹爹的，每个小郎启蒙都得了爹爹的笔墨和书的，可不能让我们的骁哥儿和临哥儿少了这些，白白便宜了爹爹。”

　　程周氏和瑾菱听了她这话，不由地“噗呲”一笑，心里松快许多。

　　三人又絮絮叨叨了许久，多是程周氏问，瑾菱答，等到程周氏都问满意了，瑾英才把心里早就想问的，脱口而出地问道：“姐姐，西北到底如何？”

　　瑾菱瞧了眼屋里，早没了下人，门窗皆紧闭，才开口道：“羌人这回来势汹汹，我们征西大军与他们正面大战了好几回，也没夺回固原，如今局势胶着，西北冬天来得快，听闻军队里缺衣少粮的，已经向京里求援了。”

　　不同于程周氏的忧心忡忡，瑾英则想到了霍家所为，是不是霍家也不看好这回的战事，才想着让大姐打着探亲的旗号回了京城，既是为了家中嫡子安危，也是为了留一脉以图他日再起，她刚刚注意了一下抱着临哥儿的奶嬷嬷，不似一般的嬷嬷温顺，眼神很是锐利。

　　入冬，粮价本就该涨了，随着六皇子被刺身亡，征西大军溃败，粮价更是日日见长，即便是大殷粮仓的江南，也因着去年河南的旱灾瘟疫和征西大军的调拨，储粮所剩不多。之前，嘉兴和镇江的掌柜来信，说江南的粮价涨疯了，来请示是否卖粮，好在自己没同意，可惜，四川也遭了羌人入侵，成都那头掌柜至今未有消息传出来。

　　她手头既然还有些粮食，倒是可以早做打算。

　　“姐姐的粮食可买够了？近来京里粮价疯涨，怕是要多备些米粮才好。”

　　瑾菱之前就发现瑾英颇为机灵，如今她不过说个西北战事胶着，她就能提醒自己京城的粮价，不免赞许地点点头，“知道了，我回去就着人去买。”

　　程周氏听了也赞赏地看了眼瑾英，对着瑾菱道：“你初嫁地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如今，比你当年如何？”

　　瑾菱见程周氏这样满意瑾英，也有些奉承，开口道：“自然是比我强些的，可见娘偏心，这样用心教导她。”

　　“你这倒是说对了，她确实比你当年强上一些。只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程周氏笑着说。

　　瑾英第一次被程周氏和瑾菱这样当面夸奖，顿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瑾菱见了，指着瑾英，笑着道：“这点倒是没变，还是这样害羞。”

　　程周氏听了瑾菱的话，转头见瑾英红着脸，哈哈大笑起来。

　　瑾英见着，甩了下手里的帕子，嘴里道：“娘和大姐就爱取笑人。”

　　骁哥儿和临哥儿看着屋里的大人笑哈哈，也跟着笑起来。

　　在门口候着的刘嬷嬷听见了，不由地松了口气，这笑声总算冲淡了点程府往日的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