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100、第 100 章

　　深夜，祈懳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四皇子府里走，书房里，此时灯火摇曳，任源一拿着个折子等在门口。

　　“绍谦来信了没？到底西北出了何事？”祈懳拧着眉头，边往里走边问。

　　任源一将手里的折子递了过去，随后从书桌上提起茶壶，给祈懳到了杯热茶，放到他手边。

　　祈懳停在书桌前，将折子打开来看，折子里再简单不过，羌人耍诈，佯装撤退，献美人进六皇子帐下，六皇子未察，当夜被细作所害，同夜，西北各城门同时遭遇羌人攻城，未过几日，征西大军溃败至西安。

　　祈懳一见这折子写的这样简略，重重地将折子摔到了书桌，怒气冲冲道：“祈慡虽有些武夫之勇，但到底是连将军教导过的，自然知道大敌当前，有所为有所不为，再说，他一向勇猛，不过是个女子，还能刺伤他，荒谬。”

　　他说完，始终不见任源一开口，抬眼问道：“绍谦这折子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被祈慡派去边城，不明事情经过。这么多人在，总有个知晓经过之人吧，他难道不会去问？”说完，更是生气地拍了桌子。

　　任源一沉吟了半响，最终还是从怀里掏了个纸条，递了过去。

　　祈懳深深看了一眼任源一，接过纸条，摊开来看，上面只有几句话。

　　羌人献党项首领亲女于今上，该女素有西北边塞第一美人之称，她一入府安居偏院，平日安分守己，且与六皇子侍妾柔氏相谈甚欢，六皇子见状，对其无甚戒心。事发当日，六皇子在固原别院设宴，宴请众将军，商讨不日归朝之事，宴后，六皇子入偏院，被毒杀。同夜，肃州、甘州、山丹、永昌、凉州等城被羌人所破，各地属军前来固原求援，内有奸细入城，众人听闻六皇子身死，一时间群龙无首，自乱阵脚，羌人乘机攻入固原。

　　祈懳抖着手，前后看了好几遍，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任源一见状，开口道：“党项献女给今上，六皇子酒后糊涂，着了道。”

　　祈懳抬头，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祈慡酒量极好，又不是贪色之人。”随即想到韩绍谦送来的纸条，“韩绍谦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柔氏，那柔氏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记得祈慡带了女眷去。”

　　任源一知道这事必然是瞒不过去，便单膝跪地，拱手道：“六皇子出征前，太子妃娘娘，不，应该是詹王妃担心其饮食，特上门送了几位厨娘，六皇子感念其心意，便带了其中的柔氏出行。”

　　祈懳见任源一跪着说话，就知道此事定然不简单，上下打量了他许久，眼神锐利地盯着任源一，拧着眉头问：“太子妃嫂嫂做了什么？你们又做了什么？”

　　任源一跪得板正，看着祈懳道：“柔氏故意与党项美人交好，隐约得知其意图，在六皇子身边吹枕边风，让六皇子卸了戒备的心思，并时常拉了两人会面，事发当日，柔氏拉了六皇子去偏院看党项人跳舞，才给了党项人机会。”

　　祈懳气得手直抖，还按捺住怒气，缓缓吐了一句，“那你们做了什么？”

　　任源一自认无愧于心，直言道：“绍谦跟去西北就被派往西北前线，征西大军势如破竹，倒是让他起了疑心，可羌人退得快，韩家西房剩下的不过是老弱之人，再无人了解党项羌部落，直到党项敬献美人，他才觉出不对来，使了人潜进六皇子别院，得知柔氏和党项人频频往来，就猜测出不对，他也曾来信给我告知此事，我便去信，京中六皇子风头正劲，若是回京，怕是势头难灭，既然王妃娘娘有心，我们便不必多言，如今看来，绍谦定然是听从了我的建议。”

　　祈懳气得满身发抖，走到书桌后的墙上拔出一把利剑，随即走到任源一面前，手上的利剑一挥，剑尖直指任源一的眉间。

　　在门口候着的徐滨，早已感知屋内的情形不同寻常，将正院的下人都赶出了院子，他在门口余光瞥见利剑的寒光，赶紧进屋，见自家主子拿剑对着任源一，一时居然愣住了。

　　任源一盯着近在咫尺的利剑，毫无惧色，“绍谦来信曾言，六皇子狂傲自负，自此大军大胜，他更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否则党项献给今上之美人，他如何敢动？区区柔氏之言就能蒙蔽于他吗？他不过是狂妄自大，内里藏了心思罢了。”

　　祈懳气愤地吼道：“这也不是你们妄为的借口，你们所为，害得大殷差点丢了西北，若是他们与蒙古结盟，意图刮分我大殷，陷大殷百姓于水火，你们哪个担得起？”

　　任源一听了这句话脸色才有所松动，俯下身子，磕了磕头，“此事却是我思虑不周，没料到羌人如此深谋远虑，日后主子大事可成，我便以死谢罪。”

　　祈懳内里悲苦，他虽有意争夺皇位，可到底祈慡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不如太子爷对自己厚爱，也算说得上话的兄弟。

　　可任源一此举完全是为了他，他知道自己之前的隐忍，谋士们怕是颇有言语，若是祈慡凯旋而归，不说父皇怎么封赏他，就是军队中的将领怕是也有拥护的心思，那自己若想更进一步，怕也是困难得很。于是，举着的剑终究是垂了下来。

　　任源一没有料到，往常总是显得孤高的四皇子，居然如此重情义，有些暗叹自己失算，嘴里却道：“王妃娘娘为何要置六皇子于死地，也不单单是为了您，更是因为皇太孙吧。当年皇太孙无故跌伤，竟然照顾不周而身亡，当时在场护卫的首领是六皇子曾经的伴读，正是因为皇太孙过世，引得太子隐疾复发，被众人得知太子居然身有隐疾，王妃娘娘隐忍许久，即使此时未能击中，怕是还有下回。”

　　祈懳彻底松开了手，那柄利剑“哐当”掉落地上，这桩案子，其实他查过的。

　　祈慡当年年轻气盛，不忿东宫众人欺负其母妃，才让伴读教训皇太孙，没成想，宫里嫉恨东宫之人繁多，皇太孙居然医药无效而身亡，这其中牵扯了众多嫔妃，其中就有三皇子生母贵妃娘娘的手笔，太子哥哥不想将此事公开，免得太子妃嫂嫂伤神，没成想，太子妃还是耿耿于怀，居然不惜要了祈慡的命。

　　祈懳耷拉着肩膀，红着眼眶，背对着任源一，“我已奏禀圣上，不日前往西北率军征讨羌人，你让人快去准备准备，再去信给绍谦，让他派人去党项部落探探虚实。”

　　任源一就知道此事一出，四皇子定然不肯安坐，此去必是一番作为，异常心喜，拱了拱手，说了个“是”，便踉跄地站了起来。

　　他刚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四皇子半低着头，一只手撑住书桌，一只手冲自己摆了摆，他知道四皇子是真伤心了，便叹了口气，又拱拱手，退出了屋子。

　　徐滨见任源一出了门，自家主子还在伤神，他不知道怎么劝慰，刚刚任源一的几句话他也算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自家主子心系大殷，一时半会儿怕是转不过弯来，便转身想出去。

　　祈懳回头，盯着徐滨道：“你去查查，为何绍谦的信没送到我手里，到底是谁截留了？”

　　徐滨动了动嘴唇，刚想开口说，不正是任源一收到并留了下来么，转瞬一想，主子在府里，密报向来是直接送到主子手上的，这回为何会出现在任源一手里，他严肃地点点头，抱拳就出了屋。

　　任源一拖着微颤的身子回了自个儿的院子，他一见自个儿的屋里这会儿还亮着灯，赶紧快步进了屋。

　　他一推开门，就见屋子中央的圆桌旁坐了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见任源一进门，又拿了个茶杯，提起茶壶再倒了杯茶，放到任源一面前。

　　任源一微颤地拿起茶杯，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青衣男子见状，心里揣测了一番，便问：“你可是告知了四皇子截了韩绍谦的信儿了？”

　　任源一微微颔首，提起茶壶，给自己又斟了杯茶。

　　青衣男子叹了口气，道：“以韩绍谦智谋，此次西征，必定战功连连，你不必多言，他亦不会受牵连，你何必多此一举，此番，你怕是要在四皇子心里扎下根刺的。”

　　任源一喝了两杯茶水，平复了下心情，立时轻快许多，他开口道：“郞右，我自跟了四皇子从不曾隐瞒他什么，此前你为我截下密信，多谢你，私下给绍谦回信，我亦觉得自个儿不曾做错些什么，只是因着瞒着主子，我心实在难安。更何况，四皇子也不是昏庸之辈，此事怕是也瞒不了多久。”

　　那青衣男子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笑道：“源一，若真是如此，待事发时，你亦不必为我求情，此事本就是我欠詹家的人情，还了我便心安，只是我也愧对四皇子的知遇之恩罢了。”

　　任源一深叹一口气，他此番挑明，四皇子必定起疑私信截留一事，至此，郎右就危险了。

　　两人坐着也不多言语，就这烛火，对饮起来。

　　子时的更刚敲过，任源一的屋里还未灭灯，徐滨带着府里的侍卫涌了进屋。

　　那青衣男子放下手里的杯子，拍了拍衣角，起身，就要跟着徐滨出门，任源一起身，刚想开口帮着郎右求情。

　　那青衣男子对着任源一摆摆手，嘴角还挂着无奈的笑，从侍卫让出的道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任源一屋子的侍卫走得干干净净，徐滨还亲自给任源一关上了屋门，任源一站在窗前，久久不肯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