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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五章 ...

  •   1928年,冬

      广州的冬天并不是很冷,人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却是清晰可见,一团团的,带着稍微沙哑的气息,会给人以呼吸困难的错觉。

      没了绿色的点缀,车窗外的景色显得异常的枯燥,路两旁一排排树木的干枯的枝桠高高的耸立着,上面仅剩下几片近乎灰白的树叶,寒风袭过,便摇曳飘零,铮铮作响,就象要破裂一般。

      一片树叶被风带进车内,落到了周天赐的膝盖上,他拢了拢外套,低声咳了两声。
      听到咳嗽的声音,前座的阿青连忙俯过身体来,替周天赐将窗户关上。

      “如果知道你咳嗽了,卿姨太太和少奶奶肯定着急。”

      “没事。”周天赐拾起那片树叶,放在手心,就象握着一个萎缩的生命,他将手掌轻轻握起,听到了树叶碎裂的声音。

      轻微的,细碎的声音。

      ……

      一天前

      到了船行,周天赐刚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船行的主管在里面等着他。
      他脱下外衣,挂上,将一份电报扔在桌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主管:“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主管解释着,下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张的拽着长衫的边角。

      “这一批船是谁负责的?”

      “是陈继棠。”

      “他人呢?”

      “他前天就请假了……今天也还没回来。”

      “行了,我知道了,李叔你先出去吧。”

      “这……要不我现在把他找来?”

      “……恩,去吧。”

      ……

      一个时辰前

      阿青替周天赐将皮箱拎上汽车。

      周天赐抱着周承祖,在他脸上亲了亲。

      “好了,乖了,爸爸要走了。”何双喜接过周承祖,将他交给奶妈。

      “我走了。”周天赐的手扣住了车门把手,刚想上车,突然何双喜抱住了他,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天赐……”

      “恩?”

      “对不起。”

      “傻丫头,我们俩夫妻哪用说这些。”周天赐揉了揉她的头发。

      “都是因为我棠哥才会做这种事。”

      周天赐从没想过双喜以前的那个棠哥会是陈继棠,他也没想到他会在运去上海的船里偷偷的运鸦片,也没有想到他会偷了船行的资料逃跑。

      “鸦片不是已经被何伯处理掉了吗?至于其他的,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心。”周天赐安抚着在自己怀里哭得淅沥哗啦的人,“你就好好的在家照顾承祖知道吗?哭得这么难看,你自己看看,早知道你哭起来这么丑,我就不娶你了。”

      “你才丑,我看你敢不娶我!”何双喜“扑哧”笑出声来,拳头开始捶打着周天赐的肩头。

      “好了,好了,天冷,进屋去吧,卿姨该笑话了。”

      “恩,你小心。”

      “我知道。”

      “天冷注意穿衣服。”

      “我知道。”

      “帮我问候鲍二哥啊。”

      “我……知道。”

      ……

      码头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与往常一样热闹,阿青跟着周天赐下了船,老远就看见何伯在一处等着,他连忙兴奋的挥手。

      “不晕船了?”周天赐不由得笑他。

      “不晕了。少爷,我这可是第一次来上海,以前就光听你们说过。”阿青边说,边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这就是上海啊,码头可真大。”

      “这就是上海,走了。”周天赐拍拍差点愣住的阿青。

      “天赐,来了,累不累啊?”何伯接过箱子,关切的问道。

      “有点。”

      “傻小子你也来了?”何伯笑呵呵的打趣阿青。

      “何伯,这上海是不是很好玩啊?”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扭着腰从阿青身边经过,他的眼睛牢牢的跟着她走了很远。

      “傻小子,上海的女人好看吧?”何伯猛的敲了下阿青的头,“回魂了,上车了。”

      “哦。”阿青摸着头跟着上了车。

      “天赐,要不是我提前去检查,,这次的事差点就完了。我前脚刚把那包鸦片绑上石头扔海里,后脚缉私局的人就来了,说是有人给报的信,说周家的船运鸦片。”坐在前座的何伯担忧的看着前视镜里的周天赐,后者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

      “啊,我知道。”周天赐淡淡回道。

      “这小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多半是受人指使的。”周天赐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

      “那件事?”

      “恩。”周天赐点点头,将火柴吹熄,扔出了窗外。

      “这……”

      “没事的,你老别太担心。”周天赐上前安慰似的拍拍何伯的肩膀。

      “我怎么能不担心?多事之时啊,哎……”

      “没事的……何伯,你先带阿青回去吧,我想在路上转转,到了街口就停吧。”

      “哦?那……你小心。”

      “我知道。”

      等车到了街口,周天赐下了车。

      上海的冬天比广州的冬天要冷得多,这个季节的空气阴冷而潮湿,就如同一件件湿透的衣服,它们粘住人的皮肤,将人重重的包裹起来,教人难受,窒息……但是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这里的繁华似乎更象一件衣服,它可以遮挡那所有的一切,仅用它的外表使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天下起细细绵绵的小雨,地上已是湿滑,周天赐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长时间的船程让他有些头晕。

      走过大街,是一条条小道,他在道口等了一会就见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叫花子从他旁边经过,正准备往小道里蹿。

      周天赐拦住了他,“你认得小火柴吗?”

      那小叫花子上上下下将周天赐打量了几圈,然后把脏兮兮的手掌伸了出来。他的意思很明确,周天赐笑了,抽出一张钞票递给了他,说:“你说有位姓周的先生找他。”

      “你等着。”小叫花子蹿进了道子里。

      小雨一直下着,没有停,周天赐的头发湿了,外套也落了一层水气,地上是一些零落的烟蒂,他已经在道口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人来。

      他掏出怀表看看时间,下午4点,再望了望小道,又长又空,依旧没人。

      扔掉最后一个烟蒂,他正想离开,恍惚好象又听见了脚步声,于是他又等了等,果然脚步声越来越大,最后三个小叫花从小道里跑了出来。

      “周……周先生,果然……是你啊。”为首的小孩急喘了几口气,抬着头看着周天赐,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兴奋的光芒。

      “好久不见,又长高了。”周天赐微笑着摸了摸小火柴的头,印象里的孩子好象就快长成了少年,是因为岁月还是为了生存?

      “你不想跟我混了?居然收周先生的钱。”小火柴一掌拍上旁边的那小叫花的后脑勺,颇有气势的指责道。

      “老大,对不起。”那小叫花低着头苦着脸。

      “没事。”周天赐笑笑,弯下腰,大拇指轻轻的替那小叫花擦掉挂在眼角的泪水。

      “周先生,这钱……还你。”小火柴将钱递到周天赐手里,有点脸红。

      周天赐点点头,将钱收了回来,他知道小火柴的意思,他又摸摸小火柴的头笑道:“看到你我就想起我小时候,有时候还会想起我的儿子。”

      “周先生的儿子?”

      “恩,快三岁了,叫承祖,你们,眼睛……很象。”

      “这样……”小火柴点点头,又问道:“周先生你这次来上海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恩。”周天赐点头,“你现在能帮我一个忙吗?”

      “您尽管说吧。”小火柴拍胸膛道。

      “你能不能替我去找一个人,约他七点到红叶旅馆见面,不能让旁人知道。”

      “行,这小事,绝对没问题。”

      “恩,谢谢你。”

      ……

      周天赐掀起暗棕色的窗帘,窗外已是灯火一片。

      楼下的街道干净而湿润,显少有人有车经过,这里很安静也很普通。

      已经八点了,那个人却还没有出现。

      周天赐放下窗帘,回到床 上坐了许久,然后随手将香烟恁熄在烟灰盒里,拿起放在靠椅上的外套就往门边走。

      刚开了门,就见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人正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正准备举手敲门的样子。

      他的头发已经湿了,还有细细的雨珠在上面,身上的黑色外套也是润的,纽扣没有全扣上,领口处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衬衫。

      “鲍望春……”周天赐笑了。

      鲍望春笑着拂了拂头发上的雨水,进门来,刚将门关上,就抱住了周天赐,猛烈的吻住了他的唇。

      周天赐手里的衣服掉在了地上,他搂住了鲍望春的腰,激烈的回应着这个要命的吻。
      他们紧抱住的身体在房间里无意识的碰撞着,撞倒了靠椅,撞倒了小木桌,撞倒了灯具,这让他们看起来象是在跳着一场舞步异常凌乱的舞。

      他们谁也不愿意放开谁,微闭的眼,纠缠的唇,两人撞击到了墙上。

      周天赐紧紧的将鲍望春压在墙上,手指探进他的外套,解开了他衬衫的纽扣,冰凉的手臂从衬衫里面揽上了鲍望春温热的腰,他的唇移到了他的脖颈。

      鲍望春趁机反过来将周天赐压在墙上,两人贴得更紧,鲍望春轻轻喘息着说了一句话,趁着周天赐发愣的当,又狠狠吻上了周天赐的唇。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两人才渐渐松开,喘息着靠着墙坐下。

      “我也想你。”周天赐勾起了嘴角,握紧了鲍望春的手,手指滑进他的指间,十指交缠。

      “你为什么要来上海?”

      “你不知道?”周天赐笑着反问。

      鲍望春沉默了一会,道:“老爷子是想引你来上海。”

      “陈继棠这人什么时候被你家老爷子收买的?”

      “那件事发生后,他自己找上老爷子的。”鲍望春伸手去衣服里,摸出一个褐色的铁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排香烟,他拿出一支在鼻子下闻了闻,再替自己点上。

      “要吗?”他将烟盒递过去。

      周天赐伸手将他嘴里那支拿过来,叼进嘴里,鲍望春低头笑了笑,无奈的取出一支再点上,继续说道:“这年头,谁都想来上海,人人都以为上海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哼。”

      “他在哪里?”周天赐问道。

      “老爷子让我看着他的,那些资料对你很重要?明知道老爷子故意引你来上海,你还来。”鲍望春挑眉。

      “如果他想对付我,我始终逃不掉,他能陷害我第一次,就一定能陷害我第二次……”

      “那些东西我会处理掉的,你回广州去吧。”鲍望春淡淡的说道。

      “我想你。”

      “你给我马上买票回广州去。”

      “只怕我来上海的事老头子早就知道了,我现在想走也没这么容易。”

      “你想找死?”

      “我说过,我不会死的。”周天赐握紧了鲍望春的手,定定的看着他。

      “在上海,没人能说自己绝对不死。”鲍望春望着周天赐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两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只是周天赐的手握得更紧了。

      “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鲍望春突然问道。

      “活着。”周天赐吸了一口烟道。

      鲍望春想了想,笑了,“我也一样。”

      “我要走了。”鲍望春松开手,站起来整理衣服,“我先走,你晚点时候再走,最近我一直被人跟踪……”

      他看了一眼周天赐,然后套上外套,走到门边,却又停住了,他侧过身来,愣了愣,然后突然笑了起来,道:“周天赐,你给我记住你说过的话,你死了我找你算帐。”

      说罢他开了门走了出去。

      周天赐也站了起来,轻轻的吻了吻手指捏着的烟蒂,然后将烟蒂扔进了烟灰盒里。

      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他穿上外套,站在窗户边掀开帘子,街道上依旧鲜有路人、 车辆,鲍望春的身影也看不见了,天色也早已暗下来。

      又等了一会,周天赐的身影出现在旅馆外的街道上,小雨已经停了,他轻咳了几声,拦住了一辆黄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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