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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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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说过周天赐欠他一个人情。
周天赐没有想到还人情的时候这么快就来了,而且这个人情,还真不好还。
他手里是一张薄薄的电报单,掂量起来似乎却是比山还重。电报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大意就是希望周天赐帮他运一批货,从上海运到广州。
不知不觉,周天赐的鬓角已被汗水润湿,他很清楚这批货是个什么概念,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就是鸦片,他并不介意做这样的事,从他抗起周家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准备做一个好人……但是要他把这东西运到广州来,要他亲手将那吃人的东西拿到这个他生长的地方,他犹豫了。
他思索着,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电报,电报里并没有说让他直接运到码头,而是让他运到海上某一个地点,到时自然会有船来接应,运到私人的码头上去。
“……”
有人敲门。
“进来。”
“周先生这份是你要的报表。”陈继棠小心的关上门,走到周天赐办公桌前,将报表放下。
“恩。”周天赐随意的翻了翻就放到了一边,脑子里还想着电报的事,“你先出去吧。”
陈继棠不作声,悄悄的退了出去。
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敲打着,周天赐又沉浸在一片烟雾里,时间已到中午,他都没有察觉。
等他放下黑色的水笔时,吃午饭的时间早就过了,他这才回想起早上双喜约了他吃饭。
对于何双喜,周天赐一直怀着复杂的心态,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在心里装下第二个人,至少他能在她面前装一个好丈夫,他不打算将事情告诉她,这样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将纸条折好,他走出办公室,一抬眼就看见双喜正好站在外面,她的旁边站着陈继棠,看神情两人似乎有些古怪。
“怎么,你们认识?”周天赐随口问出来。
“没,没有啊。”何双喜粲然一笑,上前去揽住周天赐的手臂,“约好中午的,我等了你这么久你都不来,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印象里,双喜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周天赐也不再说什么,顺手将电报递给陈继棠,
“帮我发给何伯。”
“好。”陈继棠老老实实的接过。
“走吧,你想吃什么?”周天赐问何双喜。
“随便吧。”何双喜笑着答他,看样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六天后,周天赐接到那个消息时他正在办公室里的窗户边眺望码头。
消息是陈继棠报告的,“我们的船出事了。”
“恩?”
“快要到广州的时候……我们的船沉……沉了。”
“沉了?人员伤亡怎么样?”周天赐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淡淡的问了这句话。
“没有人员伤亡,幸好有船路过将船员都救了上来,不过船上货物都……那天发的货物有……”
“恩,你先出去吧。”
陈继棠有些吃惊的看看周天赐,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损失了一条老船,代价……不算大,货物在暗中也已被转移了,想必现在那批东西已经被ZF的人给拦下来了,就算他们追查到这里来,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而东西是在老头子的手上丢的,这事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事情是否到此为止了?还是正要开始?
……
几天后,广州的码头上迎来了一个穿着黑色洋装的年轻人,当他踏上广州的土地时,他的眼里是极为复杂的情感,熟悉恍又陌生。
当天下午,何双喜刚把她辛苦炖了很久的藕汤送到周天赐面前时,好姐就匆匆忙忙的跑进来通报:“赐少爷,外面有个客人要见你。”
“客人?”周天赐的心突然就猛跳了一下。
“他说他姓鲍。”好姐道。
“姓鲍?”何双喜啊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碗,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周天赐就看见何双喜兴奋的牵着一个男人的手走了进来,那个男人是—鲍望春。
“天赐,是鲍二哥来了!”何双喜笑呵呵的叫着,整个人就差点趴到鲍望春的身上去。
“好久没见你,变漂亮了。”鲍望春揉揉她的头发,笑道。
“你?”
伍玉卿正抱着周承祖下楼,一眼就看见了鲍望春,顿时愣在了楼梯那,不过很快,她就调整过来,优雅的对他笑笑。
“卿姨,你和双喜去厨房帮忙吧,今晚鲍望春留下吃饭。”周天赐对她说道。
“天赐……我想和鲍二哥说说话。”何双喜并不想去厨房,好不容易才见到鲍望春,想想都三年没见了。
“乖,都结婚了还耍赖,和卿姨一起去,你最了解你鲍二哥的口味,多做点好吃的。”周天赐拍拍她的头,笑道。
“不用了,我来这里……”鲍望春拒绝了。
“不行,鲍二哥,你今天说什么也得留下来。”何双喜拖着鲍望春的手,不由用了力。鲍望春无奈,只得笑着点点头。
“双喜,我们一起去。”伍玉卿温柔的看向何双喜,然后抱着周承祖朝鲍望春走来,虽然岁月已将她的眼角染上皱纹,却依旧夺不走她的独有的气韵,她说话轻轻的,淡淡的,可是听进去,却让人感到异常的有分量,她笑道:“这是双喜和天赐的孩子,都两岁了,还没见过吧,你们两个大男人就先哄一哄了。”
说罢,她将周承祖放下,和双喜说笑着离开了大厅。
“坐。”周天赐怔怔的看了他一会,才道。
“恩。”鲍望春坐下,将周承祖抱到腿上,小家伙才两岁,长得虎头虎脑,一双眼睛显然是继承了他的爸爸,特别的明亮,鲍望春忍不住想逗他。
“他叫承祖?”
“周承祖……承祖之志。”
“好啊,好名字。”
“只希望他别象他爸爸一样。”
“哦?”鲍望春挑眉笑道,“象他爸爸有什么不好?周天赐,谁不知道这个名字?广州的船航大亨……别象他爸爸一样,或者是,你不希望他象你以前这么胡闹?”
“胡闹?”周天赐细细的想着这个词,他微微叹息,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气氛因为这话变得沉闷,两人似乎是不愿意再开口,沉默了很久,鲍望春不得不说他此次来广州的目的。
“月门的东西出事了。”鲍望春习惯性的想去摸烟,看到正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家伙一双眼睛正好奇的盯着自己,他停下了动作,接下来的话似乎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晚一点再说吧。”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里。
“饭好了,来吃饭了。”双喜从饭厅走过来,双手抱起承祖,将他交给奶妈。
四人餐桌。
“鲍二哥,你这次来广州做什么?要留多久?”
“有些事情要处理,照情况看来,应该会有好几天。”
“你没事了一定要来找我,我在家闲得很,天赐也是天天忙得很。”
“好……啊。”
“鲍二哥。”
“恩?”
“鲍二哥。”
“什么事?”
“鲍二哥,鲍二哥,鲍二哥,鲍二哥,鲍二哥……”
众人都笑开了。
“我实在是太久没有这么叫了。”何双喜一脸的兴奋,眼里的兴奋却渐渐沉淀下来,化作难舍与温柔,“鲍二哥!”
“双喜……你真一点都没有变。”鲍望春回应着她的情感,弯起了嘴角,那一段时光,也许,是他一生当中最单纯的日子。
“好了,你们就乖乖的吃饭吧,要不有人该吃醋了。”伍玉卿笑呵呵的拿着勺子,替鲍望春盛了一碗汤,“尝尝卿姨的手艺。”
鲍望春看了看她,却不看出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礼貌的道谢:“谢谢。”
“不客气。”
晚饭后,又坐了一回,鲍望春告辞,周天赐将他送到了门口,这时,那个话题才有机会又被谈论起来。
“你知道我为了什么事来。”鲍望春道。
“关于那批东西……我只能说我很遗憾。”周天赐弹烟卷上的烟灰,脸上似乎真有那么几分歉意,“你有打算了?”
鲍望春轻轻的哼一声,微微的皱了皱眉,“事情是出在我们手上,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这自然就不麻烦周先生了。”
周先生?周天赐的心在瞬间痛起来,他客套的笑笑,“那周某也不便插手了。”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ZF的船正好在那片水域等着,周先生的船又正好沉了,这似乎是巧得很。”
“的确是巧得很,可是,世事往往都会是这么巧的,不是吗?”周天赐笑着反问。
“也许吧……”鲍望春的笑似乎有着某种含义,“话已至此,那我就告辞了。”
“后会有期。”周天赐点点头,看着鲍望春上了停在门前的黑色轿车。
“天赐……”伍玉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卿姨。”
“有话想对卿姨说吗?”伍玉卿冲他温柔的笑笑。
“没什么。”周天赐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起来,身体异常的疲惫。
“可是卿姨有话对你说。”
“什么事?”
“事情都过去三年了……既然他背景复杂,为了周家,你还是少与他接触得好。”
“卿姨……我自有分寸。”周天赐朝沙发望去,沙发旁,周承祖正在奶妈的陪伴下玩耍着。
他走过去一把抱起他,将他高高的举起—
他……就是他的希望。
……
雨下得淅淅沥沥,一层一层反复的洗刷着汽车的玻璃窗。
车内的空气很闷,周天赐的头也昏沉得很,当车经过小街口的时候他让停了车。
“阿青,我一会自己走去广运航,你去给老太太买盒杏酥就回去吧。”
“哦。”
周天赐撑开黑色大伞,下了车。
时候还是清晨,路上的行人很少,地上已经湿了,不少地方还积了小水塘。
这样的天气,让他下意识的揉揉左肩。
随意的挑了个方向,漫步着。
好久都没有感受到雨了,他几乎都要忘记被雨淋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将手掌伸出伞外,雨滴立刻成串的落进他的手窝里,那冰凉的感觉,让他渴望感受更多,可是他还是收回了手。
因为下雨的关系,空气也清新了不少,这让他昏沉的头脑逐渐清醒过来。
只是当他开始注意四周的环境时,不知不觉中他已又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街道上来。
他将伞稍微举高,仰着头,开始数窗户。
三楼,右边第二个窗户。
周天赐望着那窗户,笑意已瞒着他的意识悄悄的爬上了他的嘴角。他突然想到,如果他现在在这里叫他的话,他会不会出现,就象以前那样?
“鲍望春……”他念出了这个名字,又轻轻的笑出声来,笑自己想得太多。
三楼,右二。
他将伞举得更高,以便看得更清楚
……
三年,也不知道这屋里曾住过多少人。
可是好象一切都没有变,桌椅,床铺,或是其他。
鲍望春的手指抚摩着桌子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纹,很多都是那次周天赐吵着要在口琴上刻字母时留下的。
摸着摸着,鲍望春发觉自己有些失落,似乎有种他控制不了的情绪一直在往上蹿。他知道,有些事,他始终弄不明白,也回答不出来。
也许是屋里太闷了,他将窗户推开,风立刻夹杂着雨滴迎面拍打过来,很冰凉。
目光无意识的向下瞟了瞟,有个男人打着伞站在街道上,正抬着头看向他这里。
鲍望春感觉到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固起来,让他不能动弹。
就好象时光不可遏止的倒流了。
他们就这样怔怔的静静的站着,视线粘在了一起,无法再移开。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消失掉了,甚至连他们的思想也消失掉了……
他们只能这样的站着,望着。
……
窗户边的人消失在窗口。
周天赐的心忽然就强烈的跳起来,失去的声音突然就回来了,象最凶猛的野兽,蹿进他的耳朵里心里,四周似乎是一片嘈杂,让他失去方向感。
他慌乱的朝楼梯口望去,雨点的声音好象在提醒他刚刚只是他的错觉,只是没多久,他就看见鲍望春就快步走了出来。
鲍望春看看他,在楼梯口停下了。
周天赐张张嘴,有些不自然的笑道:“这么……巧啊。”
鲍望春轻轻一笑,望着周天赐,道:“的确,很巧啊。”
周天赐这才注意鲍望春没有带伞,他忙举着伞走过去,替他遮上,问道:“怎么在这?”
“没事做,突然就想来看看。”
“哦,是吗?事情……都办好了?”
“差不多了,货已经运回上海了。”
“这样。”
“周天赐……”鲍望春突然奇怪的笑了几声,他看向周天赐,眼神里有着几分赞赏,又有着几分调侃,又有着几分其他的感情,“老头子……夸你做得精彩。”
“哦?”周天赐的语气不由得变得冷淡,他明白这话后面是什么意思,老头子已经知道了这事是他做的,“那我是该说过奖了,还是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有人给了老头子密信。”鲍望春的话点到及止,顿了顿,他又象是在补充:“你……还是小心吧。”
“你在担心我?”周天赐心里忽然一暖,忍不住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
鲍望春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伞外下得噼里啪啦的大雨,笑道:“走走?”
“去坐坐吧,我请你喝早茶。”周天赐道。
“……好。”
伞很大,但是遮挡两个大男人却还是不够,周天赐下意识将伞往鲍望春那偏了偏。
“鲍望春……”
“什么?”
“我不会死的。”
“是吗?”
鲍望春低着头,一抹微笑在他年轻的脸上漾开。
从茶楼里出来,雨依然不见小,两个人也没聊什么,似乎只是安静的喝了回早茶。因为大雨的关系,今天喝早茶的人很少,所以现在若大的屋檐下,只站了他们两个人。
“看来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鲍望春眼里全是雾气,似乎是被漫天的水雾所感染了。
“你……要回上海了?”周天赐抽出一支烟,叼上,手蒙起来点燃了火,看似随意的问道。
“恩,明天就走。”
“这样。”周天赐勾了勾嘴角。
“我想你不会介意把伞给我吧。”鲍望春看着他笑道。
“我现在能给你的……也就只有这把伞了。”周天赐抖了抖伞上的积水,替他将伞撑开,递了过去。
鲍望春接伞,默默的看了周天赐一会,就往雨里走。
“记得注意肩膀的伤。”
他的身后,周天赐说道。
鲍望春停下。
周天赐出神的望着他的背影。
“周天赐,十年,我等你十年。”
鲍望春的声音夹杂着雨滴的声音一起传进了周天赐的耳朵里。
“十年后……随天意吧。”
鲍望春……
他是说……他……等我?
十年?
烟,从周天赐的嘴里,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