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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三十章 ...

  •   三年后的上海,会是个什么样?

      是否繁华依旧,迷离依然。

      长长的烟灰蓄在卷烟上面,夹住卷烟的手指并没有抖一抖的意思,直到那块隐藏在苍茫的大雾里的土地渐渐的进入眼帘,夹烟的指间松了,卷烟带着烟灰直直坠下,还未触及碧色的海水,就被风吹得没影了。

      船靠岸了,巨大的汽笛声冲破了浓浓的白雾,好象要惊醒这块土地上所有还在沉睡的人们。岸上的人都辨不清楚,只能偶尔见到青色的衣角和黑色的头顶,但是嘈杂的声音却穿过障碍,传进船上人的耳朵里,向他们讲述了码头永远是一个城市第一个迎来清晨的地方。

      周天赐拎着皮箱随着人潮下了船,在岸上,能见度还颇高,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来接他的何伯。

      何伯都快六十多岁了,精神还很好,头发几乎都快掉光了,但是他并不在乎,他喜欢笑呵呵的摸着自己的脑袋说自己是聪明人,在老一辈里,周天赐觉得他是最和蔼可亲的,也是自己最愿意亲近的,到现在,他还在为天赐上次来上海却没有找他的事感到不满。

      “天赐,你总算来了,先去家里休息吧。”何伯让下人帮忙提了箱子,指引着他往车上走。

      “好,辛苦你了,何伯。”

      “看你这话说得,这是何伯应该做的。”

      上了黑色的老爷车,车开了,原本拥挤的人群纷纷往两边让着,退出了一条道路来。周天赐头靠着车座,打了一个哈欠,只觉得鼻子里满是酸楚,转头看向窗外,眼里全是各种颜色的衣服,一只只拎着行李、牵着小孩的手。

      周天赐忽然觉得车窗就象万花筒一样,只是它展示的不是绚丽的图形,而是活着的人生。
      “老爷,老爷,赏点钱吧。”在人群里行驶,车开得缓慢,一个小孩就趴上了车窗,一双透着股机灵劲的眼睛讨好的看着周天赐。

      “去,去,一边要去。”何伯在前面喊着,驱赶着他们。

      “老爷赏一点吧。”孩子一边企求,一边将手从车窗里伸了进来,目标瞄准了周天赐放在身边的小包。

      眼看着他的手指已经勾上了包的带子,车却突然加速起来,车已上了马路,那孩子被甩开。
      周天赐听得那个孩子在车后叫了一声,忙叫停车。

      “天赐,这些小子都是装的,整天里在码头上蹿上蹿下,就为了偷东西。”何伯劝道。

      “没事,我去看看。”周天赐下了车,看见不远处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围做了一堆,就快步走了过去。

      哭泣声焦急声咒骂声,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让一让。”周天赐拨开那些孩子,看到了最里面那个,就是趴他车的那孩子,他跌坐在地上,胳膊和脚全被石子给磨破了,鲜血淋漓。

      “怎么样?”周天赐在他身边蹲下。

      那孩子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瞪了他好半天,才舔了舔嘴唇,嘻嘻的笑:“老爷,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赏我点吃饭的钱吧。”

      周天赐想了想,将他扶起来,笑道:“我带你去看医生。”

      孩子那表情有些受宠若惊,忙挥手道:“老爷你就给我点钱吧,我们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周天赐看看周围,转身又跑回车上,对何伯说让他先回去,何伯虽然不理解,也只有随他了。

      周天赐先带着那孩子去了最近的药馆,让医生给他上了药,然后带着一大梆子的小叫花去了附近的小摊,请他们吃东西。

      那孩子一边喝着豆浆,大口的吃着油条,一边对周天赐道:“老爷,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上海这地方,真是难得遇见好人。”

      “使啊,使啊。”其他的孩子附和着,嘴里塞满了东西,话也说不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周天赐问那孩子。

      “名字?我没名字,大家都叫我小火柴,因为我太瘦了。”小火柴吃完了手里的油条,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周天赐,“老爷,我能不能再吃几根?”

      “吃吧,随你们吃。不要再叫我老爷了,就叫我先生吧。你们的父母呢?”

      “爹娘?哈哈,先生,你不知道,自从我们知道要吃饭起,我们就一个人在上海这大街小巷里混了,从哪来,爹娘是谁,我们谁都不知道。”

      “你们,真是厉害。”

      “先生,我们才羡慕你哩,吃得好穿得暖,不象我们整天受冻挨饿,吃了上顿没下顿,甚至几天都没得吃。”小火柴忿忿的咬了一大口手里的油条,这样的发泄让他有些心满意足。

      “呵,是吗?”周天赐掏出一支卷烟叼在嘴里,刮了火柴,低头点,深吸了一口,将烟雾缓缓吐出。

      “先生,你,能不能给我一支啊。”小火柴嘿嘿笑着,眼馋得看着周天赐嘴上的烟。

      “你抽过?”

      “没有。”

      “没有你贪什么新鲜,小孩子瞎闹。”周天赐好笑的拍了拍他的头。

      “先生,嘿嘿,我们今天吃了你的,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不是我吹,在上海,咱们多少还是混熟了的,若是以后你需要打听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你尽管开口,我们一准帮你办好。”
      小火柴开始不认生了,拍着胸膛打包票。

      “对啊,只要先生你开口,能帮得上的,我们肯定是赴汤蹈海,在所不辞。”其他的小叫花也都附和着。

      “哪有这么严重。”周天赐笑道。

      “先生,你说,有什么事,我们包管帮你做好,你可不要小瞧了我们。”
      周天赐想了想,道:“你们帮我打听个东西好吗?”

      “行,先生你只管开口。”

      “一把口琴,上面刻着BWC三个字母,是这个样子的……”周天赐详细的描述着,小火柴他们专注的听着,直到周天赐说完,他才点点头。

      “没问题,先生,你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小火柴再次拍胸膛保证。

      “那就多谢了。”

      “还有啊,先生,看你是个有钱人,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上海可复杂得很,我们成天蹿巷子,那里面经常有死人,巡捕房根本就管不了,所以,你小心。”

      “我知道的,谢谢你们。”

      吃了东西,大家散了,小火柴领着他的人往别处去了,周天赐拦了一辆黄包车,说出了一个地方,大沙街,16号。

      车轮子轱辘轱辘的转着,搅得周天赐的心也跟着转着,一刻也停不下来。

      鲍望春……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个地方。

      可是,就算在又如何呢?现在,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知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而他是不是也已经结婚了?

      三年了,三年足以改变很多事,他们没有任何的联系,没有任何的关联,有的只是深埋着的思念和愧疚。

      三年,三年,还有更漫长的时间等待着他去度过,他所能做的是等待,而鲍望春愿意等待吗?

      等待这两个字对鲍望春来说是残忍的,他的脚步一直都没有停滞,他一直在他自己的路上前进,他会愿意停下来等待另一条路上的自己吗?

      周天赐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明了。

      快要到巷子口时,周天赐改变了主意,对车夫道:“不去那里了,麻烦你带我去另一个地方,法租界何公馆。”

      到了何伯的家里,何伯见周天赐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周天赐稍微小憩了一会,两人就进了书房谈论关于夏泽生的事情。

      书房,檀香袅袅,两杯茶水还滚烫得很,周天赐端起,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这水还喝得惯吧?”何伯问他。

      “喝得惯,很好。”

      “那我们就来说说那事吧,天赐,你老实给我说,你想怎么对付他?”

      怎么对付他?周天赐笑笑,道:“我要他死。”

      何伯有些愣了,而后会心的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也是,也该如此。天赐,你是真的……长大了。”

      周天赐微微叹息,不想谈这个话题,便问他道:“夏泽生现在怎么样?”

      “他打听到他被人推荐要加进青帮,准备进入三鑫公司做事,那可是在杜老大的手下,幸好现在他还没有进去,等开了香堂,要动他可就难了。”

      “杜月笙?”周天赐知道这个人,可以说现在整个上海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人,上海三大亨之一,明的是金融老板工商巨子,暗地里却是混迹于上海□□。

      “这个人可不好惹,最近帮着南京ZF做了不少事,政权就算再怎么变动,有些人还是稳得很哪。”

      经过几年的战争,北洋军阀的统治时期已经结束,现在南京国民ZF已经在扩展势力,加强对全国的控制,在上海,南京国民ZF的时代已经拉开,诸如杜月笙之流已经与其有了密切的联系,这也就更有利于其的统治。

      周天赐有些犹豫。

      周天赐现在是等于向杜月笙手里要人,也许夏泽生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但是杀了他手下的人也就伤了他的脸面,只怕不好解决。
      再者,周天赐实在是不想与之打交道,现在看来,好象不得不这么做了。

      “天赐,我倒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你。”何伯说道。

      “你说吧。”

      “我与那个人有些交情,而他与杜老大也有着这么一分交情,只要找他帮忙,那必可成功。”

      “哦?”

      “在上海人们都叫他老头子,他是上海□□月门的这个,”何伯竖起了大拇指,“势力不小,遍布了整个上海,赌场、鸦片什么都做。”

      周天赐揉揉太阳穴,抿了一口清茶:“那就麻烦何伯帮我引见了。”。

      “恩,瞧你说这话,是我也饶不了那个姓夏的小子,只是天赐你要想清楚,真要这么做?”

      “代价我还付得起,我自会见机行事的。”

      “那好吧,我先去打听打听。”

      “好。”

      老头子那边很快就有回应了,他要见周天赐。何伯让天赐一个人去,因为老头子的脾气很怪,他只说要见天赐,那就只有让天赐一个人去。

      清晨,周天赐起了个大早,备了厚礼就往老头子那里去。周天赐很清楚,如果这事成了,那么回礼就不只是这么简单了,他欠老头子的将会是一个人情,一个很难还的人情。

      汽车在一条巷子口停下了,周天赐刚下车,巷子口站着的两个穿着黑绸裤黑大褂的年轻结实的男人立刻就迎了上来。

      “是周先生吗?”其中一个很有礼貌的问。

      “是我。”

      “请稍等,得罪了还请见谅。”另一个说完就开始搜周天赐的身,全身上下摸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的武器,才停了手,

      “里面请。”

      两人带着周天赐在深长的巷子里走着,巷子很干净,空气里还有淡淡的干燥的味道,这让周天赐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

      巷子里还有很多的小巷子,纵横盘错,周天赐还不知道上海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实在是很隐蔽很复杂,若是逃到了这里面,只怕很难被找到,但是如果不认识路的话,可能会……死?周天赐不肯定,他从不愿意对自己不肯定的事去下一个结论。

      不一会,眼前豁然开阔,是一户很大的院子,这条路,直接就进到了这户院子的花园里。

      “这边请。”领路人又带着周天赐穿过长廊,月亭,最后在一个月洞里停下了,月洞外也是一处院子,院子不大,种着郁郁葱葱的花草,屋檐下挂着一溜儿的鸟笼,笼子里的鸟儿正唧唧喳喳的闹着,一个穿着白绸缎褂子的老头子站在院子中央打着太极。

      领路人走了,一个穿着长袍子看起来象管家的人到了周天赐身边,道:“我去通报。”

      周天赐忙阻止他,笑道:“不用了,我等一会吧,扫了老爷子的兴就不好了。”

      管家也不多话,点点头站到了一边。

      周天赐站着,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老头子才停下了,手里拿了壶茶,啜了一口,又长长的舒了口气,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周天赐。

      “老王怎么回事,客人来了都不叫我有一声。”

      “是我不让叫的,怕扫了老爷子的兴。”周天赐上前解释道。

      “恩,我就喜欢读书人,懂礼数,有礼貌。”老头子上下打量着周天赐,笑了起来, “那就进屋说话。”

      即便他笑着,还是让周天赐感到了压力,周天赐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卑不亢,跟着老头子进了屋。

      “你们周家在广州可了不得啊,船业大亨!真要计算起来,你们的实力就算在上海,也是不容小觑的啊。”

      “老爷子过奖了。”

      “这次你找我帮忙,我定是不会推辞的,毕竟和广州周家结交是一件大好事啊。”老头子一番话里虽是向周天赐示好,但是周天赐明白这只是客套而已,也就小心的客套了几句。

      “我与他倒有些交情,讨个人还是容易,只是这交情换来换去,你来我往,久了总是会伤感情的。”

      “这,我明白。”

      “恩,明白就好,所以只怕以后要周先生帮忙的事,周先生不要推辞才是。”

      “老爷子的这分人情我记着,这事要麻烦您了。”

      “恩。”老爷子摸摸胡须,点点头。

      丫头端着茶碗进来了,将茶放下,刚离开,周天赐就发现丫头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进来了就不走了。

      那人一身米色的洋装,身材高大挺拔,他的头发整齐的梳向后面,他的眼睛深邃而有神,貌似不羁,看人的时候却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他在屋里站着,将大部分阳光都挡在了外面,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阴影,他很有礼貌的冲周天赐点了点头。

      周天赐觉得自己好象在哪见过他。

      “你来做什么?”老头子喝着茶,看似很随意的问道。

      “爹,我来是为了二弟的事。”男人笑道。

      “就知道你为了这个来,哼。”老头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爹,他已经回来了,你就别罚他了,他都知道错了。”

      “当初我设了个套,让他来求我,他都不肯回来,现在在外面浪荡不了了,他总算是回来了,可保不准哪天他又给我混出去了,不罚他,我怎么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又落了病根,还是……”

      “你给我闭嘴,说了七天七夜就是七天七夜,少一天,少一个时辰,一柱香都不行,现在有外人在,你先给我出去。”老头子慢条斯理的说着,可谁都听得出他话里的重量,男人无奈,只得先不舍的出了屋子。

      “见笑了。”老头子对周天赐抱歉的笑道。

      “哪里。”

      “恩,不该问的我也不问,那这事就放我这吧。”

      “多谢老爷子了。”

      “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恩,那周某就先告辞了。”周天赐起身告辞。

      “恩,慢走,让老王送你出去。”

      老王带着周天赐出了屋子,周天赐看见刚才那个男人还在院子里站着,他看见周天赐出来了,就冲他友好的笑笑。

      周天赐微笑着回应,他顺着男人刚才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扇半掩着的小门,隐约可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跪在里面。周天赐盯着那个身影,忽然心中一悸,这很象那个人的,他刚想走过去看看,就听见老王道:“这边请。”

      “哦。”

      于是周天赐跟着老王走了出去。

      老头子从屋里出来,看了男人一眼,就往旁边的小门走去。男人立刻跟了上去。
      推开小门,眼里全是摇晃的烛影和一排又一排,层层摆放的黑暗阴森得让人窒息的高大的灵位。

      灵位的面前跪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男人。

      男人脸色发白,嘴唇干涩,脊骨如铁打的一般挺得笔直,没有丝毫松懈妥协的意思。

      “望春,怎么样?”男人忙蹲过去,关切的问他,“你已经跪了五天五夜了。”

      “我说过七天七夜就是七天七夜,少一天,少一个时辰,一柱香都不行。”老头子站一旁说道。

      “哥,我没事。”鲍望春干涩的嘴唇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这……爹,你就饶了他吧。”

      “枝东,你不要再说情了。望春,爹给你说,你若是真的能在这跪在七天七夜,爹就算你真的想通透了。爹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你们想做什么?现在是国民党的天下,国家的事自是有他们去管,还用不着你们操心,给你们一架梯子,你们还真以为能登天了?”

      “爹,你又说这一套,既然你还要罚望春的话,我就陪他一起跪。”鲍枝东说着也和鲍望春并排跪在灵牌前。

      “哥,你这是做什么?”

      “没事。”

      “你给我造反啊你?来人,把他拖下去,警察厅的事你不管了?”老头子真的发怒了,两个黑大褂子进来了,对望了一眼,老头子见他们不动手,又吼了一遍。

      两人便准备上前来一人一边拖鲍枝东的手。

      “大少爷,这可是老爷子吩咐的,您可别怪我们。”

      “算了算了,我自己走。”鲍枝东挥挥手,站起来。

      “望春,你比我倔。”鲍枝东拍拍鲍望春的肩膀,无奈的看了老头子一眼,只得出去。
      人都出去了,祠堂里只剩下鲍望春和老头子。

      烛影在鲍望春坚毅的脸上摇晃,在这黑暗的祠堂里,鲍望春的眼睛比那唯一的光源还要明亮。

      老头子微微叹了口气,道:“儿啊,你听爹的,人生在世,不能无权无势啊。”

      鲍望春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这月门迟早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不要再想着那些什么革命啊什么的,有些事我们做不了。你哥比你想通得早,你也因为这事恨过他,但是你要知道,这是因为你哥比你想得通透啊。”

      鲍望春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到了跳跃的火光上,他又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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