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春挽》淳于祾湘

9、第9章

　　这回来找唐姬的是阳安长公主，孝桓帝的长女，嫁给了不其侯伏完。因为唐姬她公公承的是孝桓帝的嗣，说起来唐姬得称这位阳安长公主一声姑姑。阳安长公主不是一个人来，还带了一个小姑娘。见到阳安长公主，唐姬的眼泪还没有挤出来，这阳安长公主到是先紧紧握着唐姬的手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侄媳妇啊……真是天妒红颜……怎的如此命苦……都说我大侄子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是天作之合，怎么到头来是这样……”

　　唐姬不说话，只是呜呜呜地跟着哭。

　　“侄媳妇……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这是我女儿，单名一个寿字，快给王妃娘娘行礼……”

　　唐姬手绢擦了擦眼泪，定睛一看，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虽然一身贵气，但相貌也就中人之姿，别说跟自己比了，就是跟莺桃比，也是黯然失色。唐姬赶紧说，“姑姑，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如此多礼……”

　　“侄媳妇说得对，咱们都是自家实在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有些什么话只能我们自家人说……”

　　唐姬会意，让莺桃领着伏寿出去，把房门关紧。

　　阳安长公主悄声道，“我大侄子是怎么死的，我这个当姑姑心里明镜的，可叹朝堂那群王八羔子，嘴上说着仁义道德，礼仪廉耻，实际上一个个衣冠禽兽，道貌岸然。那时候，除了跑到幽州军都山的卢植卢大人为我大侄子仗义执言，剩下的人都跟着董相国诺诺称是。所以，侄媳妇，听姑姑一句，这天杀的鬼世道，只有自家人靠得住啊。”

　　唐姬一边哭一边说，“姑姑说的是……只有自家人靠得住……”

　　“就是，侄媳妇心里有数就好。我也不跟侄媳妇绕弯子，我听说今天下午马日磾那个老东西来过了？”

　　“是……姑姑……你知道么……我夫君被葬在老太监赵忠的墓里……那墓早就不成样子了……还是西凉兵在管……我求马太常派人给接管那里……”

　　“这群天杀的！马日磾没跟你说别的事情？给天子掖庭采选什么的？”

　　“好像是有……我哭成这样子……没太听清……”

　　“我就说着老家伙不安好心，要么怎么可能颠颠地亲自来见你，他也是做过三公的人，也好意思这么拉下脸皮。侄媳妇，我跟你讲，他们扶风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扶风马家出过一个皇后，扶风窦家出过两个皇后，扶风宋家出过一个皇后，一个都没有给天家留下种，还净干些伤天害理、有损阴德的事儿，把咱们大汉朝的后宫搅得不像样子，孝章帝的窦皇后先是害死皇太子清河王的生母宋贵人，弄得清河王被废，接着又逼死孝和帝的生母梁贵人；我父皇的那个窦皇后，说起来我还得称她一声母亲，可我父皇尸骨未寒，她就把生前跟她作对的宠妃田贵人给杀了，连我生母都险遭毒手；还有我弟弟的宋皇后，吃里扒外，更不是东西。侄媳妇，知道你婆母为什么把我大侄子养在邙山老子庙的史道长那里么？我弟弟之前诞下过好几个子嗣，都夭折了——要不是宋皇后干得好事，鬼才信呢。还有孝明帝的马皇后，人人都说她贤德，我看未必见得，孝章帝的生母是贾贵人，却被马皇后逼着养在她那儿，直到马太后死了，孝章帝才敢侍奉贾贵人，那个姓马是什么人一目了然啊。还有，侄媳妇，洛阳北宫的诅咒你听说过吧？”

　　“略有耳闻……”

　　“这诅咒里十件事情里有八件给他们扶风人脱不开关系。所以，侄媳妇，我跟你说，他们马家不管许诺你什么，为了我们天家，你可千万不能答应。我听说，他们扶风人可能是要一起推常山太守宋泓的女儿，宋家人可是差点害死你夫君，侄媳妇你要想清楚了。”

　　“姑姑……我知道……可这事儿我也管不了啊……”

　　“侄媳妇，你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了？”

　　“天子和董相国在朝堂都一锤定音了，长嫂如母！”

　　“那是什么意思？”

　　“侄媳妇，我看你真是哭糊涂了，可得多保重身体。你不知道么？公卿们都觉得应该迁都前赶紧把就给天子采选掖庭的事情办了。”

　　“啊……先皇的丧期还没过呢……难不成天子不是先皇亲生的么？再说这也太急了点吧……天子今年才十岁……本朝还没有天子这么早采选掖庭的先例吧？”

　　“天家人丁凋零，事急从权么。要么说，侄媳妇，你哪点都好，就是太守规矩了。可守规矩有什么用，你知道么，废你夫君的诏书上写你夫君的罪状就是‘天姿轻佻，威仪不恪，在丧慢惰，衰如故焉；凶德既彰，□□发闻，损辱神器，忝污宗庙’，我看了差点没气死过去。去年上元节掖庭采选，你夫君就选了你一个人，这事儿洛阳的宗亲世家有哪一个不知道的？因为你们年纪小，虽然你入了宫，说是要等到今年上元节等你及笄了再正式进行册封，成礼合卺。也不瞒侄媳妇你说，我原来在这洛阳汉宫里也有些人，都说你进宫之后和我大侄子从来都是分房而居，守礼守得很，更别说后来先皇驾崩居丧期间了。结果废立诏书上竟然这么写！”

　　“啊……姑姑……这诏书谁拟的？”

　　“太傅袁隗和太尉杨彪——所以，侄媳妇，我跟你讲，这些洛阳的公卿世家最不是东西，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什么事儿他们都干得出来，乍一看上是董卓害了我大侄子，我就觉得他们就是互为表里、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姑姑说的是……”

　　“所以我就说你傻，什么孝不孝的，话语权都是掌握在那些公卿世家手中，不管你做得是孝还是不孝，那些洛阳城里的公卿世家说你孝，你就是孝，说你不孝，你就是不孝。所以，侄媳妇，你这么规规矩矩有什么用。有些话太难听我都说不出口，我说了侄媳妇你可往心里去，现在满洛阳城里都传你是千年狐狸精幻化的，而我大侄子是被你吸干精血而亡的呢！”

　　“他们怎么能这样说我……”唐姬哭得越发厉害了。

　　“可傻孩子，你这心里的苦跟谁去解释啊？我知道我大侄子真心喜欢你，你要不在乎那些规矩，早点留个下个一男半女，后半辈子不是有个依靠？你要早生下我弟弟的嫡长孙，看外面谁还敢说嚼舌根说你不孝，说你是狐狸精？”

　　唐姬一边暗道我要是之前生下了女儿还好说，生个男娃子董老贼还会放过我，一边说，“呜呜呜……姑姑教我……我现在怎么办啊？”

　　“侄媳妇，事到如今，帮姑姑就是也是帮你。你也知道，现在这洛阳宫里，实在是没人了。除了侄媳妇你，原来那些公卿们想来想去是，只能推我这个长公主来主持这次掖庭采选。”

　　唐姬暗叹道，“怪不得伏寿能当皇后呢，您这真心是内举不避亲啊。”

　　“现在呢，天子和董相国都定了调，长嫂如母！我毕竟现在是伏家人，而侄媳妇你是正经的天家人，又贵为王妃，不管从哪个方面说，你来主持这次掖庭采选，任谁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我想，这样也好，之前我已经把各家的情况也摸了摸底，觉得就属我家寿儿最为合适，聪惠仁明，言观贞淑，比天子大一岁，又从小就养在我身边，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唐姬腹谤道，“感情还不是你亲生的。”

　　“侄媳妇，你想想，说起来，寿儿也算是你表妹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帮寿儿入主长秋宫，我对天起誓，让寿儿过继一个天子的子嗣给我大侄子承嗣，这样侄媳妇你这后半辈子也有依仗了，看这洛阳城里谁还敢嚼你的舌根。”

　　唐姬突然觉得这阳安长公主真是舌灿莲花，说得她都有些心动二了，“谢谢姑姑的安排……我一定尽全力按姑姑说得做……”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字，天色不早了，侄媳妇早点休息。”

　　阳安长公主这么一来，当真是一直呆到太阳下山。唐姬挽留她在宫中用晚膳，阳安长公主执意说不叨扰唐姬了。唐姬吃过晚食，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去上坟，便早早躺下。没一会儿，莺桃突然来敲她的房门。

　　“娘娘歇了么？”

　　“刚躺下，还没有睡着呢，有什么事情？”

　　“刚才令尊唐大人来夏门外，让守卫通禀说找娘娘的人，我得了信就去见了唐大人，唐大人问我娘娘歇了么，我说娘娘您明天要去给王爷上坟，已经歇下了，唐大人说让我转告你，他知道娘娘封了王妃，让娘娘安心在宫里呆着，那天是他不对，让娘娘别生气了，你要的那封你外祖父写给你祖父的那封信，唐大人也给你带来了，现在我手上。然后……”

　　“然后怎么了？”

　　“唐大人说让我明天你起身了再告诉你，但是娘娘，我若是明天告诉你，你肯定得怪我。唐大人说，老家传来消息，令祖父过世了，他回颍川丁忧去了。”

　　唐姬赶紧起了身，开了房门。

　　“来不及了娘娘，唐大人跟我说完话就骑马走了，娘娘，您节哀……”

　　唐姬拿过那封信。对于这一世她从未见过的祖父，她心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祖父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