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春挽》淳于祾湘

8、第8章

　　天下熙熙皆利往

　　唐姬刚刚安顿好莺桃，把她向少府报备为侍女长，不过多久，外面就通禀太常马日磾带着侍中马宇求见唐姬。唐姬忙不迭地又抹了两把花椒水，迎出了凤栖阁，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扶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唐姬一猜，这年长的就该是太常马日磾，这年轻的就该是侍中马宇了。

　　“王妃娘娘节哀。微臣是扶风马日磾，这位是族侄马宇。都是老臣的失职，老臣也是前天在朝上才知道弘农王过世的消息，没想到娘娘如此贞烈，当天就去弘农怀王墓祭奠，结果让娘娘受惊了。臣昨天赶紧派人接手了那里，明日娘娘再去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所以，老身今天特地是来给娘娘负荆请罪。”

　　“呜呜呜……马太常哪里的话……知道您是有苦衷的……只可怜我的夫君，竟然被葬在那样的地方……”

　　“弘农王英年早逝，去得突然，未曾预先准备陵寝。现在空着的墓，也就是这赵忠的墓勉强能合得上诸侯王的规制。若是娘娘觉得那里可以，老臣就组织人手修缮。如果娘娘觉得不行，老臣就再另选别处，修好之后再给弘农王迁陵。”

　　“若有可能……还请马太常另择他处吧……我夫君堂堂一个大汉王爷……葬在太监的墓里……说出去……不被后世的人笑话死……”

　　“娘娘，那就得从长计议了，朝廷现在都忙着迁都的事儿，怕是顾不上这边。但等迁完都安定了下来，微臣一定抓紧为弘农王另选陵址。”

　　“那就有劳马太常了……其实……洛阳要是动荡选不到好地方……选在长安那边也行……”

　　“好，这事情微臣一定放在心上。娘娘还是自己要多保重才是，别天天哭成这个样子，身体要紧。”

　　“呜呜呜……我夫君都没有了……我怎么还有颜面苟活于世……”唐姬说着说着黄豆粒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

　　“万万不可啊，娘娘，天子都说了，现在这宫中就剩下娘娘一个亲人了。要我说，天子年幼，长嫂如母，以后天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还要仰仗娘娘呢。”

　　唐姬暗自腹谤，“长嫂如母，这话她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我有那么老么？我正经前天才及笄的呢。再说了，之前我都做了些什么，让我那小叔子那么依赖自己？也是，听说我那小叔子原来是养在婆祖母董太后那儿，天天圈着他一门心思让他跟我夫君争夺太子之位，想来也不会过得舒坦。等我夫君登了基，老妖婆没过多久就挂了，我那小叔子自己在宫里，我那婆母肯定不待见他，我夫君也肯定对他心存芥蒂，况且我夫君天天忙着跟婆母学习处理政事，估摸着那些时候他们就把我那没到十岁的小叔子扔给我带了，都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如嫂子’，反正在这洛阳北宫里能敢平起平坐跟他这个陈留王小叔子一起玩的，估计也只有我了。所以，我那小叔子在朝堂上表露出对我有依赖之情，让满朝的公卿世家都看出来，倒是也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马日磾见唐姬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地在那儿哭，便接着说，“王妃娘娘，令祖父和令外祖父当年都曾在东观修《汉记》、《熹平石经》，和杨彪杨大人、卢植卢大人、蔡邕蔡大人还有我都一起共事过。唐老大人和令狐老大人结秦晋之好的时候，我还去吃过令尊令堂的喜酒呢。当时人就说令尊一表人才，令堂秀外慧中，当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璧人——怕也正是如此，才能诞下娘娘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儿呢。等迁都去长安了，就离我们扶风马家近了。这些日子，我那在凉州的族侄马腾，也接受了董相国的招揽，会从凉州还兵屯于长安。王妃娘娘到了长安，人生地不熟的，需要些什么，只管知会微臣一声。”

　　唐姬暗道，什么时候自己一个寡妇成香饽饽了，一个两个都来巴结讨好她？就因为自己被天子说是这宫中唯一的亲人？长嫂如母？他们就不怕我这个死了丈夫的寡妇疯起来谁都咬？要不是自己是女娃子，眼前这个不要脸老东西肯定还要加上一句“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你马太常要是真是跟我们唐家关系好，怎么我夫君被废的时候不出来说话，被囚禁在凤栖阁的时候不来看她，现在自己被封为弘农王妃了，被朝臣看出来天子依赖于她，倒是一个两个都出来讨她的好。唐姬任凭马日磾说得天花乱坠，只是接着哭，道，“夫君都没了……我一个寡居之人……有什么需要的……忝居在宫中……已经是愧列祖列宗了……”

　　“娘娘您说笑了，现在天家人丁凋零，这宫中只有娘娘一个女主子。想来呢，这今后给天子采选掖庭的事情，都还需要娘娘来主持呢。娘娘要是没有什么需求，微臣也不好开口啊。”

　　听到这话的前半段，唐姬就恍然大悟了，后面说得那么直白，估计是这个马太常觉得自己太年轻太简单太天真，又已经哭傻了。想想也是，她那小叔子采选掖庭的事情，照理应该是太后、皇后主持，掖庭来具体实施。现在这宫中没有什么太后、皇后，掖庭里的宦官又被一窝端了，不管是主持还是实施，到时候名头多半是要落到她这个洛阳北宫唯一的女主子头上了——长嫂如母嘛。那董老贼即便是再跋扈，也不能自己亲自挂一个采选掖庭总负责的名头——他是太监么。这扶风马家出过一任皇后，南阳阴家出过两任皇后，当外戚好他们都尝过，所以不管有没有用，先跟她这个洛阳北宫的唯一的女主子结结善缘，总归是没错了。等到时朝廷正式宣布她负责掖庭采选了再来讨好，那岂不是更晚了。

　　唐姬转念一想，阴修把她女儿来派过来服侍她，保不齐是觉得要是唐姬若真能做得了主，估计首选就是让他女儿去给她那小叔子做个皇后贵人什么的，他们阴家不就能翻了盘——阴修这算盘当真是打得精啊。

　　想到这儿，唐姬灵机一动，“马太常的意思我都知道了……我呢……您也知道……就想着去给我夫君守陵……可天子不许啊……我夫君被葬在那种地方……我一天天思夫心切……痛彻心扉……马太常您行个方便……把管弘农怀王墓的印信给我……这不就是个临时的墓么……既然准备迁陵……马太常您也不好让朝廷再在那儿多花钱……所以那个墓怎么布置……就不劳烦马太常费心了……”

　　马日磾一听，这要求合情合理，又是他这个太常权限内的事情。听昨天派出去的人回禀，那个老太监赵忠的墓早已经被破坏得不像样子，可他要连这么个临时的墓都修得漂亮，保不齐被董卓认为是同情弘农王与他作对。况且，除了弘农王妃，这天底下怕是没有人在意弘农王的墓修得怎么样——谁不想离那个倒霉蛋越远越好。弘农王妃自己愿意自己鼓弄，就让她自己鼓弄去好了，反正到时候可以全推给弘农王妃——是她自己把管弘农怀王墓的印信要去的。

　　“娘娘真是一片痴情啊——虽然这事情不合规矩得很，但是微臣愿意为王妃担责，一会儿就让马宇把印信给娘娘送来。若不是今天给娘娘赔罪，我这个太常是不好随意出入娘娘这儿的。以后不管是在洛阳还是在长安，有什么事儿找我，您就跟马宇说一声。”
　　“好……马太常……你放心……你说的事儿我都会尽力的……”

　　马日磾一走，唐姬就觉得自己还是少不经事，太容易被忽悠。昨天还是觉得阴修是个大忠臣呢，今天马日磾这么一说，想来阴修最多算亦正亦邪。唐姬一想阴修今天刚走，应该还没死，放在她这儿的官印、私印都还有效，不用白不用，便派莺桃先去少府提了十几箱金银珠宝，然后唐姬又列了个单子亲自去少府要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祭品，最后又让莺桃又去提了一份少府在各郡国手工作坊、皇家园圃的名录清单。

　　还没有等唐姬看一眼这份名录清单，就又有人来拜访唐姬了。唐姬暗想，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自己转醒之后在凤栖阁上呆了那么久，除了他父亲唐瑁，一个外人都没有来看过他。这被封为弘农王妃才俩天，门槛都快被踏坏了——可别再来人，再来人她这眼睛就都快哭瞎了。之前还白日做梦觉得自己能做一条咸鱼呢，现在想想，自己又是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又是呆在这大汉帝国政治中心洛阳汉宫里，即便是自己想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暗潮涌动的各种政治力量推着走，哪里能得了闲呢。

　　唐姬赶紧又抹了抹花椒水，把眼睛弄得红红的，迎出了凤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