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春挽》淳于祾湘

7、第7章

　　阴修托孤说诅咒

　　虽说前一天上陵回来得很晚，可唐姬第二天却起得很早——其实昨晚她翻来覆去地就没有怎么睡好。

　　唐姬正合计着自己应该把身边的宫女都换一换，毕竟现在这些宫女都是软禁她的时候就在的，保不齐有多少眼线在里面——不一定是盯着她，主要是盯着她夫君刘辩的。自己既然被正式册封为弘农王妃，凤栖阁外面的凉州兵也都撤了，她换换宫女的权力总还是有的吧。没想到，还没等她找人说，到了晌午，少府阴修竟然亲自带着上百个宫女来到了芳林园，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唐姬赶紧抹了两把花椒水，出来见阴修。

　　“王妃娘娘节哀。天子正式下旨封了您为弘农王妃，让您住在芳林园，那微臣就得按照王妃的规制给您配置各项事务，这头一件呢，就是配齐宫女。您也知道，宫变之前的宫女们都不在了，只能从外面新招。现在天下群盗并起，卖儿卖女的人那么多，进宫就衣食无忧了，所以我让来自洛阳本地世家的侍中种辑做这事儿，他轻轻松松地就招到了不少。现在这洛阳汉宫里就天子和您两个主子，天子那边我又插不上手，都由董相国安排。所以说，我这个少府现在服侍的正头主子，也就只有您一个人而已。”

　　阴修顿了顿，接着说，“正常来说，分派宫女的事情由太后、皇后指派掖庭庭令、庭丞来办的，现在宫里就没有太后，掌管掖庭的宦官们更是一个都不剩，被袁本初和董相国杀了个精光，所以连分派宫女的事儿都落到了我这个少府头上。从咱们大汉朝建立的时候起，掖庭虽然名义上归少府管，可那也只是名义上而已，少府什么时候会懂得如何分派宫女。娘娘您也是主事过长秋宫的，如何分派宫女这事儿肯定知道得比我多，所以，我就把我手上没分派的家世清白的宫女都给您拉了过来，您自己慢慢挑，不着急，挑完剩下的您再给少府返回去。若您要把她们都留下，也没有问题，说句僭越的话，现在这世道也不存在什么逾制不逾制的了。”

　　“呜呜呜……我知道阴大人的意思……我一寡居之人呆在洛阳北宫芳林园里……就是挺逾制的事情了……”

　　“王妃娘娘，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天子在朝堂都说了，现在这偌大个洛阳汉宫里就剩您一个亲人了。要我说，长嫂如母，您就是搬去永乐宫住，也没有人能说什么。您需要什么，尽管跟微臣讲。虽然现在少府收入不如以前，去年基本只能从司隶范围内的产业进岁入，但现在我就供着两个人的量，管您一个人的事，您就是要金山银山，我都能给您抬过来，还颇有富余呢。”

　　唐姬有些纳闷，阴修为啥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这些话？难道她主持洛阳北宫的时候就跟他交情很深？唐姬也顾不了那么多，就在那儿一个劲地小声哭。

　　阴修似乎猜到了唐姬的心思，继续说，“王妃娘娘，微臣之前是做过颍川太守的，跟令尊也有些交情，您但凡有需要，可千万不要跟微臣客气。”

　　唐姬恍然大悟，原来阴修还做过她老家的太守啊，那肯定是跟她们唐家有些交情的，若是这样再不说话就不好了。于是唐姬哭着说，“阴大人掌管着少府……这宫中的吃穿用度哪一样都是顶好的……是阴大人费心了……我住在洛阳汉宫里……金山银山也用不上的……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说一句不尴尬的话……我这人已经够遭灾的了……再带着金山银山……怕是更要遭天劫的……我一寡居之人……还是修德修身要紧……我那儿呢……现在只有几卷《春秋》……都快翻烂了……不知道现在《汉记》还在东观么……我祖父曾在那儿修过史……也想弄几卷瞧瞧……以古才能鉴今嘛……”

　　“您说说，看来还真是微臣夸了海口。这宫变之时，宫里到处都着了火，东观更是被烧了个干净，怕是已经寻不见《汉记》的完本了。不过娘娘兰心蕙质，也是确实该找找这《汉记》看看，想想办法，看看如何才能破除这洛阳北宫的诅咒。”

　　“什么诅咒？”唐姬的眼珠子不由得转了好几圈。

　　“娘娘当真不知道这洛阳北宫的诅咒么？”

　　“当真不知啊……”

　　“也是，要是娘娘入宫前没人跟娘娘说过，这入了宫怕是更没有人敢跟娘娘说了。反而到了今时今日，也顾不上冒犯不冒犯的了，微臣便斗胆多说几句。”

　　“阴大人请讲……”

　　阴修轻声道，“这诅咒便是，大汉朝的女子啊，凡是在有生之年坐上了洛阳北宫女主人的位置，便再也诞下不子嗣了。”

　　“啊？”唐姬着实吃了一惊。

　　“若不是今时今日，我阴修也是断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娘娘也是主持过长秋宫的，早说了，必然惹得娘娘不喜。这洛阳北宫是孝明帝时建好的，唐老大人也是史官出身，王妃娘娘家学渊源，有些事情娘娘您自己慢慢就能品出来。我跟少府监、守宫令、太医令、上林令，还有那几个侍中都说好了，让他们务必尽心尽力地侍候娘娘。尤其是平时给您把脉的那个太医令张伯祖，是我南阳老乡，笃好医方，精明脉证，其疗病每有奇效，还编了一本什么《七柳品济清口方》的，我也给他打好招呼了，让他好生照看您。王妃娘娘，因为我是南阳人，董相国让我明天就出发，去劝说屯兵在南阳郡鲁阳城的袁术退兵。前路凶险，未知归期。临别之前，有一幅前汉宫廷画师陈敞的飞鸟图，赠于王妃。此画价值千金，还望王妃在屋内打开，以免有所损坏。”

　　唐姬闻弦歌而知有意，便收下了阴修所送的画。

　　有了这么多宫女，唐姬赶紧先把原来软禁期间服侍她的那些宫女都打发回少府。光是唐姬先把这么些宫女安置在芳林园各处，就忙到了傍晚。

　　回到凤栖阁自己的房间，唐姬打开了那份陈敞的画，只见里面有一封阴修留给她的信。这信里面大意是讲，董卓派他去劝说袁术退兵，袁术骄狂自大，必然会把他杀了祭旗。他知道自己在弘农王被废的时候没有说话，唐姬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让唐姬看在南阳阴家为天家出过两个皇后，跟她也算远亲的份上，帮他一把。他现在全家上上下下只剩一个独女在洛阳，叫阴媛桃，年十六岁，正被西凉人求娶，他知道董卓这样倒行逆施，必会败亡，不愿将女儿嫁给他们，但现在他自己又被关东之人视为董卓的爪牙和帮凶，也无法把女儿托付给关东之人。他一旦身死，眼见自己的女儿将无所依托，不知飘零何处。他觉得唐姬在主持汉宫时是个宽厚和善之人，前几天凤栖阁发生的事情又让他觉得唐姬果敢坚毅，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所以，他就借着送这些宫女把他的女儿托付给唐姬，在这里他的女儿名唤莺桃。他女儿知书达理，粗通典籍，而且听了他讲了唐姬的事迹，对唐姬颇为佩服，应该能够成为唐姬的好助力。他把他的私印和官印，还有一些少府的空白文书，都留给了他女儿，若唐姬有用得着的地方，且拿去用。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求唐姬为他的女儿谋一安稳之地，等风平浪静之后再谋一个好人家。

　　第二天，唐姬就把莺桃叫了过来，瞅着是一个端庄可人、落落大方、知书达理的姑娘。虽然年纪轻，行事却颇为规矩稳重，进退有度，言语之间对她颇为敬重。

　　唐姬叹道，“哎，你娘娘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能过一天算一天，跟着我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也不知道你父亲看上我哪一点了，把你托付给我，别被我把给你带到坑里去了。”

　　“我父亲让我自己选跟着谁，您的事我都听我父亲说了，当真是当世女流之榜样，莺桃愿一生一世追随娘娘。是我跟爹爹说除了娘娘这儿，我哪也不去。虽然子不言父之过，我知道父亲在宫变之后一心巴结董贼，也不求娘娘能够宽宥，就让我替我父亲赎罪吧。”莺桃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哎呀呀，快起来，我见不得人这样。”唐姬赶紧把莺桃扶起来，“我跟你说，这事情不能看表面，我倒是觉得您父亲其实是一个好人。你父亲身为少府，我和我夫君的衣食起居都是由他负责，他要是真万事都顺着董老贼了，用得着董卓再派李儒等人弄那么大动静用鸩酒毒死我夫君么？你父亲稍稍动动手脚，便能让我和我夫君死得悄无声息。依我看，我觉得你父亲也是因为违抗了董老贼的暗示，没有给我夫君下药，逼得董老贼另派人下手，才得罪了董老贼，被派到袁术那儿去送死的。”

　　“娘娘，您说得是真的么？为什么我父亲不跟我说这些？”

　　“那不是为了你好。这世道，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不管怎么的，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是要好好待你。你来当我的侍女长吧，反正咱们俩现在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