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春挽》淳于祾湘

6、第6章

　　春风依依邙山行

　　一听是太仆王允亲自给自己准备车马，唐姬心里面是八百个不愿意。她灵机一动，推说这早春时节天太冷，风太大，让宫人们给她准备个素色的轻纱斗笠，反正是要把自己这张闭月羞花的脸给遮住。唐姬心里默默念着，王允可千万别在宫门外候着她，即便候着她也千万别让王允看见自己这绝世的容颜。

　　可惜，老天爷偏偏要跟她作对。一出夏门口，唐姬就见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穿着朝服在那儿恭恭敬敬地候着她，唐姬料想这人这么大年纪定是王允了。那人刚迎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妖风就吹了过来，硬是把唐姬的轻纱斗笠给吹翻了。唐姬手忙脚乱地把斗笠压住，可她一瞧见那人怔怔的表情，显然是被他见到了真容。

　　王允知道自己失态，赶紧道，“娘娘节哀。老臣王允，车马都为王妃娘娘准备好了。王妃出行，按规制，太仆配一辆四乘的马车，两个车夫，两名随行护驾，都在这儿了，还请王妃娘娘检查。配的人有些少，但这是规制，王妃又是去祭奠弘农王的，不太好逾制的。”

　　“有劳王太仆，不想您还亲自来等我，您年纪大了，这大冷天的，让下面人来做就好了。人足够了，我这后面还带了八个宫女跟着呢。”

　　“候着王妃是老臣的职责，太仆就是掌管天家车马的。这还是老臣上任太仆以来第一次履行太仆的本职，自然是得尽心尽责。宫变之后，洛阳动荡，天子又年幼，还没有出过一次宫，用不上我这个太仆。说起来，现在洛阳这地界上，能用这四乘马车的，也就是王妃娘娘您一个人了。”

　　“是王太仆有心了。”

　　“按制，太仆只能为天子执驾，恕老臣不能陪娘娘一起去王陵祭奠了。这位是左瓒，给娘娘配的这四个人以他为首。王妃娘娘觉得这车架哪里不好，或者还有其他的事情，就让他带话给我说。朝臣们也是今日才得知弘农王过世，弘农王郎中令李儒说了弘农王下葬的位置，左瓒知道那个地方，但是太常马日磾大人还未来得及派人接管那里。王妃娘娘到了那儿，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您就让左瓒跟我说。”

　　听到王允不能亲自驾车送她，唐姬松了一口气，赶紧说，“好，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出发了。”她可真是不想跟王允多说话。
　　“恭送王妃娘娘。”

　　春寒料峭，道旁的柳树尚未抽出新枝。马车在大道行了一个多时辰，便路过一座颇为气派的老子庙。道家在东汉时期十分兴盛，黄巾起义就是打着太平道的名义发起的，而张鲁也是以五斗米道的招牌割据汉中。这时候道教不仅在民间兴盛，也颇受皇家的推崇。孝桓帝就非常信奉道教，多次对老子进行祭拜。相传老子曾经在邙山炼过丹，而这一座位于邙山脚下的老子庙自然是香火极盛。

　　过了这座老子庙不久，车马便下了官道，沿着一条清幽的林间小道向西北的邙山深处走去。这邙山从周朝起就是皇家陵园之所，就拿东汉朝来说，光武帝的原陵、孝安帝的恭陵、孝顺帝的宪陵、孝冲帝的怀陵和孝灵帝的文陵都位于邙山之中。在邙山中又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一座陵园门口，左瓒停车说，这儿就是弘农王墓的位置了。

　　这座陵园面积可不小，单独占据了一个小山头，可墓园门口现在连牌子都没有挂上，更没有侍卫把守，咋一看，根本不知道是谁家的墓。唐姬看到是此情景，没有下车，车马一起进了陵园。迎面山腰正对着一座气势恢弘的祠堂，再往高处的便是坐北朝南的主墓，山脚两侧各有一座精致的小阁楼，其余各处都是青翠的松柏。唐姬暗想，幸亏是留在了洛阳北宫的芳林园，要不然真来这儿守陵，那两座小阁楼便该是自己余生的归处了吧，瞅着还挺瘆人的呢。

　　车行至祠堂门口，唐姬便带着轻纱斗笠款步下了车，发现祠堂内外都是一片狼藉，像是被人打劫过一样。左瓒看到唐姬步伐犹疑，对唐姬小声道，“王妃息怒，这里原来是中常侍赵忠为自己修的墓，去年宫变之后便被董相国派人收缴了，太常马日磾大人也是今日才知道弘农王葬在这里，正准备人手前来修缮。”

　　唐姬心不在此，径直带着车夫、侍卫、宫女等一干人进入陵园祠堂正殿，可这祠堂正殿内依旧不见一人。然而，不多时，却有人声从祠堂后殿传出。

　　“大哥，前几天晚上这墓里不是抬进去一个什么王爷么，我们再进墓里看看是不是带进去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四弟，你才想起来呀？我和你二哥第二天一大早就进去了，你们几个小弟兄睡得正香呢，所以没叫你们。和那天夜里模模糊糊看到的一样，除了一口棺材什么都没有，真是个穷鬼王爷。”

　　“我听抬棺的弟兄说是毒死的？那怨气重得很啊，万一化成了厉鬼，还是不进去的好。”

　　“就是怨气重得很，我们进去的时候都是阴风阵阵的。”

　　唐姬早已听不下去，冲进后堂，见六个彪形大汉围坐在一起，穿着便服，盔甲兵装都堆在一边，怒斥道，“你们竟敢盗取王陵！”

　　“哎呦，哪来的姑娘啊？可不能信口就来呀，要讲证据的，我们是守这陵的，怎么能监守自盗呢？不信你去看看墓门上的封泥，那可是完好无损的呢！”

　　左瓒也跟着冲了进来：“这是这墓主人弘农王的遗孀弘农王妃，还不给王妃行礼！”

　　那些大汉们都依旧坐着不动，只为首之人拱了拱手，说：“原来是王妃啊，不知道你家王爷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然被葬在这么个被抄了家的宦官墓里。”

　　唐姬咬着牙说：“你们的头领是谁？”

　　那大汉说：“李催李大人啊。”

　　唐姬暗叹到，真是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啊，接着说：“我要开墓门，看看我亡夫在墓里面现在是怎样！”

　　那大汉说：“好啊，既然是王妃这么说，我们就去开墓门。”随后六个大汉就都出了后殿，唐姬一行人跟着上了主墓。来到墓门口，领头的大汉说:“王妃你看好，这墓门上的封泥现在可是完好无损的，你要打开就打开，可别说是我们打开的。”大汉顿了顿，又接着说，“王妃，按照规矩，你的这些随从不能进这个墓里，进了就是死罪。不过这墓里面可是阴森恐怖得很啊，还是我们几个大汉陪着您进去吧，压一压这墓中的阴气。”他说着说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唐姬见状气得浑身发抖，真是拿这些和他们长官一样没有底线的人没办法，道，“你们不要开墓门了，我不进去了！我以后每隔三日就会来一次，你们好生守着……不用了，我回去就让马太常派人来接管这里，下回就不会见你们这些人了。”说完话，唐姬扭头就带着随行的一干人等往回走。

　　“谢谢王妃啊，求之不得呢，现在这里一点油水也没有，正想着换个地方呢！”那领头的大汉大笑道。

　　唐姬只听见那些大汉爽朗的笑声，却不见他们相送。等过了祠堂，唐姬回头对左瓒说：“劳驾把这里的情况跟王大人说一下，让他转告马太常，赶紧派人把这些兵痞子给换掉。”左瓒连声称是。

　　唐姬坐上马车后，神情颇有些恍惚，她觉得心中曾经有的那一丝小小的侥幸彻底破灭了。是啊，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在这天杀的世道里，显得是那么无力，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唐姬一行又回到了老子庙。她心中一叹，这余生可能再没有多少出来走走的机会了，于是她叫左瓒停了车，带着宫女们进了老子庙中。这老子庙的规模颇大，主轴上有三座正殿，六座侧殿，耳房数十间，鳞次栉比。而且，与想象中的不一样，这老子庙不仅焚香缭绕，还被一股子药香充盈着。唐姬走进老子庙一看，原来这老子庙还在给生病的穷苦人施药。这个时候，道家施药是很是常见的事儿，张角当年就是这么做的，并借此收买人心，从而起事席卷了半个天下。

　　唐姬依次进了三座正殿，诚心地拜过老子像，心中暗叹，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世道，她一个弱女子，实在是无力抗争。除了求神拜鬼，还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呢？

　　唐姬祭拜完老子像，便通过侧殿和正殿之间甬道回返。一个七八岁长相颇为讨人怜爱的小道童突然跑到她面前，道，“这位姐姐一身素服，家中可是有什么变故？”唐姬叹了一声：“我的夫君亡故了。”小道童说：“姐姐，买一张生天宝箓符吧，可以超度亡魂，让逝者在黄泉路上走得好，只要一枚铜钱。”唐姬接过了小道童手中的符纸，让宫女递给了小道童一枚铜钱，小道童谢过之后，便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