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春挽》淳于祾湘

3、第3章

　　一曲歌舞动洛城

　　唐姬的灵魂在转世之后，当年的记忆早已消散在时空之中，但那个想让时光倒流的执念却似乎印刻在了唐姬灵魂的深处。天可怜见，终于让这个灵魂回穿到了唐姬身上。然而，又是天意弄人，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软禁在洛阳北宫芳林园的凤栖阁上——即便是她有当年的记忆，苍天也没有给她撞死在谷门门墙或者投入黄河之中的机会。

　　虽然从小就喜欢看话本读史书的她，早就知道了这东汉末年的天下大势和自己的结局，但她可没有感受到半点当年的悔恨和愧疚，还在一个劲地为历史上自己的悲惨遭遇鸣不平呢。所以，唐姬转醒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在凤栖阁上待着。虽然，她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女生，听到凤栖阁另一端的丈夫天天向她这边喊“王妃，这全都是我自己的错，跟你没有关系，你要好好的啊”，她也会不由自主地动情答道“夫君我很好，你多保重啊”，但她绝不会体会到自己当年被软禁在凤栖阁上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所以，唐姬虽然被软禁着，却安之若素地过着受人供养的日子——偌大个洛阳汉宫真真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再不济也不会在吃穿上亏待了她。于是，唐姬的气色就一天天地好了起来，逐渐恢复了她刚入宫时那绝世的容颜。

　　但是，在原来的历史的进程中，由于不断地痛哭而昏死，到了与刘辩诀别那日，唐姬已经形容枯槁，颜色全无，那曲带着哭腔的舞蹈也步伐轻浮，毫无章法，以至于随着李儒带兵进了凤栖阁的李催在几年后劫掠关东时看到恢复了些颜色的唐姬，都没有把那时的她与凤栖阁上跳舞的女子联系起来。

　　可这一回，唐姬曼妙的舞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再加上她明眸宛转，娉婷袅娜的倾国容颜，摄服了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刘辩刚喝了鸩酒倒下去，色迷心窍的李催就去拉扯唐姬，说什么“小美人，赶紧改嫁做我的妻子吧”。唐姬又气又怒地喊道“生是天家妇，死为天家鬼，既为王者妃，势不复为吏民妻！”见士兵将她丈夫的尸体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面抬走，她一路就追着冲了出去，一边高喊着“我要给弘农王守节”“我要给弘农王守陵”“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再嫁的”。也不知是因为那些兵士听到了他们长官求娶她的话，不敢得罪这位未来的长官夫人，还是也为刚才唐姬的歌舞所惊艳，心生了怜香惜玉之意，竟任由她一个弱女子一路追出了夏门，直到后面的宫女们赶来，才把唐姬拉回宫里。可就这样，那李催转过头还在向唐姬喊，“小娘子，你等着哦，等我把弘农王下了葬，回来就来接你过门！”

　　这洛阳北宫的夏门口从来都是宫禁森严，什么时候闹出过如此的热闹，自然引来了成千上百的百姓驻足围观。只一日，种种的流言也像是插上了翅膀，传遍了整个洛阳城，甚至远远地压过了关东诸侯进逼汜水关的消息。

　　洛阳，市集。

　　“昨天夏门口的绝世美人你们都看见了么？”

　　“我老婆刚好路过夏门口，她说她远远地看见那个姑娘，连哭带喊地追着她丈夫的棺材就出来了，虽然身量还小，但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呢。天妒红颜啊，这么小小年纪，就做了寡妇。”

　　“你们知道么，我一个连襟的弟妹的姐夫的姑爷就在董卓手下当兵，他是凉州陇西人，在洛阳没有其它亲戚，来洛阳就找我攀了交情，据他跟我讲，他当时就在现场，那个什么弘农王身边的美女，舞跳得老好了，人又长得漂亮，当场就被他们长官看中了，直接就要拉回家做媳妇呢！”

　　“我觉得你那个什么连襟还是姐夫的长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人家刚刚死了丈夫就要强拉人过门的，还有王法么？”

　　“是啊是啊，听说那个女子是个烈性的，哭着喊着要给他的丈夫守陵呢，这年纪轻轻的，又这么漂亮。”

　　“你们都不懂，这女子明明是个祸水，先帝先皇后才过世几天，这还在热孝里面呢，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歌舞作乐？这女子哪有半点妇德啊，我看她丈夫就是被她克死的！”

　　“你们真是迂腐，这世道都乱成这个样子了，守不守孝又如何？我要是有这样一个漂亮又痴情的老婆就好了。”

　　“你们这些没见识的，都知道什么，还敢娶这样的老婆？我跟你们讲，弘农王就是去年那个当了四五个月皇帝被废掉的少年天子，诏书上说废掉他的原因是‘天姿轻佻、威仪不恪、在丧慢惰、衰如故焉’，肯定是朝廷大人们中有高人，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身边那女子是个千年狐狸精，专吸人精元，才害得那弘农王如此。那弘农王去年就快不行了，朝廷才果断废掉他另立新君。你们看才几个月，这弘农王就被吸干精元死了吧。”

　　“那这算谋害王爷了吧？这个罪是枭首、腰斩还是弃市？反正我们都是能看到的吧？你们有消息可得告诉我啊，到时候我也去看看你们传得这么神乎，那狐狸精幻化的小美女到底长什么样”

　　“那可是千年狐狸精，你也敢去？万一被杀的时候妖性大发，围观的人都得陪葬呢！”

　　“怎么没有狐狸精看上我呢，反正我穷得这辈子也娶不上媳妇，要是有这么漂亮的狐狸精陪我，只活几个月也值了！”

　　“我觉得你们说得不对，那女子真要是狐狸精，妖法无边，她都跑出了汉宫，还能被几个宫女就拉回去了？”

　　“那是因为这只狐狸精法力太弱，要不然弘农王被废的时候怎么没见她施展妖法阻拦？”

　　“你们都说那是千年狐狸精了，法力还弱？”

　　“要我说，我们董相国就是那个高人，法力无边，压制住了那狐狸精的妖法，所以一回京就能给弘农王废了。你们不知道么，去年就是董相国施法，一举歼灭了这洛阳汉宫中所有的妖孽奸佞呢！”

　　“你们说得都不对，有些事而儿，我只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外传啊——你们都靠近一点，我小声说——我听说是关东的反贼打过来了，要重新立那个弘农王为帝，废掉现在的天子，所以当今天子害怕，就把他亲哥哥给杀了，以绝后患，跟他身边那个狐狸精没关系。”

　　“那为什么不是董相国害怕关东反贼才杀了弘农王呢？据说现在天子是个黄口小儿，没多大，不至于干出杀亲哥哥这么心狠手辣的事情吧？”

　　“扯，董相国法力无边，怎么会怕区区关东的贼人。”

　　“就是，这天家的事儿，你懂什么？”

　　洛阳，董相国府。

　　“李催，你太过分了，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出去上街上打听打听，现在洛阳城已经传遍了。”董卓的主簿田仪怒斥李催。

　　“怎么了，田主簿，是你们让弘农王的郎中令李儒亲手杀了弘农王作为投名状，让我带兵跟着给那个儒生压阵，然后再去关东散播弘农王已经死了的消息，让关东那些反贼断了复立弘农王的念想。你说说，我哪里做错了。”

　　“我们之前的计划不是说让李儒悄悄地杀了弘农王，然后去关东传播弘农王已死的消息，洛阳先尽量瞒着，现在关东那么多兵对峙呢，消息又不会那么快传回洛阳来。等开始迁都了，再告诉那些公卿世家弘农王病死了，事急从权，就葬到赵忠墓里了。迁都的时候兵荒马乱的，天子和那些朝臣们顾不上，也就不能说什么，现在这么弄，可能会影响迁都大计的。再说……”

　　“不是我说，他们知道是我们弄死的弘农王又怎样？这朝堂之上，有一个算一个，包括那个小屁孩天子，哪个不是盼着弘农王早点死？万一关东反贼打进来复立了弘农王，弘农王虽然不会放过我们，但就能放过他们了？当初废立朝议的时候，一共只有两个人反对，一个在关东带头讨伐咱们呢，一个已经跑回幽州老家的军都山里躲起来了，现在洛阳这些人，没有一个能脱得了干系的。”

　　“我话还没有说完！你让那些公卿世家知道弘农王死了也就算了，你当街求娶弘农王的那个小娘子干什么？那些公卿世家就是对杀弘农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这样当街公然侮辱天家亲眷，定然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你要求娶，就悄悄地去给颍川唐瑁下聘书，唐家同意了，定然没人再说什么，他们要议论，也是议论颍川唐家！”

　　“我去唐家求娶？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天你们多少人给唐家下聘书，我出身北地边鄙，怎么能入得了颍川唐家的眼？我不当面求娶吓唬那小娘子，怎么能争得过你们！”

　　“够了！”董卓再也听不下去了，“赶紧定下迁都的事情吧，不能等了，明□□会就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