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春挽》淳于祾湘

21、第21章

　　到了第四个去弘农王墓祭拜的日子，唐姬照例卯时出发。在弘农王墓祭拜完了，唐姬便在返回的路上进了老子庙。过了前殿，在中殿右侧的符纸摊买了符纸，再过了中殿，后殿，正准备从主殿建筑群与偏殿之间的甬路折返时，正见一头鹤发、颇有有些仙风道骨的道人来到唐姬一行人面前，对唐姬说：“王妃娘娘驾临，邙山老子庙蓬荜生辉。贫道史子眇，娘娘您还记得贫道么？”
　　史子眇这名字唐姬晓得，便是刘辩在邙山老子庙的师父了。刘辩在登基前又被人称为史侯，便是因为此人之故。可是唐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人，只得硬着头皮含糊其辞地答道，“史道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些年都好。都说世事无常，当年唐司空带着娘娘来敝寺暂住的时候，还是总角之龄的小囡囡，谁曾想后来这世事无常，不知唐司空可好？”
　　她总角之龄的时候，便是六七年前了。六七年前发生了啥大事儿，自然是黄巾之乱。颍川正是黄巾之乱的重灾区，应该是他祖父带着全家来这邙山老子庙避难。可那个时候刘辩便在老子庙，莫非那时候她便认识了刘辩？唐姬一边满腹狐疑，一边缓缓道，“祖父前几日过世了。”
　　唐姬瞥见史子眇眼中划过一丝不忍，“王妃娘娘节哀。若是有闲，还请到偏殿一叙，吃一盏茶吧。”
　　唐姬对宫女们说，“你们在这里等着吧，我与道长进去一叙。”
　　进入偏殿，殿中昏暗，唐姬便摘下了斗笠，史子眇对唐姬悄声说，“王妃娘娘，时间不多，叙旧的话我不多说，今天是有位贵人想与您相谈，这边请。”便带唐姬进入偏殿一侧的耳房旁，示意让唐姬单独进。唐姬款步进入耳房，便见王允向其拱手作揖：“老臣太仆王允，拜见王妃！”
　　唐姬一直想躲着这老头，谁想就一直躲不掉，“不知王太仆今日相见，有何贵干？”
　　“老臣知道这天下恨董卓最深之人便是王妃了，老臣愿助王妃一臂之力诛杀董贼！”
　　“那倒是了，董贼杀我夫君，自然是不共戴天之仇。王大人愿意助我自然好，但王大人就在这庙中与我堂而皇之的议论此事，不怕泄露么？”
　　“史道长为人刚正，必不会泄露此事；王妃的车驾都是我这个太仆划过去的，都是我信得过的人；至于王妃身边的侍女，我不知阴大人曾经向你托付过什么，但他着实好手段，划给你的那百十个宫女中，竟无我一个眼线，更别说董卓他们那些在洛中毫无根基之人了。王妃车队后有两骑骑兵，是董卓派来盯梢王妃，但是他们现在都在这老子庙外面等候，并不知道里面情形。”
　　“王太仆还真真是好谋算啊！那王太仆是要如何杀这董贼呢？”
　　唐姬刚一说完，没想到王允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唐姬心想，王允这主意果然是打到自己身上，就任由王允在那里磕头，故作姿态的问，“王太仆何故如此啊？”
　　“这大汉江山与百姓的安危，都系在娘娘身上……”
　　“王太仆您别这么说，我就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除了给这大汉朝立立贞节牌坊，好像也做不了啥，您说不是么王大人？”
　　“此事真必须得王妃相助，否则万难成事，只是要委屈王妃，还望王妃以天下苍生为重！”王允接着砰砰砰地磕着头，都磕出了血。
　　“王大人，别这样，我能做些啥？说说看吧。”
　　“董卓和他新收的义子吕布都对王妃有意，那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王妃若能周旋其间，离间他二人，当能成事儿！”
　　“就这么个馊主意啊，我还以为王太仆有何高见呢。董老贼垂涎我这事儿我知道，我爹爹跟我说了，可王太仆你怎么知道吕布他对我有意啊？”
　　“我与都亭侯吕布都是并州同乡，所以颇有些私交。”
　　“原来如此啊！王太仆交友真是广泛，连吕奉先这种卖主求荣的人也敢交呢，还真得多担心呢。”
　　“世道艰难，老臣也是一时权宜之计，还望王妃以大局为重！”
　　“哎，王太仆，您太高看我了。我呢，现在在这凤栖阁锦衣玉食，有吃有喝，好好给我夫君守个节，实在想不出为啥要趟这样浑水，您说是吧王太仆？”
　　“王妃您难道不想报仇了么？”
　　“想啊，但我更想好好活着啊。按照王太仆你的计划，不论董卓吕布二虎相争结果如何，最终我不得委身于这两个乱臣贼子之一？我既不是太仆府上的没名没分的歌姬，也不是王太仆你认下的义女，委身于他们还能乐在其中——我一个堂堂大汉朝的王妃，洛阳汉宫曾经的女主人，若是落得如此身败名裂的下场，难道还会苟活于世？王太仆，你这给我设计的可是死局啊！”
　　“王妃……老臣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即便王妃不这么做，大约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唐姬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王妃，你还不知道，董卓已经决定让我来全权负责迁都后长安城的各项事物，我在相国府中也自然颇埋伏了些眼线，有些事情是瞒不住我的。”
　　“王太仆，你这埋伏打得还真深啊。”
　　“董卓是计划在王妃最后一次上陵的时候亲自将把王妃掳走，而随即这洛阳城就要迁都了，便没有人会在意王妃你的消失。如果是那天李儒和李傕办得不妥当，他本来也是想将弘农王的死讯趁着迁都时混乱时再公布出来的。”
　　唐姬定了神，说：“王司徒，那董卓会带多少人去劫掠于我？”
　　“董卓虽然颇为跋扈，但究竟是一个有政治头脑的人，不然也不会进京之后对他原来的西凉亲信无所进封，反倒是积极平反党锢，延请蔡邕、荀爽、韩融、陈纪等一干天下名士入朝为官，他还是要名声以稳固朝政的。王妃身份尊贵，现在又贞节之名满天下，他自然是不愿意愿别人知晓是他劫掠王妃。尤其是现在他知道他的西凉亲信中不少垂涎于你，若被他的亲信知道是他董卓劫走了王妃，虽然这些亲信不会对董卓怎样，但董卓也管不住这些西凉莽夫的嘴，所以这事情必然弄得天下皆知。所以他要尽量将这边事儿做的隐秘，不要让他部下知道。王妃每次随行的车队只有两个车夫，两个护驾，外加宫女。这些人在西凉起兵面前战力不值得一提。董卓大致会带四个亲卫骑兵，最多六个亲卫骑兵来劫掠于你。”
　　“既然董卓只有如此少之人，你王太仆手下的亲信车夫护驾应该不止百十吧，董卓的出行路线你都已经知晓，为何还要假于吕布之手？”
　　“我手下的车夫护驾从未上过战场，不堪一击，若让董卓逃脱……”
　　“啊呀呀，王太仆您就不必解释了。如果是您太仆手下的人来杀董卓，一旦事败，你王太仆必然不能幸免；若假于吕布之手，即便失败，动手是吕布，挑唆的吕布刺杀的是我，我弘农王妃忠贞高义，也断不会出卖王太仆你这个为我献策的太汉忠臣——这对于王太仆来说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王允不禁心头一震，他不曾想面前这位看看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如此心思细腻、牙尖嘴利，不禁不知如何作答，“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王太仆，这没什么，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呢？就连我这现在忠烈之名满天下的弘农王妃，若不是存了偷生之念，难道不应该自己丈夫被鸩杀当天就随他而去么？可王太仆，你都为你自己计这么多了，可曾为我计过丝毫？”
　　王允顿时语塞，又惊又羞，“老臣……”
　　“王太仆，其实你想想，你现在的计划也并不能确保你万无一失。你也说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你就不担心他事败之后成功逃脱，回过味来不会想出你有暗中撺掇的嫌疑？何况，动手的是吕布，董卓未必会有机会知道我和吕布有所勾连，即便知道了，且凭我这闭月羞花之貌，再将王太仆你供出，董卓会忍心杀我？“
　　王太仆听得目瞪口呆。
　　唐姬心里想，其实王允透露的这样消息，到不失一个诛杀董卓的好机会，“这样吧，我倒正是有一个计划，可以完全消除王太仆的后顾之忧，又给我自己留有一线生机。王太仆，我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丈夫虽然已经被废身死，但我呢，好歹也是主事过长秋宫一阵子的，在这洛阳城中还是有些力量，若知道董卓总共只有五骑或者七骑来劫我，杀他呢还用不着请什么吕布出手。王太仆，只要请你帮忙，最后一次祭拜王陵的时候，在半路上把你的车夫护驾换成我的人。若这样，即使事败，是我亲自发动侍从刺杀董卓的，这四个人从没有见过你太仆，不会出来指认你；一查这四个人也不是太仆你的那儿的人，若有人问起您就推说是我私自路上把你太仆的人换掉了就好的，这样王太仆您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