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春挽》淳于祾湘

19、第19章

　　长社公主诉旧情

　　到了正月二十三日，吃过早食，唐姬听外面通禀长社长公主前来拜访。

　　唐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长社长公主是谁，悄声问莺桃，“我脑子之前哭坏了，记不得谁是长社长公主……”

　　“娘娘，长社长公主是孝桓帝的妹妹，嫁给了扶风的河东太守耿援。”莺桃一板一眼地道。

　　“那估么着还是为采选的事儿而来，这大汉朝的扶风人还真是厉害啊，哪里都有他们。”唐姬一边感慨，一边抹了把花椒水。

　　长社长公主倒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虽然保养得很好，但岁月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唐姬将长社长公主迎进了屋里，等宫人们都下去后，长社公主缓缓道，“王妃节哀。”

　　“不敢当……我得称您一声姑奶奶的……”唐姬想，这长社长公主跟阳安长公主可不一样，没有一口一个侄孙媳妇的叫她。

　　“老身才是不敢当，几个月前，还该称王妃一声皇后娘娘的。”

　　“姑奶奶……让人听见不好……本来我就是没有正经名分的……得天子恩典……还能得了这王妃的名头……了此残生罢了……”

　　“娘娘能这么想最好。说起来，这世间的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唐姬暗想，长社长公主金枝玉叶的，含着金汤勺长大，怎么像饱经沧桑似的。半晌，长社长公主突然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王妃，令祖父走了？”

　　“是，家父前几日跟我说过了。”

　　“王妃节哀……”

　　唐姬心中纳罕，这长社长公主竟然认得自己祖父？唐姬瞄了瞄长社长公主，却见长社长公主怔怔地出神，便大着胆子问，“姑奶奶，您认识祖父？祖母和母亲过世得早，父亲又远在外地，祖父很少提起他年轻的事儿，你知道些什么？跟我说说吧。”

　　“我……我封地在长社……长社归颍川……颍川的事儿，多多少少也知道些。令祖父在颍川，其实没有多少说上话的亲人。”

　　“啊？！”唐姬着实吃了一惊，不都说唐家也算颍川世家，即便是三流世家，怎么会没有亲人。

　　“令祖父其实不是在颍川出生的。”长社长公主淡淡地说。

　　“那是在哪里？”

　　“荆州桂阳郡。对外他声称是颍川唐家的后裔，祖父那辈就迁到桂阳。实际上，他是个私生子，是他那在朝为官的父亲在荆南巡查地方时与桂阳太守送来的姑娘所生。出了这事儿，无论是桂阳太守还是他父亲都不敢让朝廷知道，于是两人合伙给他编了一个祖父和一个父亲，但到底还算是颍川唐家的人。”

　　唐姬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个长社长公主怎会对自己祖父这么辛秘的事情如此门清。

　　看着唐姬迷惑的表情，长社长公主又缓缓道，“人都走了，其实这么多年我也都看淡了。我到了婚龄的时候，正好是皇兄诛灭了权臣梁冀，刚刚掌了实权，皇兄就对我说，天下的男子随我选，我当时对尚书左丞杨玄一见倾心，皇兄就跟杨玄说，结果，结果杨玄不从，竟然自尽了。”
　　唐姬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长社长公主顿了顿，“我为这事儿缓了好几年，眼看都要过了婚龄。那时候令祖父被当时的荆州刺史度尚举荐，刚刚入朝，天下都称他是神童，又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娘娘这天生丽质，倒有好几分是随了令祖父的。我见了令祖父，又一次倾心，让皇兄把他底细调查了个清楚，不然也不会知道这许多事儿。可惜刚调查完，葛陵侯颍川铫家的一个庶女已经嫁给了他，还怀了身孕。我担心杨乔的悲剧重演，赶紧拦住了皇兄别让他开口。就在这时，扶风耿家求娶我，我就匆忙应下，嫁到了耿家。”

　　长社长公主又凝了一回儿神，“这世事都是无常的，令祖母生令尊的时候不太好，令尊生下没几天令祖母就过世了。消息传到洛阳的时候，我刚成亲没几天。”

　　唐姬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安慰长社长公主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即便我先知道消息，真的嫁给了令祖父，也未必会过得好。令祖父之后再未娶过，想来是与令祖母十分的恩爱。世人都说令祖父天性恬漠寡欲，其实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长社长公主久久望着出神。

　　沉默了好久，长社长公主又道，“嗯……我今天来呢，就是他们让我替扶风宋家常山太守宋泓的女儿说项。虽然，令祖父一直不知道我倾心与他，但我常在皇兄面前给他说好话。时人都以为令祖父没什么根基升那么快是因为跟中常侍唐衡是亲戚，其实，唐衡是颍川郾人，令祖父名义上是颍川阳翟人，实际上却是在荆州桂阳出生的。后来我在我皇兄面前为令祖父美言的事儿让耿家人知道了，以为我与令祖父有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又想起了这事儿，就让老身来了。”
　　长社长公主又顿了顿，“王妃，话我都带到了，王妃怎么采选，自有王妃自己做主，跟老身没有什么关系。丧期让一个重孝之人主持采选，也不知道现在的人都存得什么心思。”

　　“姑奶奶……呜呜呜……这么多天……找我说项的人多了去了……只有您是为我着想的……我这活不接是抗旨……接是不孝……总之都是死路……我该怎么办呢……姑奶奶教我……”

　　“我们女人都是命苦……我其实没有什么好办法，要有我早就跟娘娘说了。毕竟我……爱屋及乌……真心是喜欢娘娘的……”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呀……”

　　“哎，我也不知道。不然这样吧，我把我知道的都说说，王妃自己斟酌。阳安长公主来找过王妃吧？耿家人跟我说了，不然也不会让非得让我亲自出来说项。我不知道阳安长公主许给你什么，但是阳安长公主一向是很讨厌王妃的——她想让自己女儿做皇后。你夫君采选掖庭的时候，她女儿年纪不够，何皇后严守礼制没让她女儿采选，她气得牙根疼——其实她女儿这回也没到年龄，但是肯定是会出现在名单上的。”

　　“啊？”

　　“嗯……令祖母是颍川铫家的女儿，铫家位列云台，自然算是勋贵。何皇后的生母舞阳君，是褒德侯南阳卓家之后，原配嫁给鬲侯南阳朱家，所以，看上去何皇后是出身平民之家，背后是有南阳勋贵的支持的。你那个二舅舅改姓何之前，便是姓朱的。”

　　“朱家不是鬲侯，为啥要改姓何？”

　　“皇兄的邓皇后可是出自高密侯南阳邓家，她当皇后的时候自然扶持了不少南阳勋贵。后来邓皇后被废，南阳的勋贵们便跟着遭了殃。那时候你二舅舅已经跟舞阳君到了何家，为了避祸，便改姓了何。”

　　“原来如此！”唐姬恍然大悟。

　　“总之，令祖父和何大将军，都算是南阳颍川的勋贵派。颍川现在出名的荀、陈、韩、钟四大家，却是党人，跟令祖父和何大将军自不是一路子。何大将军征辟名士的时候，荀爽、陈纪、韩融、钟繇这四家中出类拔萃的名士，要么称病，要么直接拒绝，都不来洛阳。董相国一征辟，一个个都跑来了洛阳。这四家瞧不起你祖父的出身，觉得你祖父是私生子，娶亲又去攀附勋贵，还造谣说令祖父是买的官。令祖父无根无基，哪里来的钱买官当三公。令祖父辞官回乡，不问世事，这四大家就又造谣说令祖父早早过世了，以消除他在颍川的影响。可后来令祖父又被百姓看见屡次在颍川山水间出入，于是民间都传令祖父修成了仙，还建了唐司空庙。但是，也未必说这四大家的人都不好。荀家有个叫荀彧的小子，因为娶了唐衡的女儿为妻，被当做阉党而在颍川四大家里立不上足，倒是董卓来了弃官而走，看上去是个有骨气的。”

　　唐姬听长社长公主这么一说，又想起少府阴修来。说起来，这南阳阴家算得上东汉第一勋贵之家，阴修也当真是该支持她的。而现在的洛阳城，几乎都是由董卓和党人把持，也无怪乎阴修只能把自己女儿托付给她了。

　　长社长公主凝神许久，叹了口气，“哎，本来呢，这世上是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旧事的，我也是想把它埋在心底一辈子。毕竟，让人知道了，对令祖父声誉有损。但如今这情形，见到了娘娘，老身就不禁都吐露出来了。还是话都说出来敞亮，也让王妃也知道世事无常。这天底下的女人，即便在天家，也没几个是顺遂的。总之，王妃节哀，万事不必放在心上。叨扰王妃多时了，老身先告辞了。”

　　“姑奶奶您先回去休息吧，也谢谢姑奶奶跟我说这些许多话。这些天，来这凤栖阁的人不少，只有姑奶奶说得话让侄孙媳妇心安。”

　　唐姬将长社长公主迎出了凤栖阁，一直远望着她的马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