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春挽》淳于祾湘

18、第18章

　　唐姬第三次去弘农王墓祭拜的时候，一路无事儿。在老子庙的符摊，史南黄将并州世族接应北渡的消息递给了唐姬。唐姬从老子庙回洛阳北宫归途上，快到夏门的时候，却听到外面的欢呼声。
　　“外面怎么了？”唐姬问莺桃。
　　“娘娘，在行刑，几十口人。”
　　唐姬让车架停在靠近人群的道边，隐约能听见围观百姓的议论。
　　“这杀得是谁啊？”
　　“当朝太傅袁隗一家！”
　　“莫不是四世三公的袁家！”
　　“正是！”
　　“袁家怎会遭此大难？”
　　“看见旁边那个叫李儒的没？据说是太傅袁隗的门生。”
　　“李儒是谁？”
　　“刚才的行刑官说是弘农王郎中令。”
　　“弘农王是谁？郎中令又是什么？”
　　“弘农王就是去年被废的那个少年天子，弘农王郎中令就是管弘农王日常事务、警备安全的官。”
　　“那这李儒犯了什么罪？”
　　“弑主！”
　　“啊？那是该杀！”
　　“不对啊，我前几天听说那个弘农王是被他狐狸精美妻吸干精血而亡的……据说跟孝成帝一样……”
　　“人家典刑官说的，我又不知道真假。”
　　“你们这些人哪有一手消息。我家大人可是在朝堂任公卿的，据说是那个弘农王妃在北宫里向当今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一口咬定是那个李儒逼着弘农王喝下毒酒，当今天子听她这么一说，立马下旨夷了李儒的三族。李儒是袁隗的门生，袁家也就因此遭了灾。”
　　“那这袁家也真是倒霉。这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是袁家的门生，门生犯法就跟着夷族，袁家早被夷光了。”
　　“谁让袁家树大遭风呢，再说这是弑主的大罪，既是门生，总有教导不严的罪责，也算是自己挖坑自己埋了。”
　　“我看是遭人忌恨，落井下石吧。”
　　“未必见得。就那个袁隗的两个侄子，叫什么袁术和袁绍的，正在汜水关外带头造反呢，朝廷不杀他们还留着他们过节么？”
　　“还有这事儿啊？”
　　“孤陋寡闻了吧。”
　　“看来我们天子还真是英明神武，一举荡平朝中不仁不义、勾结外贼的叛逆。”
　　“英明神武什么，那个弘农王妃是狐狸精，吸干了弘农王的精血把弘农王弄死了，害怕事情败露被杀了，才一口咬定是李儒毒死的弘农王，借此为自己脱罪。天子不明就里，又被她那狐狸精的妖媚所迷惑，所以下旨夷了袁家。可怜袁家四代忠良，竟然落得如此的下场，真是天道不公啊。”
　　“啊，竟是如此。”
　　“那当今天子真是无道昏君！”
　　“莫非那狐狸精还开始养小叔子了？”
　　“狐狸精的勾引谁守得住，前几天不都说了么，还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的绝色大美女呢！”
　　“朝堂上就没有人出言规劝天子么？”
　　“天子说一不二，谁敢规劝，不要命了？”
　　“涉及皇家辛秘，又是被废的前天子，谁要是为袁家说话，不也成了谋逆的同党！”
　　“这话说得在理。”
　　“所以，就要数那个胡乱攀扯的狐狸精最为可恨，害得袁太傅一代忠良就此陨落。”
　　“就是就是，应该把那只狐狸精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
　　“那样的美人，这么杀了不可惜。”
　　“那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你也敢碰？”
　　“依我说，应该把她像妲己一样悬在城门口……哈哈哈哈哈……”
　　“这个主意不错啊……”

　　唐姬虽然听得这些，却没心思发火，反而是感觉背脊一阵阵发凉——她不过是在她那小叔子面前说了几句实话，没想到这才两天便这多人人头落地，看样子世人都还要把这事儿都算在自己头上。说到底唐姬才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心里面慌得不行。再转念一想，她那公公当年党锢杀得党人们血流成河，若是非要以冤冤相报算起，自己现在还能侥幸活命，已经算那些党人们宽大了——活着属实不易啊。这已经过了晌午，宫城正北的夏门口似乎也不是该正常行刑的地方，偏偏掐着时间在这里杀这些人，这到底是故意给她出气呢，还是吓唬她呢。唐姬赶紧用纤纤玉指捂了捂自己的小心口。
　　车架再开动后，唐姬渐渐安下心神，理了理心绪。昨天她一直纳罕，杨琦为啥专程给她送书，还让她高抬贵手了，先下心中有了答案。诛杀袁家满门这样的大事儿，自然是昨□□议上定下的，杨家显然觉得是自己在天子那儿说了什么就让袁家人头落地——他们哪里知道即便她不开口，这洛阳城里的袁家上下也活不过两三个月了，不过是董卓就坡下驴，直接用了这个由头罢了。不过如此看来，那天董承的话未必全是假的，在这洛阳公卿眼中，她丈夫从被废到被杀，到底是董卓的主意还是汝南袁家的主意，也是没有个确数。换言之，那李儒到底真是投靠了董卓，杀她夫君做投名状，还是袁家让李儒假意投靠董卓，既除掉了她夫君这个后患，又把屎盆子扣在董卓身上，还真真是说不好的事儿。至于那个什么弘农杨家的，肯定也是做什么见不得人事儿，被袁家的下场吓破了胆，所以才急急忙忙讨好她。

　　第二天一早，侍中刘和就又来宣诏。唐姬出来接旨，旨意上就是天子让她主持掖庭采选，时间定在二月初九。
　　宣完诏，刘和道，“娘娘，您听说了么，太傅袁隗，弘农王郎中令李儒，中郎将李傕，都在夏门口问斩了。这是天子为您出气呢，娘娘在天子心中的分量真重。”
　　“刘侍中，这话不能乱说啊，我可是就跟天子照实说了是李儒亲手毒杀了我夫君，旁边有李傕带兵监视。天子下旨诛了李儒和李傕跟我有关系我认了，袁家的倒霉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前□□议的时候，刘侍中你也在场吧，我还想从刘侍中你这儿打听打听袁家到底是被怎么卷进来的呢。”
　　“王妃，这我可得想想，应该是有谁说了一句李儒是太傅袁隗的门生，大家就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后来又说到袁隗的两个侄子袁绍和袁术在关东带头造反，说着说着大家情绪激动，就把袁家牵扯进来了。”
　　“那是谁挑得头？”
　　“开始是夹杂在人群中说着，还真没注意到是谁。”
　　“行吧，刘侍中，反正你可看清楚了，袁家被灭门跟我可没有关系，你可别跟着乱传。”
　　“娘娘教训得是。”

　　过了晌午，便有侍中赵温求见唐姬。唐姬心中想来，自己好像跟这蜀郡赵家没有什么交情，当是来求她塞人入宫的。唐姬无奈，又抹起了花椒水。
　　“娘娘节哀。”
　　“赵侍中坐吧……”
　　“娘娘仙人之姿……”
　　“赵侍中有话直说吧……我一寡居之人……谈什么仙人之姿的……”唐姬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是挺高兴。
　　“娘娘贞烈之名天下闻名！这汉宫去年遭了灾，想来宫中的用度都会有所短缺，这次呢，是我们蜀郡赵家专门给娘娘送些蜀锦来，都是素色的料子。”
　　“赵侍中有心了……”
　　“我们蜀郡赵家跟娘娘之前走动得不多，不过，这朝廷不是要迁都到长安了，微臣之前做过一阵子的京兆丞，在长安还是有些人脉，娘娘但凡有需要，尽管跟微臣说。”
　　“这迁都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
　　“董相国要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汝南袁家都被连根把起了，这是杀鸡儆猴。”
　　“我听闻汝南袁家之前在朝上并不怎么反对迁都啊……”
　　“王妃，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袁家会不反对迁都？现在的洛阳城里，就属汝南袁家、弘农杨家、汝南张家、江夏黄家和庐江周家最家大业大了。从洛阳迁都到长安，这几家哪一家不得掉一层皮。但是，袁隗是扶风马家的女婿，长安离扶风近，扶风马家自然是支持迁都长安的，所以，袁隗他不好直接表态，驳了老丈人家的面。汝南人伍琼使劲地在朝堂上反对迁都，大家都知道他是谁的人。汜水关外的袁绍能当上渤海太守，就是他一力举荐的。”
　　“原来如此啊……那你们蜀郡赵家也该是支持迁都的吧？”
　　“世人都称令祖父是世间少有的神童，依我看，娘娘也是天资聪颖。成都呢，毕竟离长安近些，而且我也算在长安经营多年，赵家的根基在长安自然也比在洛阳深厚些。”
　　“那在这里先恭喜赵侍中了。”
　　“娘娘兰心蕙质……有些话，微臣也就直说了。娘娘做了这次掖庭采选的主持圣旨下来，微臣才听说不少人都已经来找娘娘说项过了。微臣愚笨，晚来拜访娘娘，心里很是愧疚，所以还请娘娘您别介意。”
　　“哦哦，无妨，这么说你们蜀郡赵家也打算送姑娘来参加掖庭采选？”
　　“毕竟现在天子人丁凋零，为臣子的总得为天家多分忧。我们赵家准备送光禄勋的孙女进来，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行，这事儿我记下……”
　　“那微臣就不叨扰娘娘了。”
　　“好，我一寡居之人，不好多送，赵侍中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