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春挽》淳于祾湘

15、第15章

　　弘农杨家送汉记

　　刘辩将唐姬抱出了棺，唐姬看刘辩的衣服还不整齐，又上来给他整理，刘辩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时候不早了。我这还要摸爬滚打地从盗洞出去，你现在给我整理好也没用……你站在那儿别动，我看看你穿的跟原来一不一样，别被外面的人看出来……这头发我再给你捋一捋……嗯，应该可以了。你们车队后面一直有人跟着，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就尽量不见面了，还是进老子庙，通过我那个小师弟在老子庙联络，交换消息。以后他不会迎上去找你。一次可以，次数多人会惹人生疑。我让他固定在中殿右侧摆摊卖符。第一回你带的那些宫女下次不要再带了，那一次太突兀，她们对我的小师弟有印象，然后他又改为摆摊卖符，会令人生疑的。”

　　“嗯，第一次带的宫女都是原来软禁我们时候的那些，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这样就好。我的消息还是夹在小师弟卖给你的符里。您得弄个心腹，让你的心腹打赏的时候把你的消息递给我的小师弟。”

　　“已经有了，少府阴修被董卓派到南阳的袁术那里送死去了，把她女儿托付到我这里。我让她做了我的侍女长，唤作莺桃，这些事儿以后我让她办。”

　　“那就好，今天回去的时候你还是进一趟老子庙，形成惯例，这样不会惹人生疑。哎……实在是委屈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没事儿的！我住在汉宫里面，上百个宫女侍候我一个人。阴修都跟少府各署打好招呼了，肯定不会亏待我的。到是你，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夫君你还是尽量住在客舍吧，乔装打扮一下，应该不会有人认出你，在外也尽量吃热乎的东西。我觉得钱应该够了，如果不够，你递消息，我让莺桃多打赏你师弟，递给你。”

　　“钱足够了！一包金子，我一个人哪能花的完呢。哎哎，你别再收拾了，我慢慢来收拾。你交代给我的东西我都记下了……这把刀是真不错……时间不早了，你再不出去外面就要生疑了。而且这里到洛阳还得两个时辰吧，别天黑了还没有到汉宫。现在外面都在传迁都，乱得很，你要多加小心！”

　　“好，夫君你多保重！”唐姬提着带进来的宫灯，出了主墓室，回头对刘辩说，“夫君你别往前走了，被看到就麻烦了。”

　　望着那个提着宫灯在墓道中款款远去的小姑娘，刘辩不禁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想保护她，他想让她一生幸福……

　　唐姬天黑了才回到汉宫，晚上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日上三竿才起来。梳洗好吃过早食，唐姬就仔细琢磨了从少府搞来的那份各地产业名录，特别是并州的部分。过了晌午，就听外面有自称董承的来传口谕，说天子要见弘农王妃。

　　天子要见她，唐姬自然不能不从，抹了一把花椒水就出了凤栖阁。

　　“王妃娘娘节哀。我是董承，董太后的侄子。不管怎么说，天子和弘农王都是董太后的亲孙子。虽然董太后和何皇后原来不对付，但这不是婆媳之间常有的事儿么。老一辈的恩怨，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舅舅好啊……”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毕竟董太后是唐姬她丈夫的亲祖母，她也只能咬着牙认着。

　　“不敢当不敢当。陛下知道他哥哥过世了，心里不好受得很，所以要见见王妃娘娘。外面都说，弘农王是病死的，陛下肯定是要问问王妃娘娘到底怎样，不知道娘娘怎么说？”

　　“照实说呗……被人灌了鸩酒毒死的……”

　　“那王妃娘娘所见，是谁毒死了弘农王？”

　　“弘农王郎中令李儒……还有一个兵痞子叫李催的……”

　　“娘娘，你要知道，这李催和李儒私交甚好，而李儒这人是儒生，曾为庶使学者、博士，可是太傅袁隗的门生啊。”

　　“舅舅的意思可是太傅袁隗下令毒杀的我夫君？”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董相国让我转告娘娘，许多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当年让董相国进京废了弘农王，就是太傅袁隗的意思，董相国本不同意，但是太傅袁隗却执意要废你夫君。”

　　唐姬默不作声。

　　“娘娘，您别不信。您以为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世家大族就是好东西？当年，和渤海王刘悝一起被诛的，不就是扶风宋家么——那时候扶风宋家的女儿还做皇后，就因为宋皇后自己生不出来子嗣，所以就谋了反。还有前几年的合肥侯，娘娘你以为王芬一个小小的冀州刺史能干那么大的事儿么？那是先帝已经盯上他了，就等着他钓出大鱼呢。那些暗中勾结的公卿世家一看大事不妙，王芬一回京就把他弄死了，还伪装成王芬自己自杀的样子。”

　　董承顿了顿，“王妃娘您若还不信，董相国说了，有些事儿，他说出来，您以后自己去验证。去年宫变的时候，太傅袁隗并不是要立当今天子的，而是陈王刘宠！董相国以董太后族人的身份相争，最后才跟袁隗达成妥协，拥立当今天子。若是让袁隗做主，早就把先帝这一系斩尽杀绝了。先帝搞了两次党锢，这些公卿世家恨他恨到骨子里呢。”

　　唐姬依旧不置一词。

　　“依我说呢，娘娘，咱们毕竟还都是先帝一系的，天子是您的小叔子，总好过是外人——再说天子是真心对娘娘好的。”

　　“舅舅，天子对我怎么样，我自然是知道的。以王嫂身份呆在皇宫里的，开天辟地也算是头一遭了吧。”

　　“娘娘心里知道就好了。既然咱们是亲戚，我就僭越一回，毕竟算是长辈，见得多些，有几句话想跟娘娘说一说。”

　　“舅舅您说。”

　　“董相国势大，兵权在握，娘娘还是要识时务。董相国心里呢，是想与娘娘交好的。但是空说无凭，董相国说他先给娘娘表表诚意。这一则呢，一会儿天子若问起娘娘弘农王被杀的情形如何，您就照实说，天子明天在朝上一问，董相国自然是为您主持公道的。二则呢，迁都的日子，董相国已经定下了，下个月的十七日迁都。公卿们都觉得，天子掖庭采选，应该在迁都之前完成。”

　　“这可是丧期啊！再说掖庭采选不是每年八月份么开始……”

　　“天家人丁凋零，事急从权，又要迁都，这样采选完秀女就可以跟着天子一起去长安了。朝臣们都是这个意思，初定在了下个月初九采选掖庭。这次采选的主持呢，董相国准备让您担，也是让娘娘风光一把。娘娘其实您也不用做什么事儿，名单各家来推，就是您到时候相看相看这些采女有没有什么毛病没。我女儿这次也会参加采选，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我身上带着重孝……”

　　“这事儿会是朝议出决议指派给娘娘，娘娘不必在意有谁嚼舌根。”

　　说着说着，唐姬就到了刘协所在宫殿。唐姬和董承一到，刘协就迎上拉着董承和唐姬的手哭起来，问，“舅舅和嫂嫂，你们是我仅剩的两个亲人了。嫂嫂你跟我说说，我哥哥是怎么死的？”唐姬就梨花带雨地把当天的情形照实说了。董承一直在旁边，唐姬也不好多说别的。刘协毕竟是小孩子，少不经事，唐姬讲完刘辩被毒杀的经过，又安慰了刘协许久。

　　次日是正月二十，又是逢五的朝会，上午自然是没有人来烦唐姬，唐姬便带着莺桃，一个一个地相看那些宫女。到了下午晚些时候，却是侍中杨琦求见。

　　唐姬心里纳罕，这杨家也来送女儿了？不管那么多，摸上了花椒水，唐姬便出来见杨琦。

　　出乎唐姬预料，杨琦带着一车书过来。

　　“娘娘节哀，我是弘农杨琦。”

　　“杨侍中好……”

　　“阴少府临走之前跟我们几个说了娘娘想找《汉记》看看修身，可东观都被烧干净了，宫里面已经没有了。正巧，杨司徒原来也参与过编修，留了一些底稿，我就都给娘娘送来了。”

　　唐姬暗叹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但却依旧装作淡淡地道，“杨司徒有心了……也有劳杨司徒和杨侍中了……”

　　“娘娘您千万别客气，这些可都是我们弘农杨家分内的事情。说起来，整个弘农都是娘娘的封地，虽然娘娘现在住在宫里，不在弘农，但从法理上讲，娘娘现在就是我们弘农人的主君。杨家是弘农最大的世家，娘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微臣，杨家一定给娘娘办好。”

　　“呜呜呜……我一寡居之人……在丧守孝……除了读书修身……也没有什么需要的了……杨大人若是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不用开不了口……已经好多人找过了……弘农杨家是也要在国丧期间送女儿入宫么？我尽力照拂就是了……”也不知道自己真是受了阳安长公主所说的影响，反正唐姬对着弘农杨家没啥好印象，也没跟杨琦客气。

　　“不不不，娘娘说得对，国丧期间，掖庭采选这事情不妥得很，我们弘农杨家以忠孝诗礼传家，断不会做这样有违孝义的事情。我这次来，就是代表我们弘农杨家尽臣子的本分，没有其他的意思。还望娘娘不要误会，对我们弘农杨家高抬贵手。微臣书送到了就回了，不敢多叨扰娘娘了。”

　　望着杨琦离开时惴惴不安的样子，唐姬有些纳罕，难不成自己真是狐狸精么？这杨琦堂堂一个侍中，未提要求送个礼还怕成这个样子。这家伙不是好像还是以直谏她公公而出名的么？难不成她比她那杀得人头滚地的公公还可怕？还让她高抬贵手，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