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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   义庄院落里寂静无声。
      明明是白天,在浓雾包裹之下,却一丝日光都透不进。湿漉漉的空气让人颇觉阴冷。
      屋前的石阶上,隐约看到一个影子轻轻动了一下。那白色的影子几乎要和浓雾融为一体,看上去体积颇大。
      如果凑近一点看,才发现那是两个人影相依偎在一起。准确地说,是一个人揽着另一个人,被揽着的那个人的脑袋轻轻靠在另一人的心口。

      薛洋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衫,与他怀中的晓星尘的衣裳颇为相似。
      他轻轻扬着脑袋,单看他那副样子,颇为满足地微微眯着眼睛,仿佛是在艳阳天里晒着太阳一般。

      “晓星尘......你和我说说话行不?”
      “你这个闷葫芦,都多少年了。”

      “我是真的喜欢你呀......那之后,我想了很多,我是真的错了。”
      “但是你也有错。是你,从没喜欢过我,没有喜欢过薛洋这个人。你好狠的心......”

      薛洋就这么絮絮叨叨了一会儿,语气轻松,略带调侃。说着说着,他便沉默了下去。四周重归寂静。
      过了一会儿,薛洋动了动,横抱着晓星尘站起身来,带着他回了里屋。
      屋宇中央有一口棺材,几张符纸贴在四周,散发着幽幽蓝光。
      薛洋小心翼翼地把晓星尘放进这口棺材,像是在照看着熟睡的人儿一般,帮他把衣服理理好,头发顺一顺,然后指尖流连在他的脸颊、唇角。

      如今的薛洋,除了晓星尘,便再没了别的要紧事。
      这义庄的天地内,时间仿若凝固。
      薛洋有很多话想对晓星尘说。他的絮絮叨叨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那些当初没能说出口的、说不出口的话,他如今从早到晚反反复复唠叨给晓星尘听。
      反正他也不会好好听。
      反正他也不会搭理自己。

      “我不生气了。从来就不该生你的气,你回来好不好?”
      “等你醒了,咱们好好聊聊。我再也不逼你了。”
      “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拦着你了,你想干什么,我就帮你干什么。”
      “你欠了我多少糖了,道长......”

      “你这是圈地封王,准备在这里耗到死?”浓雾中,一个阴冷戏谑的声音响起。
      院落中坐着一个白衣道人,背脊挺直,以白布遮眼,一黑一白两把宝剑置于身侧。闻言,他便知来人是谁,只是轻轻侧过头,随即莞尔一笑,并不言语。
      来人一步步走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扮成他的样子有意思吗?神经病。”语气恶毒而快意。
      白衣人像是天生好脾气,并不生气,徐徐开口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废话,还能有什么事?你说要送我去地府,都拖了几年了?”来人正是蓝秀。
      “我不是不愿送你去,若是能去的话,我也不会在这里束手无策。”
      “......滚,你恶不恶心,能不能好好说话!”蓝秀本来准备在白衣人身边坐下,闻言,皱了皱眉,坐到了稍远的地方。
      白衣人轻轻笑了。
      一颦一笑,极尽温柔。一言一语,自露风雅。
      但却不是晓星尘。

      “薛洋,你这游戏打算玩多久?你的晓星尘早就死透了,连灵魂都没得找。你这副样子,是准备养成几年然后自己日自己吗?”
      薛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嗯,你说得对。他是我的。”
      蓝秀:............
      薛洋:“有带酒来吗?”
      蓝秀:“......有。”
      两坛杏花白。
      两人兀自直接持着坛子饮。

      蓝秀喝了一会儿就没兴致了。
      “你这里生存环境真恶劣。漫天的冤魂嗷嗷哭得吵死了。”
      “听久了,也不觉得了。”
      蓝秀深深怀疑薛洋已经分裂成两个人了。
      他记得上次和薛洋抱怨冤魂吵闹的时候,薛洋一身黑衣,一双明亮的眼睛不屑地看过来,说:“就你那门对着门,窗对着窗,高高低低的宅子,还有脸嫌弃我这里恶劣?”

      “那,外面那女鬼,”蓝秀皱皱眉,“那女鬼怕是恨你入骨,杀心极重,还这么吵,留着她干嘛?”
      竹竿敲击地面的声音哒哒响着,一会儿在这边,一会儿在那边。
      薛洋喝下一口酒,微微垂着头,看起来竟然有些温柔:“若是让她魂飞魄散,晓星尘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蓝秀被逗笑了:“他不是早就不能原谅你了吗?抹脖子抹得倒挺快。”
      看着薛洋嘴角的笑容渐渐抹平,蓝秀心下快意,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酒,把坛子一扔,说:“每次看见你失恋的样子,我心情就好多了。你快点找到去阴间的方法,对你对我都好。”
      说罢,蓝秀便离开了。
      这阴虎符催生的迷阵,他进出无阻。

      在晓星尘离开后,蓝秀第一次来找薛洋时,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他还当薛洋开启阴虎符是为了阻挡自己。
      谁知,到了义庄,看到的却是一个丧家犬一般的黑衣人守着一具只剩几缕残魂的尸体。
      蓝秀短暂的讶异后,是狂喜:“他死了?魂碎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洋蜷缩着身体,坐在晓星尘的身体旁。
      “这是我看你最顺眼的一次!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秀张狂的笑声刺激着薛洋的神经。他的最后一丝理智也绷断了。

      阵法之中阴风阵阵。
      薛洋的降灾出鞘,不断进攻蓝秀。比起薛洋越来越没有章法的剑势,蓝秀气定神闲,自始至终没有使用武器,只是闪避,然后,看准时机,用右手指关节在降灾剑身上弹了一下,薛洋的剑险些脱手。
      蓝秀面上笑得灿烂:“恭喜你,比我还惨。我那个只是不听话,躲着我,你这个走得倒是彻底。”
      薛洋手腕依旧阵痛。他如同丧家犬一般,任由蓝秀阴阳怪气鄙视了一番,自始至终垂头站在一旁,不作言语。
      “你应该去阴间问过了吧,”阴间多的是灵魂的高手,薛洋又有往来阴间的法子,因此蓝秀不作二想,“那你应该知道,魂魄碎成这样的,你留着尸体,也就是个玩偶,哈哈哈......”
      “不,我还没去。”
      “为什么?”
      “阴间......去不成了。”

      薛洋怎么能没想过去阴间?
      晓星尘出事的第一天,他就尝试过。
      但是,同样的法子,设完阵,念完咒语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如他薛洋之前守在晓星尘身边等他“活过来”时一样。不论怎么尝试,都是徒劳。
      义城的院落里,连风都是静止的,只有薛洋一个人发疯。

      薛洋觉得自己这些年脾气好了很多。不论是扮作晓星尘时,还是不扮作晓星尘时,他都能和蓝秀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
      薛洋并不抵触蓝秀来。
      大概是因为,蓝秀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认为薛洋和晓星尘是恋人的人吧。

      再没有人会这么认为了。
      在世人眼中,薛洋和晓星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在知道义城这段往事的人心中,薛洋更是心思歹毒,阴险至极。
      他的仇,已经报完了。
      从自持甚高的宋子琛,到祖上无德的常家,到忘恩负义的阿箐......一个一个,全死在了他手上。
      然后......
      然后,怎么样呢?

      晓星尘离开那天的事情,薛洋越来越不敢回想。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己的记忆真的模糊起来。
      他记得那天晓星尘很生气,但是他模糊了晓星尘被血染透的蒙眼布条。
      他记得那天自己说了过分的话,但是他忽略了当时自己刻意的残忍。
      他记得最后晓星尘自刎的场景,但是他宁愿相信那是他的一时冲动,而不是万念俱灰。
      他记得那天他背着晓星尘走了很久很久,然而当时的恐慌,愤怒,无措......如今想起来却像是别人的情感。

      路人看他背着晓星尘,两眼通红,快步疾行的样子,先是一惊,等看到晓星尘被鲜血然后的衣襟和脖子上大剌剌敞开的伤口时,皆是一惧。
      薛洋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不染尘埃的金丝绣线鞋和同色的衣摆。
      “你怎么能背着晓星尘的尸体四处走!你不要命了!”耳边传来的是金光瑶的怒斥。
      薛洋抬头,看见金光瑶,heq他身边站着的苏涉。他是金光瑶身边这些年很得力的一个客卿。薛洋知道自己身边有金光瑶布置的眼线,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
      “锁灵囊......给我一只锁灵囊!”这种对于修道人士而言最稀松平常的东西,薛洋在这偏远城镇周围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此时天已尽黑,硕星高悬,凉风徐徐,薛洋却额带薄汗,气息不稳,衣衫被汗湿。

      金光瑶看着薛洋赤红的眼眶和满眼的红血丝,忍了忍,没有斥责他,递给他一只锁灵囊,又递给了他一个略有残缺的盘状物。
      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阴虎符。
      “阴虎符你拿着。”
      这天底下,能复原阴虎符的,只有薛洋,能使用阴虎符的,却有不止百千。金光瑶自身灵力低微,想来想去,周围信得过的人之中,还是让薛洋保存阴虎符最为合适。
      薛洋恍若未闻,他全身心都投入在晓星尘身上。他将锁灵囊打开,引着晓星尘的残魂进入。残魂无比虚弱,似是一直在昏睡,进入锁零囊后,便乖巧地蜷缩在角落里,再无动静。
      至此,晓星尘的肉身,彻底变成了一具尸体。

      金光瑶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再劝他。
      “看到你和晓星尘的人......确保他们不会再说话了。”金光瑶下达命令后,便离开了。
      如今的薛洋,还是约隐蔽越好。
      其实不用金光瑶说,薛洋也不会留下活口。
      这些人都要死。
      晓星尘变成了这副样子,薛洋内心有一股恨意,对所有人的恨意,这种恨意很莫名,但是却来势汹汹,不可控制。

      将晓星尘安置回义庄,薛洋缓步来到集市上。黑夜已经过去,早市已经开张。
      薛洋见不得城中那些能走动,能呼吸,能三五成群,能嘻嘻哈哈的活人。
      看着那些人做着日常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摆摊,会友,逛集市,吃喝,闲谈......薛洋就觉得眼仁刺痛。
      晓星尘死了,为什么这些人还活着?他们稀松平常地过着日子,一切运转正常。
      仿佛晓星尘不曾来过这世上,仿佛晓星尘的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如同一片树叶的死亡,落地无声。

      一切都太平常了。时间不会停摆,苍生不会灭亡。他们甚至都不会停下片刻脚步。
      哪怕那个白衣道人在该出现的晨间没有出现。
      哪怕这个黑衣的少年失魂落魄,耳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眼中的世界摇摇晃晃。
      哪怕当年那个孩子被人当街痛揍,被碾断手指,明明还有呼吸却被当成尸体一样抛弃。
      这世人,都能继续过着他们的生活,茶米油盐,家长里短,岁月静好。
      这就是晓星尘向往的人间的烟火气吗?薛洋是受不了了,他片刻也受不了了。

      啃着糖葫芦的小女孩的牙齿在他的眼中无比狰狞,那是人身上外露的白骨。
      菜市场杀鸡杀鱼的杀完后用钩子将光溜溜的动物尸体挂起来。薛洋见过被这么对待的人,任人宰割的样子和这些鸡鸭鱼也没什么不同。
      卖抄手的摊子的大缸里面的汤滚开着。把人扔进去,烧红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为什么,在这样的世界中,这些人看起来那么幸福,那么的理所应当?
      在市镇中心,薛洋掏出了那个不起眼的盘。阴虎符。
      那么,就让这一切停止吧。

      转瞬之前,天地异变,滚滚浓雾从四面八方包来,从天顶之上盖下来。所过之处,人们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嘴里呼喊着的名字很快就变成单纯的哀嚎,与动物被宰杀之前并不两样。
      而这致命的阵所催生出的浓雾,在薛洋这个阵的主人面前,不过是有点刺鼻而已。
      屠一座城,不过一瞬间。哀嚎声像是幻听,顷刻间,世界重归于清净。

      薛洋环顾四周,视线所及之处,不超过自身手臂的长度。终于觉得舒服了点。
      他独自踱步回到义庄。晓星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与平时他熟睡时并无不同。
      “你昨晚没休息好。现在外面安静了吧,你好好补个觉。等一会儿......我等你醒来。”
      那是晓星尘离开的第一天。薛洋握着晓星尘的手,说着说着,把晓星尘的手抵在眉心,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时的他相信,他有办法,一定有办法能复活晓星尘。他和晓星尘,很快就能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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