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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   一大早,薛洋就被阿箐赶出来买菜。虽然嘴上总是斤斤计较,但是其实谁多买一次谁少买一次这些事情,他早已不在意了。
      昨天解决了宋岚那个大麻烦,从此应该高枕无忧才对。昨晚和晓星尘温存之时,晓星尘也说过:如果犯了错,改了就好了。
      薛洋这个人,有时候十分聪明,有时候心思却比常人还不如。他是真的觉得,像晓星尘那种正人君子,只要是他说口出口的话,总是作数的,顶多是他原谅自己要久一些罢了。
      市场上的熙攘的人群和小摊的叫卖声渐渐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薛洋买了些青菜,买了干粮,还买了自己爱吃的苹果。
      正准备回义庄之前,薛洋突然想起了阿箐昨晚到今早一直在哭哭啼啼的事情。不知那两个人现在到了脂粉铺子没有?薛洋心里冷笑,一个是没什么审美的丑丫头,一个是瞎子,那两个人能挑出什么好看的东西。他一边腹诽,一边被集市旁边的一个卖发饰的小铺子吸引了注意力。他走到铺子边上,看了看,最后无奈叹息,从自己的小腰包里掏出钱来,说:“那个带珠子的簪子给我来一个,还有那条发带,我也要了。”

      回义庄的路上,薛洋的心口揣着一块儿软布包的小包裹,里面裹着一个是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鸢尾珠簪,和一个石青色金线绣着双凤戏珠图的软缎发带。
      晓星尘那家伙,顶多算是爱干净,其实很难说有什么审美可言,一年到头都穿着一身白,仗着自己底子好,从来也不见他用心打扮。
      阿箐那家伙就更不用说了,用的饰品都是木头的,穿的都是粗布衣服。不指望那两个傻子能买回来什么好看的东西了,还是靠他薛洋买回来的东西撑场面。
      谁知道,回了义庄,门却从里面给闩住了。
      薛洋用脚踢了踢门,说:“你们不会还没走吧?在搞什么,我都回来了,赶快开门让我进去,累死了。”
      院子里面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了阿箐的叫骂声:“你累个鬼!买个菜才多点儿路,走两下就累了,姐姐换两件衣服,耽搁一下掉你块肉呀!”
      薛洋嗤笑:“你总共有几件衣服,换来换去都是一个样,开门开门!”
      “我就不给你开,有本事你踹啊。”

      薛洋哈哈哈笑了,拿起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说:“这可是你说的,道长,回头你修门可不要怪我!”说完,薛洋抬腿就是一脚,把木门踹开了。
      谁知他刚一脚跨过门槛,还未及反应,就见一道白光袭来,随即一阵剧痛没入了自己的腹部。
      那个身穿白衣的人,握着剑的手指节分明,稳而有力。
      薛洋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啃了一口的苹果还凑在嘴边。
      他脑中转过很多想法,难道是道长在练剑时失手了?难道道长被人夺舍?
      直到晓星尘低喝一声:“阿箐,跑。”
      直到一个身影从薛洋身边跑过,冲出了院子,薛洋才觉得心慢慢冷了下去。
      呵,我说疏忽在哪里。原来是小瞧了阿箐这假瞎子。
      薛洋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腹部的疼痛渐渐麻木,被胸口的阵痛所取代。

      降灾在手,按理说他可以放降灾出去,瞬间将那个奔跑的身影于死地的。但是,薛洋却没有动作。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三年之中,见过这个人无数次。无数次薛洋回来,那个人站在院子里,露出淡淡的笑容,跟他说:“你回来啦?”
      只要站在这个人面前,不一会儿,薛洋就能把他逗得笑个不停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人站在那里面前,面色冷峻,声音更冷,说:“好玩儿吗?”

      薛洋觉得霜华捅的地方可能不是腹部,而是心口,要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心口有阵阵冷风窜过?
      大脑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一样,前一秒想着的那些生活锁事,一瞬间都飞了出去。但是薛洋不当这是茫然无措,而是当成冷静,他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还在手里的苹果,慢条斯理地咀嚼了一阵,咽了下去,才开口道:“好玩呀,怎么不好玩。”
      终于不用再伪装成那种明媚的,愉快的少年声音了。在这院落之内,第一次,他以自己的本音,以薛洋这重身份,面对晓星尘。

      晓星尘虽然面露隐怒,但是状态和薛洋差不多。就在不久前,他还想着小友会买回来什么东西回来,中午要做什么东西吃......
      而顷刻之间,天翻地覆。阿箐告诉他,他们身边的这个人,是薛洋。
      那个晓星尘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名字,但是在被提起时,心慌和疼痛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对了,道长,他的左手只有九根指头!你认识薛洋,一定知道的吧!”
      不可能的。薛洋和他的小友,他的枕边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晓星尘觉得眼眶刺痛,然后变得湿热,太阳穴也一下一下抽着疼。
      “道长,你流血了呀!”阿箐惊慌的呼唤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薛洋是危险的。而自己至少要保证阿箐能安全逃走。因为这样的心思,晓星尘想都没想,先发制人。而当霜华剑刺破这人骨肉的时候,晓星尘的心一抽一抽的,他差点脱口而出一句:“疼吗。”
      已经刀剑相向,晓星尘还希望这只是一个误会,希望面前人能呼痛,能不知所措,哪怕他恨自己,捅自己一剑也好。但是,面对着眼前人的冷静,晓星尘的心最终冷了下去。原本习惯性的关心,变成了脱口而出的“好玩吗”三个字。

      谎言,欺骗,利用,仇恨......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太多太多。晓星尘觉得自己的牙关都在打颤。他分不清楚这是因为恨,还是伤心。他好想说,你为什么骗我,但是,面对着这个人,他不愿让自己更加狼狈。
      伤怒交加,不及多想,他抽出霜华,又是一剑欲刺,但是却已经没有了第一剑的力道。
      薛洋不躲不闪,开口说:“道长,我那个没说完的故事,你现在不想听下半截了吗?”
      晓星尘头脑嗡嗡,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闻言却凝住了剑势,嘴上说:“不想。”
      薛洋用他那懒洋洋的声音说:“可是我偏要说。”
      晓星尘听着眼前的人抹了抹腹部,之后大概是按住了自己的伤口,但是这人说话的声音,却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就是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想吃糖的小孩子,被人打了一顿以后,又去追那个哄骗他送信的男人,最后他找到了那个男人,他很委屈又狠高兴,大哭着扑上去告诉他说,信我送到了,但是点心没了,我还被人打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盘。”
      话说到这里,晓星尘才反应过来这是小友曾经讲过的他童年的故事。

      薛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晓星尘这一剑,打破了他对这人的幻想。薛洋想问他,你当真这么狠吗?因为我是薛洋,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对我拔刀相向?
      过往的亲密便是镜花水月。薛洋想到了此前种种让两个人势不两立的事情。薛洋杀人,晓星尘要救人。薛洋喜欢他,他却偏偏喜欢宋子琛......薛洋复仇,他偏偏要横加干涉,为常家那些垃圾出头,为杂碎说话。
      为什么,晓星尘,你总是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为什么,晓星尘,如果是我薛洋的话,你连句话都吝于和我说?
      两个人心里都有话,却是谁都不愿意示弱。兜兜转转,中间的鸿沟渐渐无可弥合。

      “那个男人刚刚似乎也被那个彪形大汉逮住了,”薛洋继续说,“揍了一顿,脸上有伤,他又看到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抱住他的腿,烦躁至极,便将他一脚踢开。他上了车,叫车夫立刻走。那小孩从地上爬起来,追着车一直跑。他真的太想吃那盘点心了。好不容易追上了,他以为车会停下来,但这个男人被他的哭声吵得心烦,躲过了车夫手里的鞭子直接抽在他头上,将他抽倒在地。然后,”薛洋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看着自己断掉的小指,脸上浮现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愚弄的笑容,说,“然后车轮就从这个孩子手上一根一根地碾过去。”
      薛洋把自己的左手举到了晓星尘染着血晕的蒙眼布前,也不管他看不见,说:“七岁!一只左手手骨全碎,小指被当场染成了烂泥!而这个男人就是常萍的父亲!晓星尘道长,你抓我上金麟台的时候,你好义正言辞,谴责我为什么灭人满门。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身上,你就不知道痛!你不知道惨叫声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来消遣我!”

      晓星尘张口:“你因为当时,恨我......”恨到屠尽白雪观,恨到如今来消遣我?
      晓星尘觉得眼前的“小友”全然陌生。此刻,在他看来,薛洋这个人简直难以理喻。不提他的杀戮,他的欺骗,而在自己面前讲起他七岁之事……仿佛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有错,他也永远情有可原。而他晓星尘经历的一切,就是活该吗?
      晓星尘几乎要被气得笑出来。他觉得,好,薛洋你要讲理,我便陪你讲理。
      “常慈安当年断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要报复,也断他一根手指就好了,实在记恨不过,你断他两根,十根,就算砍掉他一条手臂也好。为什么要杀人全家?难道你一根手指要五十多条人命来抵?”

      薛洋也觉得可笑。太可笑了,自己太可笑了。其实他想要的,不过是晓星尘能多少理解他。再多奢望一些,不过是晓星尘能向着他,哪怕是看在过去三年的情份上。
      而他早就该知道,这从来都不可能。
      两个人的经历、观念之间,何止天差地别。
      薛洋的妄想在此时此刻彻底破灭。

      想想自己,演了这么久的心思单纯的少年人,真是可笑。薛洋扬起嘴角,认认真真,有一说一:“当然,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五十多个人而已,怎么抵得上我一根手指。”
      晓星尘被他气得脸色发白,继续问道:“那旁人呢?你又为什么要涂白雪观,为什么要弄瞎宋子琛道长的眼睛。”
      是呀,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了眼前这个,早上还浓情蜜意,转眼就可以拿刀捅自己的人吗?为了眼前这个,和自己相差甚远,根本不可能心心相惜的人么?
      薛洋反问:“那你呢?为什么要妨碍我的事,为什么要帮那一家杂碎出头?哈哈哈哈哈,常萍原先是如何感激涕零,后来又是如何哀求你不要帮他?晓星尘道长,从一开始就是你错了。你不该插手旁人的是非恩怨。谁是谁非,恩多怨多,外人说的清吗?你一开始根本就不应该下山!你师尊多聪明呀,而你,你和你的师兄师姐,为什么不好好听她的话,待在山上修仙问道。搞不懂这世上的事,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应该入世!”

      晓星尘本就没薛洋能说,此时更是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的可怕,冷酷到可恶。
      到头来,你就这么恨我吗?
      一如当年,骗自己说他会放弃妖丹,转头却背信弃义。一如当年,他屠尽白雪观上下,到头来却没有一句歉意。三年的朝朝暮暮,到头来一切都是谎言,因为他恨自己,他要自己失去友人,失去双目,失去理想,这还不够,他还要自己连爱情,和尊严。
      晓星尘以为自己遇到了可以共度余生的人,想不到却是因自己眼盲,是仇人在身旁看笑话。
      哪怕是半点的歉意,都能让晓星尘冷静三分,但是这个人就是如此理直气壮……
      他想起薛洋戏谑的那句“好玩呀,怎么不好玩”,眼眶和颅骨传来剧烈的针刺感,他忍无可忍说到:“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晓星尘看不到薛洋的脸色。
      他不知道,眼前人的眼中最后一丝不甘和隐忍褪去,变成了赤裸裸的侵略和毁灭的欲望。
      霜华一剑刺破了薛洋的侥幸,而此时一句恶心则斩断了他脑海中最后一根理性的弦。
      薛洋阴冷地笑了几声,说:“晓星尘,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你。我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品性高洁之人,就是你这种,以为自己做点好事,世界就变美好的大傻瓜,白痴,天真,蠢货!”薛洋的声音失控,夹杂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绝望,“你恶心我,很好,我会怕人恶心吗?”
      想跟我划清界限?门都没有!
      薛洋接着说:“你有资格恶心我吗?”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变得温和,甚至有些亲昵。

      “你记不记得两年前,我们是不是每隔几天就出去杀一堆走尸啊?”
      晓星尘觉得不安,说:“你现在说这个什么意思?”
      薛洋说:“没什么意思,就是可惜你瞎了两个眼珠子都被自己玩没了,看不到你杀的那些走尸被你一箭穿心的时候多害怕,多痛苦。那些跪下来流着泪给你磕头,求你放过他们一家老小的,要不是舌头都被我割掉了,他们一定会放声大哭,高喊道长饶命的。”
      晓星尘终于控制不住,浑身都抖了起来,半响,他才艰难说:“你骗我,你想骗我。”
      “是的,我骗你,我一直在骗你,谁知道我骗你的你都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薛洋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眼睛还在一股股往外冒血,晓星尘觉得眩晕,他踉跄着劈剑朝薛洋砍去:“闭嘴!你闭嘴!”
      薛洋看着晓星尘失控的样子,宛若修罗,笑容里没有一点温情,仿佛在看着猎物一步步走向自己挖好的陷阱一般。他从容后退,左手打了个响指,说:“好,我闭嘴,你不相信的话,就跟你身后那只对对招,让他告诉你我有没有骗你。”
      剑风袭来,晓星尘下意识持霜华反手格挡,两剑相交,他就怔住了,唇色惨淡接近白色。他很小心,很小心地开口求证,说:“是......子琛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宋岚站在他身后,双眼不见瞳仁,手持长剑,完全受薛洋控制着。
      薛洋完全可以继续指使宋子琛去攻击晓星尘,但是他没有动,他任由晓星尘顺着剑往上摸,极尽小心,终于摸到了剑柄上刻着的“拂雪”二字。
      其实在两剑相交的一瞬间,晓星尘便能断定面前这人是谁了。但是他像是久久不能确定一般,摸了一遍又一遍,连掌心被刀锋割破了也不在意。他整个人颤抖着,声音几乎都散了一地,说:“子琛......宋道长,宋道长是你吗?”
      薛洋看着失魂落魄的晓星尘,咬紧牙关,却还是挂着一脸得意的笑,也不着急打断他们,像是绝对的胜利者一般。
      晓星尘蒙眼的布袋已经彻底被血浸湿,他手术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怎么,说:“怎么回事.....说句话......谁说句话!”
      这个时候能搭他腔的也只有薛洋了。
      “看来不需要我再告诉你,昨天你杀的那具走尸是谁了吧?”
      当的一声,霜华坠到了地上。
      薛洋顾不得腹部的疼,爆发出一阵大笑。
      晓星尘终于支持不住,跪在了木然站立的宋子琛面前,缓缓的抱住头,然后撕心裂肺地哀号起来。

      薛洋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看着狼狈的晓星尘!他恶狠狠地:“怎么啦?你们两个好朋友见面,感动得都要哭了,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心脏一抽一抽的,薛洋却越来越亢奋,像是发泄一般,烦躁地走来走去,用一种既狂怒又狂喜的语气破口大骂:“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晓星尘匍匐在宋岚的脚边,形容甚至有些枯槁,仿佛在小声地重复地说着什么。从唇形看,像是在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薛洋走到他身边,冲他吼到:“你一事无成,一败涂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晓星尘满脸鲜血,原本洁白无瑕的袍子上也沾满了鲜血和尘土。
      受了极大的刺激的他,甚至都不明白此时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被欺骗这么多年,将仇人当做挚爱,善意和爱都被人践踏。自以为在降妖伏魔,双手却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还亲手杀了子琛......
      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出乎意料,晓星尘觉得自己平静了......不,那不是平静,而是一片死寂。如果说人的魂魄像是身体中燃着的一盏灯,那么,在这个瞬间,晓星尘体内的那盏灯被吹灭了。一切信仰和希望都灰飞烟灭,那是彻底的绝望。
      他努力了很久,才开口发出声音,声音像是呜咽,他听见自己说:“饶了我吧。”

      一旁的薛洋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他吼道:“你刚才不是要拿剑刺死我吗?”有一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刺啊,怎么现在又开始讨饶了?”
      薛洋的怒吼和大笑渐渐远去,对于晓星尘而言,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一样。
      晓星尘听见一声冷笑,这却不是薛洋的声音,而是来自自己心底。
      薛洋,你赢了。
      子琛,对不起,不能为你报仇了。
      呵,真是值得的一生。
      晓星尘拿起掉在地上的霜华,那姿势就好像他平时在灶台边做饭时,随手拿起一件炊具时一般。然后,他调转剑身,剑锋架在了自己的颈项之间,没有丝毫犹豫,一道澄净的银光闪过,白光刺痛了薛洋的眼,然后,是猩红色,是从晓星尘颈部喷射出的鲜血。
      晓星尘的大笑和嘲弄也戛然而止。

      薛洋以为晓星尘的剑会指向自己。
      有一点茫然,他走到晓星尘一动不动的尸体身边,低下头,扭曲的笑容慢慢回落。他觉得自己眼眶发烫,鼻子发酸,但是他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都是你逼我的,死了才好,死了才听话。”
      薛洋探了探晓星尘的呼吸,捏了捏他的手,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的迹象。但是他毫不慌乱,驾轻就熟地端来一盆水,像过去无数次一样,用毛巾把晓星尘脸上的鲜血擦得干干净净,给他换了一条新的绷带。然后他熟练地在地上画好了阵法,将晓星尘的尸体摆好。
      过一会儿两个人就又能见面了。到时候不知道晓星尘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薛洋略带恶意地想。
      成为自己的凶尸,他才真的无处可逃了。

      薛洋在旁边耐心地等,等得无聊了,想起还留着晓星尘之前给他的一颗糖。他掏出来,把糖放到嘴边,想了想,他忍住没有吃。
      刚才他的话说得是有点过火了,因此有点自我惩罚的感觉,他把糖收了起来。
      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为自己开脱。
      杀死宋子琛,是因为宋子琛自己找上门来。不是他死,就是薛洋自己死。
      而晓星尘杀死宋子琛的事,薛洋本来也没打算让他知道的。上次挖了宋子琛的双眼,晓星尘就把自己眼睛抠出来给了他,这次他要了宋子琛的性命,薛洋吃一堑长一智,本来绝对不会告诉晓星尘。但是刚才真的是气急了,谁让晓星尘下手那么狠......想到此处,薛洋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伤口,这才草草给自己包扎了一下。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太冲动了。
      等下晓星尘醒过来,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才好。

      想着想着,天色越来越暗。
      薛洋突然发觉,晓星尘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觉得有点心慌,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移开了晓星尘的身体,把阵法又检查了一遍,反复确认,思索了片刻,还是全部擦掉,又重新画了一次。
      然而,又等了一个时辰,晓星尘还是躺在那边一动都不动。
      薛洋突然起身,冲过去,把手放到晓星尘的额头上,闭目探寻——探寻不到灵魂,只有在角落一些零落的虚弱的碎片。

      薛洋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觉得事情完全超脱了他的掌控。
      即便是七岁断指之时,即便是重病被丢弃之时,薛洋心中也有执念,那就是活下去,并且他会拼尽全力做到。
      然而此刻,他完全没了主意。
      变成这样的魂魄,根本无法用来炼制凶尸。
      薛洋精修鬼道,因此,片刻之间,他脑海中闪过各种所谓的补救方法,但是他知道,没有一个能行得通。
      眼下他却不愿意去细想。他后知后觉去捂晓星尘脖子上的伤口,但是血液早已干涸。晓星尘这一剑怕是用了当时的全力,深可见骨。这样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伤口,更像是一个狭长的黑黢黢的洞。

      薛洋情绪失控,忽然起身,在义庄里一阵横冲直撞,连摔带打,把整个屋子砸得七零八落。砸完之后,他平息下来,回到原地,努力控制着情绪,轻声说:“晓星尘,你再不起来,我要让你的好朋友宋岚去杀人了。
      “这座城的人,我会全部杀光。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不管真的可以吗?”
      ”我要把阿箐那个小瞎子活活掐死,曝尸荒野,让狗把她啃得稀巴烂!“
      无人回应,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薛洋怒喝:“晓星尘!”他把晓星尘揪着领口揪起,盯着手中拎着的这具尸体,他忽然意识到,昨晚,这具“尸体”还在自己的怀里,还轻轻搂着自己的脖子,冲自己柔柔地笑着;今早出门前,他还送自己到门边,让自己注意安全......
      缓缓地,薛洋把这句冰冷的尸体松松地搂在怀中,像是怕弄疼他一样。语气中的狠厉消失,薛洋凑到他耳边,痴痴地说着:“晓星尘,你醒一醒好不好?你不是说,我犯了错,只要改了,你就会原谅我吗?晓星尘......”

      薛洋想起,之前晓星尘被蓝秀抓走的时候,也伤到了颈部。当时他明明心疼得不得了,一圈一圈给他缠着绷带,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怎么刚才,自己都没有想过晓星尘会疼呢?
      而现在已经太晚了。薛洋知道,晓星尘根本感觉不到疼了。他已经死透了。
      呆滞片刻,薛洋突然拽过晓星尘的胳膊,把他背了起来然后走出门去,口中碎碎念着:“锁灵囊,锁灵囊......你需要一只锁灵囊......”
      ......

      一见入目,二见难忘,三见倾心。
      兜兜转转再相聚,无奈,一个眼瞎,一个心盲。
      三年的朝朝暮暮,终须新仇旧恨一齐清算。
      最终,他还是弄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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