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同人]为晓霜华》lil莉落

100、第 100 章

　　夜里，眼前的草木冢如同海上隆起的巨兽，只能隐隐看见高耸的轮廓。平日里的草木冢决非如此，薛间的修为足以让草木冢光华流转。更何况，延灵不在草木冢上。他不在的时候，薛间更会催生整座岛屿的草木妖灵的光——那是指引延灵归家的灯。

　　无需细想，草木冢肯定出事了，前方肯定有陷阱。但是延灵不能逃避，他必须去到薛间和他尚未出世的孩子身边。
　　进入草木冢的地界，隐隐能闻到一股焦糊味，是大火之后的味道。
　　植物畏火。平日的草木冢，即便是修为尚浅的人，也能听到植物的呼吸声。此时，却万籁俱静，从来没有一种安静如同此时，瞬间点燃了延灵的愤怒。
　　然而他这个人，越愤怒，外表就越冷峻。

　　“恭候多时，延灵道长。”
　　此言一出，上千火把亮起。漆黑的灌木丛里，竟然已经隐藏了千军万马。
　　说话的，自然是金光善，是不久之前延灵才在血雾中看到的那个人，是那个围追堵截藏色和魏长泽让他们自刎而死的人，是下令追杀魏无羡、连一个幼童都不放过的人。
　　即便做了那么多事，此刻，这人还是在高阶修士的重重保护之中，气定神闲地看着延灵。
　　金光善身边的，是温若寒，还有好些延灵觉得面熟的家主，甚至包括蓝氏的蓝启仁和聂氏宗主。
　　“延灵！亏我当初当你是正人君子，未曾想你竟然遁入魔道，祸害苍生！”蓝启仁怒斥。

　　不仅仅是延灵。
　　此时此刻，连晓星尘都觉得好笑。
　　这些人，互相欺瞒，互相说服，因为种种不同的心思，聚集在此，要讨伐延灵。
　　然而，这在场的，若说谁称得上正人君子，谁心最善心系苍生，在晓星尘心目中若延灵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然而，他却成了这些人口中的大魔头，成了他们讨伐的对象。
　　这些不请自来的那些人，包括晓星尘曾颇为敬佩的蓝启仁，此时看起来也愚蠢得让人想笑。
　　这些人口口声声的正义，不过是贪婪和愚蠢的遮羞布！
　　这些人口口声声的正义，就是屠杀成百上千的没什么攻击性的草木妖灵，就是对怀着孩子的女人下毒手！

　　这些人面前的空地上，伏地而倒的，便是薛间鬼取。
　　她法力几乎散尽，嘴角沾血，身上的伤口让人不忍细数。
　　最触目惊心的，是一柄插入她腹部的剑，从她的后腰贯穿而出。薛间鬼取气息微弱，却还保有神智，一只手握着剑的底部，另一只手抚着腹部。
　　她抬头看延灵。
　　依旧是当初那双能把延灵的魂都吸进去的眼眸，只是此时，分外暗淡。
　　薛间鬼取的神情依旧淡淡的，对延灵说：“......我没守住，对不起。”

　　“延灵道长，事到如今，你束手就擒，将功补过，我们便还有商量的余地。”
　　若晓星尘能说话，他怕是要问问——将功补过，何过只有？
　　此时的延灵，却半句废话都不想说。
　　金光善老神在在，可见他内心笃定，今天这种局面，延灵插翅难飞。
　　愚蠢，太愚蠢了。晓星尘心中默叹。千军万马又如何？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以延灵的本事，玉石俱焚，不是不能。
　　金光善啊金光善，你若想从延灵身上得到东西，胁迫他，还有可能。然而，你对他所爱的人，下如此的狠手......
　　看来这金光善是真的没有心。
　　他千算万算，却偏偏不懂一个心中有挚爱的人的软肋，还有逆鳞。

　　延灵怒极反笑。
　　天地裂变之前，延灵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对薛间鬼取：“鬼取，稍等一下，我马上就解决这一切。”
　　第二句是对乌压压一片的、志在必得的正道人士：“你们这些人，快逃哦。”
　　语毕，只见他展开双臂，手心向上，双手手心如同皲裂一般，有光从里面渗出。
　　左手是融融的日光色，右手白光冷若冰霜。
　　延灵仿佛嗟叹一声，随即轻轻说了一声：“召。”
　　然后，便见他握紧拳头，但是手中的光却更盛，如同沙子从指缝中溢出一般，那光也分成好几束射出。
　　射到的地方，海水开始翻涌，陆地开始颤动，不小心被扫到的人竟然开始惨叫，顷刻间皮开肉绽，白骨翻出。

　　在场的人看到同伴的死状，义愤填膺的少了，逃跑的倒是也没几个，仿佛被这种可怕的力量震慑，拔不动腿。
　　“这......不可能。他怎么......”金光善变了脸色。
　　在他看来，延灵久久不反抗，必然是穷途末路，怎么会还留有这种手段？
　　“看那个人影！看，是什么妖怪？”有人惊叫。
　　金光善看去，延灵握着寒光的右手边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儿童大小的人影。
　　什么妖怪？那是天下多少人想要得到的......月棂剑的剑灵！
　　延灵的左手边也出现一个身影，是日光色的，形态却更幼小，卧在那里，仿佛沉睡一般。

　　“延灵大人......”月棂眼神迷离，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有点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召唤我？咦，日枢，哦不，降灾他，他怎么了？”
　　延灵再也不像之前的大哥哥一样，脸上带着笑意、暖意。只见他冷酷的脸上染着阴霾，斜睨了一眼还在沉睡修养的降灾，说：“以吾之血，祭尔邪神之灵，日枢，醒来吧！”
　　此言一出，只见延灵的左手皮肤像是被灼烧一般，片片剥落，渗出的血顺着日光流入沉睡的降灾体内。

　　晓星尘有些紧张地看着月棂。
　　虽然从未在现世见过剑灵，但那是伴他长大的宝剑......晓星尘从不知道延灵可以在没有剑的情况下召唤剑灵，他从不知延灵这样做过。
　　他有些紧张，不知道延灵要月棂做什么，不知道月棂会如何反应。
　　月棂，如此陌生的名字。晓星尘明白，此刻的剑灵，是月棂，而不是他的霜华。
　　只见月棂湛蓝的眸子被光映衬得近乎透明，竟然显现出一种疯狂的神色。
　　“延灵大人，要战，是吗？好久没有战争了，终于......终于。”

　　晓星尘想起古籍中的记载。
　　日枢和月棂，是上古神剑，在一场场战争中，这两把宝剑都是扭转战局的存在。
　　如何扭转的呢？
　　必然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晓星尘听过无数的描述。
　　血河及膝，白骨成山。

　　日枢和月棂，是骨子里嗜血好战的剑。
　　这两把宝剑，抱山散人都给了延灵。也许是因为他了解延灵的心性。延灵是一个即便拥有他们，也不会使用他们的人。
　　只是，今天，延灵终究是破例了。
　　另一边，降灾吸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长到和月棂差不多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双眼赤红。
　　“血......我要血......”降灾似乎没有神智，不断地重复着“我要血”这一句。
　　“废物，等会儿有你吸血的时候。”月棂说。
　　这期间，月棂也变了样子，类似于人类的脸庞变得惨白，他张开嘴，露出内外几排尖牙。
　　这是霜华，又不是霜华。晓星尘的佩剑是霜华，他却从未了解过霜华的这一面。

　　“怪，怪物啊......快逃啊！”已经有人开始惨叫，离开。金光善也在护卫的团团保护中离场。
　　唯一还在留恋的，是温若寒。他是个对力量着迷的男人，留着血的延灵、赤眼的日枢和长着獠牙的月棂，对别人来说可怖，对温若寒来说，却是他求而不得的神物。
　　“快走了老温，不要命了？”
　　聂宗主原本也在人群中，离开时经过温若寒，对着他的脑袋拍了一下。
　　温若寒看着聂宗主的背影，眼中闪过杀意，但是暂时按捺下去，揉了揉被拍的地方，先率领自家门下的人开始撤离。

　　“呵呵，真以为能跑掉么。”月棂冷笑，似乎只等着延灵一声令下。
　　“不必全灭。五百人，祭祀。”延灵开口，声音极冷，没有商量的余地。
　　月棂似乎有些失望，但是耸了耸肩，瞬间，和降灾化成两道光，飞入人群之中。
　　从空中向下俯视，这两团光，仿佛杀戮机器，他们盯上的人，瞬间爆体而亡。
　　人群惊慌拥挤，踩死的人估计也能堆成一座小山......

　　晓星尘看着这样的“霜华”。
　　他告诉自己，这不是霜华。这是月棂，是晓星尘从不认识的月棂。
　　但是，霜华就是月棂。非把他们区分开，就太自欺欺人了。

　　杀戮的过程中，延灵落到地面，抱起薛间，带她去到一处高台。
　　下面是地狱一般的场景，延灵的眼里却只有薛间。
　　薛间受的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救不活。
　　延灵一手搂着薛间，一手轻抚在她隆起的腹部。那腹中胎儿，已经没有了生命。
　　一滴眼泪从延灵的眼中滑落。
　　“对不起。”延灵说。
　　薛间神智已经涣散。她的脑袋靠在延灵的肩上，张了张口，却难以发出声。
　　“对不起。”延灵又说了一遍，然后把耳朵凑到薛间嘴边。
　　“洋儿......对不起。”
　　这是薛间最后说的五个字。
　　洋儿，对不起。
　　延灵看着薛间的眼睛。那双眼睛已经彻底暗淡无光。
　　延灵说：“我会弥补的......放心吧，鬼取，你就当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很长很长，但是一定会醒来，等你醒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延灵抱着薛间，像是哄她入睡一般，很久很久，久到薛间身体冰凉，久到......屠杀已经结束。

　　已是午夜十分。
　　草木冢重归清净。
　　渡口停泊着成片的空荡荡的船只，随着波涛晃动。这些空掉的船只，是原本一些人离开草木冢时应乘坐的。只是，他们再也离不开了。
　　摄取了足够鲜血的月棂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样子。他牵着依旧没有完全恢复神智的降灾，回到延灵身边。
　　“要复活她吗。”月棂问。
　　“是，但不用你们。”
　　延灵的手中握着一块黑木，一株枯草。
　　“咦？这是什么，灵魂盘踞在上面。”
　　“我也不懂，也许和薛间家族与草木之灵的渊源有关。我需要去找了解的人，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我们现在......”
　　延灵没有说话，眉间隐忍，却终究是握住了原本插在薛间的腹中的宝剑，手腕施力，然后，从薛间的尸体的腹中剖出一枚死胎。
　　胎儿身体已经发紫。
　　晓星尘不忍看。
　　“给他续命。”

　　延灵本意就是如此。他可以用锁灵囊收集薛间的灵魂，再为她续命，只是寄魂木帮他完成了收集灵魂的任务罢了。
　　但是薛洋的复活，却必须要日枢、月棂两把剑。
　　未出生的婴儿，灵魂不完全属于人世间。若婴儿死去，灵魂会从彼岸直接飘落到枉死城。去了那里的灵魂，百年之内无法投胎，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终日与恶鬼相伴。
　　能把不完全属于人间的灵魂夺来，非这两把上古神剑不可。
　　延灵不能让自己的骨肉就这么死去，绝不能。
　　这世间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延灵想让薛洋走一遭，起码比枉死城那个无望之地好一点。

　　之前那些修士们放的火并没有灭干净。掩藏在枯枝和灰烬下的火苗渐渐复燃，窜起。
　　焦糊黑暗的大地，很快亮起团团簇簇的火苗，然后连成片，宛若地狱。
　　而延灵，毫不吝啬地燃着自己的修行，为他和薛间，为剑灵以及薛洋，护住一小片区域。
　　“我们能修补他的灵魂，但是他的身体死了，肯定不能用了，怎么办呢？”
　　“让我们来帮忙吧。”
　　发出这声音的，是之前在大火中逃脱的植物之灵们。
　　“薛间一氏，不可无后。以草为心，以木为骨，以血化形，让我们为他重塑肉身。”
　　“那就拜托你们了。”延灵把薛间灵魂寄着的枯草和黑木装入怀中。
　　“月棂，起死回生之法完成后，你便回到山上，别忘了你现在是霜华，是晓星尘的佩剑。降灾，倾你所能，护洋儿周全。草木之灵亦如此。”

　　延灵继续散着自己的功力，为这草木冢下了一道结界。
　　若是从岛外看，仿佛这岛整个沉入海中一般，从海面消失不见，但其实，岛还在原地，只是自此，与世隔绝，再也不适宜活物生存。
　　结界完成后，延灵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然而，薛间灵魂微弱，他不能久留。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两只剑灵和草木之妖围在中间的胎儿，眼中似乎有泪，但是他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神坚定。
　　“对不起，洋儿。”延灵离开前，最后说的，也是这五个字。

　　语毕，延灵在虚空中画了一扇门，迈入门中便消失了。
　　晓星尘的识魂却留在了这座岛上。
　　兴许是他不知道延灵去了哪里。兴许是他跟着延灵的执念没有那么强了。
　　此时的晓星尘，竟然对这个胎儿有终莫名的心疼和亲近感。他哪儿也不想去，只想留在原地，想陪着这个婴儿，看着他复生、长大。
　　晓星尘在原地坐下。
　　此时的他，有着无尽的时间。他就在这里陪着他。

　　周围的尸骨随着两只剑灵施法而焚烧，风化，最后化归尘土。
　　草木之灵寄生在胎儿的身体上，渐渐融入。身体已成青紫色的胎儿仿佛干瘪下去，却顷刻间又成了人形，手脚粉嫩，胸膛开始起伏。这画面看上去有点诡异，若是蓝启仁那类人在，怕是要喊着“妖孽”“逆天”而对这个婴儿下杀手。
　　但是，看到了那些人是怎么不留余地地夺走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的生命，看到了延灵是如何竭尽全力也要给他续命......最起码，晓星尘绝对不会认为，这个孩子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仍旧有植物的筋脉连着这个婴儿的身体。浓烈的夜淡去，植物不但没有离开婴儿的身体，反而渐渐将这个孩童缠绕，最终，植物仿佛是结成了一个黑色小棺材形状的果实一般，婴儿就在里面。
　　“这是做什么？”月棂问，问出了晓星尘想问的问题。
　　“没有人类，他需要持续的养分，直到他彻底算是活着。”
　　月棂耸耸肩，这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喂，你，”月棂对呆呆的降灾说，“好好看着，我要回去了......你是不是脑子彻底坏掉了？算了，小崽子没出来之前，你睡一觉吧.....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虽然吵吵嚷嚷，月棂终究在日出之前离开了。
　　月棂回到了这个时候的晓星尘身边，去做回“霜华”。但是，月棂赶去守护的那个晓星尘，和这个识魂之间，谁才是真正的晓星尘呢？
　　想到当时的自己，此时，只剩一道识魂的晓星尘，竟然觉得当初的自己是陌生的。
　　想了些有的没的，晓星尘甩甩头。这些想破脑袋也没有答案的问题，晓星尘暂且搁置不去管了。

　　晓星尘就这么在这棺材形状的果子旁守着。
　　他有一个想法要去验证。
　　如果，这些草木妖灵需要一些时日才能让这个孩子“彻底算是活着”，那么，这个薛洋的出生时间和年龄......

　　晓星尘作为一道无需吃喝的识魂，这一等，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就没有动过。
　　期间，他有过一些愤世嫉俗的想法。
　　曾经的自己想要救世。
　　救世，救哪个世？
　　苍生，谁为苍生？
　　这世，难道不是那流落在外的异族人的世？难道不是那千夫所指的鬼修的世？难道不是那于人无害的草木之妖的世？
　　苍生，难道他晓星尘的师兄师姐不为苍生？难道那遗世独立的薛间姑娘不为苍生？难道那已有心跳的腹中胎儿不为苍生？

　　曾经的晓星尘，怀一颗赤子之心，下山救世，想不到，到死都是糊涂的，到死后才看懂这世间。
　　不过趋利避害，成王败寇罢了。
　　世事就像是裹挟着泥土渣滓的洪流，一泻千里。而在这洪流中逆向站立，想抓住什么，想护住什么的人，如今的晓星尘，却连帮他一把的能力都没有。
　　污泥掩白骨。
　　多少英雄，连说出自己故事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时间流逝，那些想法淡去。
　　冬天，大雪覆盖了这座岛上满地的疮痍。
　　春日，冰雪消融，被火焚烧生灵尽逝的地方，竟然长出了一些嫩绿色的幼苗。
　　夏日，蓝天艳阳，午后暴雨滂沱，冲刷这片土地的焦糊，铁锈，血腥之味。天地便是如此健忘，空气中已经有了生的味道。
　　秋天，丰收和枯败先后到来，却不过是让土地为哺育来年的生命休养生息而已。
　　晓星尘的头脑终究是渐渐放空。

　　算着时日，算着年龄，晓星尘心头那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想，越来越强烈。决心等一个结果，但是，晓星尘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晓星尘只是想亲眼看到，他与那个人，是否真的有这样的缘分。
　　春夏秋冬，这样的轮回不知持续了几轮。
　　直到有一天，那个棺材样子的果子，裂开了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