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夜袭 ...


  •   雪还在下,但已经小了很多。

      温辞随意握着缰绳,舒舒服服地缩在红色锦缎的披风里,此时他已经把雁门关远远的抛在了身后,八年的脱胎换骨,在他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乌发上沾了些灰色毡子的碎屑,他没有去理,眯着眼回忆着云中城。
      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吗?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祝景炎的那天。

      铺天盖地的大雨,比暴雪还要残忍,淅淅沥沥砸的人头皮发麻。幼年的温辞用几句话骗走了照顾他的乳娘,独自弄开了高窗,趴在窗边看雨。
      他看见院子里的芭蕉扇被雨打的歪歪斜斜,一只小黄狗无处躲藏,在院子里兜兜转转地发出哀鸣。
      “吵死了…”温辞翻了个白眼。
      雨水本该澄澈透明才对,温辞却看见,丝丝缕缕的淡红色缓缓蜿蜒过他的视线。像一条极有灵性的蛇,死死地缠上了他。
      血…哪里来的血呢…
      温辞咬了咬牙,从床底下摸出父亲给他的描金短刀,戴上小小的斗笠,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雨帘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隐隐约约看到,有一团黑色的身影缩在门边,一动不动,伴随着雨水的冲刷,他身边的地面已经一片殷红。
      “你是谁…”
      温辞努力装出威严,小短刀出鞘半寸,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陌生人。
      黑黑的一团抬起头,居然也是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团看不清楚的破布,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救我…”
      他的眼神绝望而单纯。

      “像只湿淋淋的落水狗…”他嘟囔了出来,转瞬却无声地笑了。
      他拍了拍背囊里的新丰,依旧散发着饱满的酒香。
      他想到祝景炎喝了酒之后,一定会揽着他的肩膀,试图揉乱他的鬓发,他转过身不去理,心里却是温暖的。
      “怎么一捡回来,就甩不掉了呢。”

      天色渐晚,温辞走到了一处镇子,欲寻个客店歇歇。
      他收慢了马,环顾着周围景色,他很熟悉这里,温睿在闲下来的时候,会偶尔带着他和姐姐来玩一会。但是幼年的温辞从来不喜欢这里,每当温琳兴冲冲地挑着胭脂水粉时,他总是沉默着站在一边。

      为什么不喜欢呢,大约是某一天,温琳递给他一个精致的碧玉小扳指,他抬起头,茫然地问:“姐姐?这个是你买给我的吗?”

      “当然不是啦。”温琳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整理白瓷盒子里的胭脂——又多了好些新色——仿佛要告诉他什么惊天秘密一样,“这个是玉器行的于掌柜送的,爹爹没有告诉你吗?我们在这里吃的玩的,都不用我们掏银子的。”

      “为什么…”温辞听呆了。下午吃下去的绿豆糕梗在喉咙里,非常不舒服。

      “我偷听过爹爹说,这个镇子的人受了爹爹的恩,都要做牛做马来报答爹爹呢。”温琳的脸上露出藏不住的得意,“我每次来这里,香粉铺的林大娘都会给我好些宫制绒花,让我在爹爹面前多说好话呢。”

      “做牛做马报答他…这种话是镇上的人说的吗…”温辞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不是啊,镇上的人哪会说这种文绉绉的话,这是爹爹的一个手下说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温琳困惑地看着他。

      温辞只想笑,能相信这种鬼话的,恐怕也只有温琳了,她那么喜欢她父亲,觉得他无所不能。
      从那之后,温辞便怀了另一种感觉,他突然觉得,父亲和姐姐,真的陌生极了。

      “小公子,赶路吗?搭个伴一起?”
      沙哑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温辞回过头,一匹高头黑马向他靠过来,堵死了细细的羊肠小道。
      他眯眼看着马背上的人——他全身裹在黑色的油毡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鼻梁上似乎有烧伤的痕迹。差不多比他高了一头,看不出年龄,只觉得阴冷。

      “是,不过我走的慢,还是不耽误大哥走路了。”温辞只想离这个人远点,拱拱手,换上了精心排练过的微笑,伸手将鬓发掠上去,“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改天请大哥喝酒。”

      “小公子真会说话。”那人嗤笑一声,拍马与温辞并行,“小公子是回家吗?”

      温辞一手挽着缰绳,一手去摸袖里藏着的三把刻花的叶刀。这是他惯用的利器,初看去纤细华贵,宛如名家贵姬把玩的珍品。刀锋却极其锋利,用精钢打造,吹毛断发,偶尔温辞心情好,还会一遍遍地淬上蛇毒。他很少用过,却也从未失过手。

      他带上了笑意。
      “是,不过大哥恐怕是回不了家了。”

      一道银光铮然撕裂寒冷的空气,带着杀机扑面而来。艳红牡丹亦沾过修罗场的血气。趁着黑衣人躲闪,温辞甩了斗篷,露出里面的劲装,并不恋战,策马一路狂奔。

      “这么多年了,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这种东西能杀人吗?”黑衣人也抖掉油毡斗篷,拔刀出鞘,暗银色的刀背反射着寒光,阴冷的声音直追着温辞,“你跑啊,跑快点,跑到你爹那里去,让温睿好好看看,他的宝贝儿子,是以什么样的狼狈样子跑回来的,对吧,温公子?”

      温辞不说话,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出关的风声已经散了出去,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明里暗里恨温睿的人,像嗜血的饿狼一样等着他,准备把账算在他头上。

      他只觉得好笑,取了温睿性命的未必不会是他,可偏偏这些人不明白,还以为只要得到他的命,温睿就会伤心的肝胆俱碎。他没法那么想,那不是温睿。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温睿一定会抛下文官的矜傲,亲自带兵踏平这片土地,但温辞知道,这只是为了荣誉,而不是为了他。

      红鬃马突然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抬起,死活不愿意往前再跑一步。借着雪夜的月光,温辞清清楚楚地看见,马前乱草掩盖的是深不见底的峭壁。
      黑衣人也看见了。他收慢了马,狞笑着慢慢逼近:
      “我改主意了,小公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温辞松开缰绳,轻轻拍拍马脖子,转过身慢慢整理碎发:“有趣,说来听听,没准就答应你了。”

      “啧,真是个有骨气的。去吧,跳下去,活了,你这条命就是你自己的了。”他提着刀,慢慢走近温辞,“如果你不跳,我保证,一点点地弄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来,小公子,自己选一个吧。”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突然变得无趣了许多。”温辞翻身下马,重新绾了发髻,闲闲地盯住那个人,“大哥想必也想带一副皮相好点的尸体回去复命,这是不准备给我全尸了?”

      “温公子果然姿容不凡,可惜在下除了杀您,对您没什么兴趣,是不是全尸无所谓,您能凉的彻彻底底最好。”黑衣人擦着刀,淡淡地说。

      “那您闭上眼,免得温某的血减到您脸上。”温辞后退一步,转身看了看高崖,毫无犹豫地一步跨了出去。

      “叶子,叶子,你醒醒。”
      林荃笙好看的眉头皱起,摸着叶寒的脉搏。叶寒从雁门关回来之后,几乎一半时间是在睡着的,冰凉的毛巾换了一块又一块,他的额头却依旧烧的火烫。
      “是师父啊,师父给你做了你喜欢的芙蓉糕…”
      林荃笙只能一遍遍地呼唤他,偶尔他会醒来一次,疯了一样推开林荃笙的手,反反复复地念叨一句话:“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赵大哥…”

      在他第七次醒来之后,林荃笙叹了口气,走到外间,裁了一张薄薄的生宣,研墨提笔。她知道,她是拉不回来她的徒弟的,但是有一个人或许可以。
      开头的第一句,是她娟秀的字体:
      “吾友苏烈,见字如面。”

      她搁了笔,招来腿上系着银环的信鸽,郑重地将短信卷起,伸手亲自放飞。
      快点飞,快飞到北疆去,让那个人来。
      她默默地祈祷:
      我不会责备他踩坏了药草,也不会阻止他下套子逮野兔,只要能让小叶子回来,他做什么都行…

      里间的叶寒并不知道这些,他的梦里只有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