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冉冉》鸽叶组

10、交易

　　昏昏沉沉间，温辞做了一个梦。
　　他从悬崖上坠下，疾风呼啸中，竟觉得这样死去也不错。
　　不必像上吊那般狼狈难堪，不必像饮鸩那般七窍流血，也不会遭万箭穿心之痛，受千万人唾骂之辱，他会碎在这天地间，虽然留不得全尸，至少是干干净净的。
　　他还记得被狼崽柔软的舌舔过后湿热的触觉，他还记得母狼被贯穿喉咙后断续的呜咽，他看着那群可怜的狼崽挤作一团，吱吱乱叫，他皱了皱眉，好看的手指握住了冰凉的剑鞘——
　　失去母狼庇护的幼崽，又能活多久呢？它们只会凄惨地饿死，成为林中其他野兽的美餐。
　　温辞从小娇养着长大，也许是因为那张生得过于柔媚的脸，让温家人习惯了把他护在身后，但从他赴雁门关的那一刻，年幼的温辞就永远死在了十二月的风雪里，他一颗玲珑心被毁得千疮百孔，在一场嚎啕大哭中输尽了一身傲骨。
　　他得活着，无论他想做什么，他都得先活着。
　　狼的血粘稠冰冷，不知道人是不是也一样。温辞漠然地用手指抹去唇角的鲜血，压抑着胃里的灼痛站起来。
　　他再也不能干干净净地死去了。
　　“小辞？”
　　温柔的嗓音把温辞从冰冷的梦境中拉出来，他展了展眉，手指猛然蜷起，拉住了那个声音主人的衣摆。
　　“别走……不要走……”
　　祝景炎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昨天还是受凉了，烧得滚烫。温辞感觉到触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你怎么来了？”
　　“你发烧了，我去给你熬点药。”
　　对着温辞，他到底是没有脾气的。他轻轻拨开那只无力的手，把它小心放进被子里，然后才沉着脸走了出去。
　　祝景炎昨天就收到了信，是给温辞的，不过被他截住了。
　　信里夹着一张药方，还有一张白纸，什么都没写，只在落款端正地刻着北疆的王印。
　　方子是温辞的亲笔，祝景炎看得出来。
　　他不通药理，只偷偷誊写了一遍，拿去询问医馆的大夫。
　　药性猛烈，少量服用确有奇效，若服用过量，轻则呕吐高热，重则致死。
　　听闻雁门关闹了疫病，死了不少人。
　　霍将军大怒，下令要清查，开方子的是个年轻的大夫，借住在温辞的茶楼里。他听说茶楼被一场火烧成了灰烬，那时温辞已经启程，祝景炎也就没有再关注雁门关的消息。而现在北疆王送来这么一封信，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毕竟闹出了人命，以霍将军的脾气，自然是不会轻饶的，开方子的是温辞，但他当时已走，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小大夫代他成了众矢之的。
　　祝景炎竟松了一口气，幸好温辞没被卷进这场纠纷里。
　　只是可惜了那小大夫，白白成了刀下的一缕冤魂。
　　不过，他是比不上温辞重要的。最后死的不是温辞就好。祝景炎想。
　　他自然相信温辞不会害那群胡商，他这么做没有必要。但收到信的一刹他还是犹豫了——如果换做八年前的温辞，祝景炎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他，但现在是八年后了。温辞在雁门关的经历他无从得知，但有什么东西从他离开那一刻就变了，他不会再是能对乞儿温言相向的小辞了。如果退回八年前，那个锦绣的小公子或许会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们的故事会永远结束在那一刻。
　　没有如果，不信来路。
　　凛庄是京城最好的酒楼，许多达官显贵在此觥筹交错，声色犬马。店小二殷勤地招待着，摸着鼓鼓的钱袋笑出了声。
　　“听说了吗，康乐王爷进京了。”
　　“那不是个甩手掌柜嘛，长年隐居在外，上次皇上寿宴都没回来呢！”
　　“嘘，小声些，谁知道这楼里有没有别人的耳目，王爷也是咱们能随便议论的，都小心点自己的脑袋。”
　　这些谈话隐隐从帷幕中传出来，店小二充耳不闻，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今天那桌客人出手大方，竟赏了他三百两，他琢磨着今晚就去隔壁的青楼，寻个貌美的姑娘，风流快活一夜。
　　“呦！几位客官，想吃些什么，里面请！”小二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人进来，他随便瞥了一眼，穿的都是上好的织锦，他不敢怠慢，忙上前迎客。
　　“寻个安静点的，隔音好的，我们家公子怕吵。”领头那人随手丢给他一锭金子，“快些。”
　　“是是是，几位里面请！”
　　年轻的公子落了座，矜贵地朝几位下属点点头，这才拿下了折扇——正是赏过一对贫贱母女的人。
　　“王爷。”一下属呈上了最新的情报，他打开信封看了几眼，随手揉皱了信纸，扔在脚旁的火炉上。
　　“早知道这老匹夫没这么老实，可也没想到马脚露得这么快。”他轻轻说着，语调平静，双眼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勃勃野心。
　　“霍邱霸占边关那么多年，培植了不少党羽，就算气数将尽，也不至于能被一朝摧毁，王爷，我们是否从长计议……”
　　“单凭我们自然不够，可是不还有个温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