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重华》紫上薰

3、路漫漫兮

　　次日清晨，华景煊拜别凌老庄主。一路车行娓娓，凌厉陪着华景煊走在最前头，谈笑间不觉已至官道。临川据天殇大陆南阙，此去京洲，依官道车行约计月余，中途还将穿宁江都而过。虽说车队押货的都是身手矫健的伙计，但凌厉每每送别华景煊时都会略略担心。
　　华景煊，明明是华国候府的嫡长子，在两个月后便将继承候位，却偏偏从小爱透了金银珠宝，别的不行却单单对做生意大有兴趣。还记得十岁那年，听水庄迎来了一位贵客。在京洲织造掌柜的身后探出肉乎乎的脑袋，眨巴着眼睛打量着自己。凌厉原本只当是普通小孩，嘿嘿一笑便上前一拍肉乎乎的肩：“走！哥哥我带你去玩好玩的！”只是这个小家伙却摇摇头，笑嘻嘻地走到凌庄主的面前指着凌厉说道：“凌伯伯，他打我。”霎那间屋子里尴尬得听不见声音。然后凌庄主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招来凌厉：“厉儿，这是华国候府的二公子华景煊，还不快过来见过？”
　　然后凌厉才知道华景煊是来学做生意的，这临川的风水产得天殇最好的蚕丝，这听水庄管辖着临川大部分的蚕织，更为重要的是若干年前凌庄主和华老侯爷也曾是莫逆之交。再后来，一十四岁的华景煊成了京洲宣平绸庄的老板，每年都会亲自前来听水庄，挑选临川最精美的织品，华少和凌少也渐渐成为临川都妇孺皆知的美少年。总有姑娘年年掰着手指盼着华景煊来临川的日子，也总有姑娘会羞红着脸躲在不隐秘的地方看着华少和凌少的身影激动地晕死。
　　只是每次凌厉说起：“华少，你常常这样亲自走货，还是学些武艺傍身为好。看在哥们一场的份上，我倒可以勉为其难亲自传授你咱们听水庄的绝学。”哪知华景煊每次都只是摇摇头：“我可不想闹得家里天翻地覆，你是知道的。反正哪，凭本少爷的聪明才智，哪用得着动刀动枪这么粗鲁啊！”结果便是，听水庄这两年不断地招收弟子，加紧训练，几乎成了宣平绸庄的御用保镖。
　　“凌少，我知道你舍不得风流倜傥机智聪明的本公子。可是这日头都快正中了，您听水少庄主该不会存心让我今晚露宿荒野吧？”华景煊打开纸扇，举在头顶遮住刺眼的阳光。五月的临川，已经能够汗薄衣衫，官道在烈日照耀下，黄尘尘地蜿蜒向尽头。
　　“你这小子！得了，快去吧，一路保重。”凌厉拍了拍华景煊的肩膀，“到时候我会快马加鞭去京洲观礼，你小子可别忘了自己许诺的事！”
　　也不多言，车轱辘扬起一路尘沙。四骑打头，一乘马车，十车绫罗，一队人马漫漫前行。
　　马车上的日子是最难熬的。虽然华景煊的马车是京洲手艺最好的制造府重金打造，宽敞得躺得下三个人，内有软榻外玄铁，但一路的颠簸却不好受。更难熬的是无尽的无聊，空虚得让人不知打发。不过这却难不倒华少，自从自己执掌宣平绸庄后，边着人打制了一柄金制算盘，只手掌大小，平日里都贴身佩戴，只在这一路往来的时候，对着账簿细细核算。对华景煊来说，这金算盘的噼啪声很是可人，别人只道这华少是爱玩，所以搞出个宣平绸庄，哪会懂什么帐，怎会算得清楚啊。却不知在这车厢里，在这官道上，华景煊却将宣平绸庄的来往支入算得一清二楚。
　　这次运送的货物中，除了普通的绫罗绸缎，却还有一匹十年织就的羽化蝉翼。羽化蝉翼，是由雪蚕织成的丝绸的专称。普通的桑蚕和柞蚕，都喜生活在温暖的气候中。而雪蚕却只在下雪天吐丝，常常未成蛹便羽化。每年的雪蚕丝只有寥寥少量，织不到一方织女便将其存放于听水庄中，来年再得雪蚕丝，再继续织造。如此，织就一匹羽化蝉翼几乎要花上十年的工夫，也因此有人称之为“十年锦”。羽化蝉翼价比黄金，不仅因为稀有，更因为它看似纯白却能折射光彩，冬暖夏凉却仅仅薄如蝉翼。这次不惜重金购买羽化蝉翼，便是打算在封侯仪式后进献给皇上，以表华氏一族对历代君王赏识厚待的感激之情。倒是对于华景煊而言，一匹不能用来卖的布显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就这么和其他的布匹堆放在一起，也没有另加看守。
　　“少爷，前面便是清远镇了！”在一路车行了十数日后，终于可以进入城镇，离剑的语气中不禁充满了欢快之情。自打华景煊开始经营宣平绸庄，华府便调拨了自幼习武的离剑做了贴身随侍。华景煊挑起车帘，望着城墙上残缺不全的字刻，以扇遮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终于可以下来活络活络筋骨了，华景煊当下命令进城休憩两日，也好为商队补充干粮饮水。
　　清远小镇位于宁江与临川之间，起初只是商旅中途休息的暂留地，渐渐倒发展出规模，成为官道中途小而繁荣的城镇。各色物资供应俱全，甚至还有集市提供给商人以货易货。而唯一的一家清远客栈也是客流不绝，若不是签订了旅居协议的商家，平日里还甚难入住。离剑早已拿着清远协令前去打点，华景煊透过车帘望着一路市集，纷繁热闹的叫卖声不时传入耳中。还记得当初年少时，每每到了清远镇边会急不可待地爬下马车，晃悠到市集上东瞧瞧西看看，顺便捎买上一切新鲜的喜好玩艺。京洲肃整，好多新奇的玩艺儿都是华景煊从未看到的。那或是山里的奇珍异禽或是飘洋过海而来的诡异玩物，总在不知觉间堆满了车厢。那时的新奇劲，只顾着自己把玩却忽略了老师的神色。待到华景煊有所知觉时，那一堆玩什子早已付之一炬，只留下老师的一句话：“你是商人，要当少爷请回府。”
　　华景煊眯着眼睛望着车帘外的花灯华食，那些欢快新奇的表情，心里不知缘由地一阵烦躁。只一瞥见搁在角落的青伞，一时移不开眼睛。那个雨夜，那双瓷臂，那暗夜里遮出的伞，那喧嚣中偶然瞥见的一丝灯光……华景煊发觉似乎怎么都记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只剩模糊的……美。突地心中生出一丝希翼：倘若那个人便是析如风，如果那人是析如风就好了。
　　“少爷，已打点好了。”马车悠悠地停下，便有离剑立在帘外轻声通报。华景煊只应了一声，便在车厢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那像似了懒猫的模样却没人发现。沉默几许，华景煊轻掸衣角，车帘一角掀起，还未见人，便见一纸画扇遮住了日头。华景煊立于车前，眯了眯眼睛，不因烈日，却为了前方的景色让他晕眩，看不仔细。

作者有话说

　　前面几章可能都比较平淡，大多数都是在慢慢交待一些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