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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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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说到这个地步着实让谢旌颇感意外,难得正眼看了他儿子一眼。
大约是惦记着世子的缘故,他目光里的温和还没来得及消散,语气也奇异得温柔:“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担了一些风险。
是他带了信到长安,一封信要借上官越的手把蜀中兵败如山倒的消息捂得死死的,我才能有机会拿着另一封手书到临安去调兵。
而且若不是他手里的人足够优秀也不能成事,否则即使我想办法突破王府的禁卫,把信儿送进去了,也不可能有本事帮他们那么多人瞒天过海,将他们及时送往蜀中。怕只怕没到蜀中就先被截住了,不动手便罢了,若动起手来可能也就来不及了。
到时候世子生还的机会,偌大一个端肃王府生还的机会怕是要这样生生溜走。
说到底我就是去了趟临安,送了个信。
他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却敢在濒死之际把命都押在我手里,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我又怎么敢,怎么舍得辜负他?”
谢旌的神色充满了温情,眼眶都有些泛红,眼睛里面说数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与悲恸。
谢昭允低低念了口句:“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在这之后的事他都知道了,天下人也都知道了。
端肃王府的世子在那场劫难后双腿尽废自此不良于行,又因曾身中剧毒的缘故把底子败坏了,看诊的御医避重就轻,说只要好生休养,来日可待。
这下他和端王爷可证明了他端肃王府对朝廷拳拳赤城之心。
当时,满长安的人都忘不掉世子坐在轮椅上的风采,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与雍容。直到现在还有人津津乐道,拿明珩去跟当年的世子去比。
谢昭允想:世子可太难了。
亲生父亲死在芙蓉城,他该怎么跟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交代?又该怎么跟自己的祖母交代?只剩了半口气的端肃王府今后该如何在临安立足?该如何才能在野心勃勃心思难测的君王手下自保?
蜀中的事要怎么交代?他父王的冤屈,还有端肃王府那些千千万万没有名分的,死在蜀
中见不得人的兵士的冤屈他该怎么说?他们的仇又该怎么报呢?
可是他回来了,回到长安来了,该担的不该担的都安安静静地担着,谁也不怨。
他又低低叹了一口气:“端王爷怎么这么狠心,把世子一人留在这世上……肩上压着沉甸甸的王府也没人能帮他担着……”说着他就想起他爹来,也不知当年那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谢公子被迫弃文从武,担起家族重担在君王鼻息下讨生活时是多么地苦闷和酸涩……原是比他还苦的人,倒怨不得父亲如此偏爱了。
想着想着谢昭允发现自己想远了,轻轻摇了摇头,问:“我仿佛记得世子是要二十五岁以后才能袭爵的,这旨意是圣上当时下的,除此之外圣上可还说了什么话?”
谢旌冷笑压根停不下来:“还说了什么?他堂堂九五之尊,不惜脸面害的一个半大的孩子倾家荡产,差点家破人亡,居然还有话要说。
世子什么话没说,净看他一个人在上面耍猴戏了!
说什么怜惜世子体弱特意恩准他二十五岁以后袭端王爵位,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二十五岁,这一等就是十年,谁知道他这十年里会不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再说端肃王府没有爵位要如何在临安立足,在棠泽立足,这不是要他们任人欺辱!是个玩意儿都能来踩一脚吗?
可惜世子终究没能迎回端王爷的爵位,看皇上的样子也知道他没有把这个爵位再还给端肃王府了的打算。
只可恨这个人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把屎盆子都往上官越头上扣,掩耳盗铃,还当谁不知道呢?”
谢昭允被自己亲爹极为顺口的脏话惊得目瞪口呆,顿时把心里那点对他爹的同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想他可能也没那么苦闷和酸涩估摸着每天上朝净在琢磨着怎么骂人去了
“那段时间人人都说上官越始乱终弃,背信忘义。也就是上官越和世子脾气好,一个不揭穿他一个不与他一般见识。
只是他也不知道做个人,世子这么多年枉做了好人。
那年郡主来长安找上官越,与上官越的夫人在城楼上见面,上官夫人从城楼上摔下来一尸两命,事情都还没弄清楚,郡主就被皇后害了。
他一不查清除事情的原委,二不发落皇后。拿危在旦夕的端肃王府威胁郡主轻易断了案子,对外声称是郡主因嫉妒把上官夫人推下城楼,而郡主已经身死,两不相欠。
郡主为什么和上官夫人在城楼上见面?上官夫人怀着孩子还到处乱走什么?处处透着诡异的一桩悬案因为他的私心到头来竟变成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桩没有脑子的情杀案?真是笑话。
世子真真是妄做了好人这么多年。”
谢昭允敛了敛神色:“端肃王府是受了不少无妄之灾。”
“他这样不公,敷衍了事,端肃王府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世子有心计有手腕,知道端肃王府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他还活着的时候尚能从长远打算压着王府里的人按兵不动,否则他岂非白白遭了那么多罪九死一生回来。
现在他走了,这端肃王府怕是要压不住了。”
谢昭允拧了拧眉头,直觉有哪里不对:“父亲,你说当年郡主锒铛入狱仓促死在大理寺是皇后动的手?可是你之前不是说郡主为了保住段肃王府甘愿赴死的吗?”
“是皇后动的手……郡主……也是甘愿赴的死……”
“父亲是说,皇后以端肃王府为筹码威胁郡主,让郡主自尽?皇上是护着皇后的?”
谢旌隐晦地撩了他一眼。
谢昭允更加莫名其妙了:“可是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纵然上官夫人是她的亲妹妹,她想要为自己亲妹妹报仇也没有必要这么偏执啊。
她又非亲眼所见,如何就能认定郡主就是把上官夫人推下城楼的元凶呢?
而且我隐约记得皇后的另一个妹妹,其母族姑苏苏家的二小姐,前任丞相江相的正室夫人,阿辞和永宁的亲生母亲,好像就是被她亲手害死的吧。说是凌迟处死,死得惨烈。
江丞相不堪受辱,当庭撞柱身亡。这个事当时闹得满城风雨,不像作假。她这样心狠手辣很难让人相信她是为了给妹妹报仇,这才对郡主下这样的狠手。”
谢旌嗤笑一声:“也就只能是这样的疯女人才能跟咱们皇上天生一对呢!”
谢旌自动滤过他亲爹话里的情绪,敏感地抓住了他的话外之意:“怎么说?皇后还做了什么事被你知道了?”
谢旌十分光棍地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瞒你。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记不大清楚了。
隐约是棠泽三年吧,有个人拿着兵符假传皇上的口谕,说要召回戍边的十万大军。
这个事来的诡异,我只好先把他弄晕,遣了人连夜回长安去请圣旨。这才知道确是假冒,来传信的人当场就被朝廷来的人押走了。我留了个心眼,让长安的眼线偷偷盯着这个事。
其实也用不着他们,那个事发生不久皇后就被夺了印信,苏家的势力也渐渐撤出长安,最后被皇上连根拔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何况皇上压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我到现在也没懂皇后做这个事的目的何在?
就算我真的跟个傻子一样听了她的假口谕,带着十万大军屁颠屁颠地滚回了长安那又能如何?到时候边关告急,民心离乱,国破家亡,她一国皇后能捞到什么好处呢。
别说我不是个傻子,就算今天站在这里的真的就是个傻子,一下子召回戍边的十万大军?这是人能办出来的事儿?
要是失败了她连着苏家可都完蛋了。
这横看竖看都明摆着是个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不是疯子能办出这种事?你要说她不是疯子反正我是不信。”
谢昭允摸着下巴:“我觉得皇后不像那么简单的人。”
谢旌像是对这话不太赞同,谢昭允补了一句:“明珩也是这么说的。”
谢旌把话咽下去了。
谢昭允大胆猜测:“可能,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想把自己变成一颗废棋,让苏家撤回姑苏?”
谢旌无动于衷:“你在说什么胡话?”
谢昭允不以为意,合理取证:“我没有说胡话。
要是没有记错的话,江丞相死的那年应该是嘉祯元年,圣上才登基的那年,到皇后娘娘私自盗取虎符假传圣旨前后不过相差两年。
江丞相的夫人是苏家的二小姐,那么不管江丞相怎么想,他都是苏家嫡系。皇后没想到江丞相会自戕,她最开始可能只是想害死她妹妹,也就是江丞相的夫人。
折了她,也就是斩断了江丞相和苏家的联系,没有了姻亲关系,且不说破灭至少江丞相与苏家之间的联盟再也不是牢不可破的了,在生性多疑的苏大人那里,这无异于是间接断了苏家一臂。
接着她私盗兵符,触怒了满朝廷的文武百官,到这里她这一脉也算是废了。苏家没了后宫之主和前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支撑门庭也就没戏唱了,只要有心,稍微动动手指头苏家就得灰溜溜地撤出长安。”
谢昭允看了自己亲爹一眼,继续说:“你看她做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毫无章法,看着都像是烟雾弹,实际上例无虚发,招招致命,刀刀见血。
当然这只是我当方面的猜测,毕竟我没有证据,我也没办法给她这种自杀式的行为找出依据。”
他顿了顿,不顾谢旌一脸牙疼的表情又说:“所以再或许,皇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要郡主的命,无论是顺势装疯还是给妹妹报仇都是幌子而已…………”
“她是为……”谢昭允有心想问皇后为什么一心想要害死瑶华郡主,但是他寻思着这两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哪里来的恩怨,遂说着说着闭了嘴,发现自己在说傻话。但是又想了下你要说皇后娘娘用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样狠绝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娘家就更没有道理了,现在看来他觉得最靠谱的两个解释竟然一个比一个不着边儿。
“上官大人当时可有做过什么补救措施吗?”谢昭允忽然问。
谢旌摇头:“他那段时间压根就不在长安,鞭长莫及。”
“那……上官大人是信郡主的吗,死的毕竟是他的夫人……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他敢!!!”
谢昭允径自自言自语:“照这么说,上官大人冷落树儿对她不闻不问,是想藏住她?有这个必要吗?
单就说世子这手段,他若有心想瞒,这天底下谁有本事知道树儿是他姑姑瑶华郡主的女儿?
退一万步,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皇上当年可早有言在先,一命偿一命,此事就此作罢,不牵连上官家和端肃王府……”
他自言自语还没完,就被谢旌打断:“如果树儿那丫头的身世能一直藏着,那当然没有问题。可要是不小心藏不住了:上官越把郡主当成升官发财的跳板,郡主因妒生恨,害死上官越的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完事了,上官越还把自己不小心和郡主……和他的跳板生的女儿放在手心里宠着?
你是想替上官越把皇上的脸打肿是吗?
若你真有此胆量,为父真是错看你十多年。”
谢昭允无语,心里暗暗想着,上官大人不愿见树儿,恐怕多半还有当年对郡主和上官夫人一事无能为力的悔恨。
可除此之外,虽说父亲把端肃王府和蜀中那桩事的前因后果都捋清楚了,但是他总觉得缺了个什么,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倒是记得让人递了消息给风墨。
上官丞相如今还重病在床,风墨现在肯定忙得焦头烂额 ,要是他不递消息过去,端肃王府的世子殿下前日殇逝临安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传过去。
也不知道树儿那丫头该多难过……那么多年过去,关于临安,除了大哥哥,她可再没说过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