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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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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走意非濯的是同为汀字辈的小弟子,意汀川。
“尸体是谁发现的?”意非濯剑眉微敛,本就冷清的脸上,更衬三分寒意。
“回、回大师兄,是在东厢外的岩竹林……”意汀川双眼中都是血丝,手脚虚软,答非所问。
“是你?”
“啊、噢,是,是我发现的。”他怔了怔,才听明白意非濯问的话。
意非濯步履极快,他踮足小跑,才勉强跟在他身侧回话。
“还有别的人知道么?”二人穿过东厢的圆拱门,意非濯忽然放缓了脚步。
“没有,我刚发现,就急忙来找大师兄了。”意汀川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根骨虽然不差,但领悟力不行,自入门以后,便被分配到了后厨帮工,今日也是。
“莫与别人提起,可懂?”
他说此话极为严肃,意汀川听得懂背后的意思,连连点头。
穿过东厢,从堂后走过两扇窄门,便到了一墙之隔外的岩竹林,几亩泛着淡青的岩色长竹静立雪中,山风过,飒飒有声。
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较血腥更寡淡,不是腐烂的气味,甚至有一缕暗香掺杂其间。
意非濯顺着先前留在地上的脚步印,几步便找到了那具尸首。
与其说是尸首,倒不如说是一层尸皮,紫黑色,已分不清是人是鬼,骨头也被融化了,仅有一身宗服还披在身上。
意汀川在他身后几步距离,不敢再近身了。
他看着大师兄极为娴熟地翻看着尸首与宗服内衬,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大师兄…这,这莫非是鬼族所为么?还是…魔族又重现流夷大地了?”
意非濯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第八人了么,为什么是今天?连续七年了,每年仙门内都会出现一具这般死状的尸首,唯独今年,明明已经有过一个受害者,为什么今天又出现了?
究竟是什么目的?到底他们在想什么?
意非濯心中百转,手下解开了尸首的腰封,从腰间掉出一枚粗劣的玉佩来,意非濯两指拈起那枚玉佩,看见上面雕着‘莫妄’二字。
这是?
意汀川见大师兄半天没有说话的意思,大着胆子往他身后挪了两步,正见着这玉佩,乍然便跌坐在雪地上,怔愣着道:“这…这怎么会呢?这怎么能呢?怎么是汀风?”
闻言意非濯回过头来,冷声问道:“意汀风?你可确定?”
意汀川带着哭腔道:“不会错的,不会错,这枚玉佩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整个乡里,只有我们两个走出来了,为什么死的是他?大师兄?为什么啊?明明汀风的资质更好,他这么勤勉,我偷懒的时候他总是早起晚休,就为了多些时间炼炁…”
“前几日的试炼,也只有他通过了试炼石的筛选,我们汀字辈的四个人里,只有他得到了拥有法具的资格…如果非得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死的应该是我啊!”他忽然抚面嚎啕大哭起来。
意非濯最恨男子轻易流泪,此时他抿唇不语,任由意汀川发泄,半晌,忽然问道:“试炼石…,试炼石分配给他什么法具?”
意汀川哭声顿了顿,有些迷茫地回答:“我、我没见过,当时是三师姐陪他到仓库找的,啊,他好像和我提过,好像叫做,叫什么镜,因为是个白级法具,不能实战,他还有些失望。”
“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叫因果镜。”
“因果镜?”意非濯心中一惊,因果镜竟然在岱舆山?而且一直在宗门的仓库里么?他竟然不知道。
不,也许不仅是他一人不知,如果是因果镜再现,那便不难理解为什么意汀风一定要死了。
法具本身以实战为主,为了更好的运用元素之炁而被炼造出来,有各种形态,柳成林的陶埙、焱无烬的尖枪,他的长剑,无一不是为了杀伐而存,法具的等级也因为品质不同分为甲乙丙三等,白级法具是法具中的异类,无法实战,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功用,现世已经极少有人可以炼造。
而因果镜,五代以前出现的法具,消失匿迹数百年,没想到沉寂在岱舆山的仓库里,此境无法实战,却听说有知世事,辨因果之能,还听说,若有问于因果镜,因果镜便能展现出真实之像,具体因果镜之能,他也不甚明晰。
如今因果镜现世,意汀风身死,他耳际又不断传来意汀川呜咽的声音,种种思索一齐在他脑海里崩裂着,意非濯心中不由一股无名火起,一种被玩弄在鼓掌中的恼怒窜动在他的四肢百骸,还要多久?究竟还要在这副皮囊中装模作样多久?
转而他居高临下冷睨着意汀川,喝道:“别哭了,去洗漱干净,回后厨工作。此事不要再与任何人提及,意汀风的尸首我会处理。”
“可是——”
他眸光一扫,意汀川当即噤声,不敢再多话,讪讪地偷看了意汀风最后一眼,抹了把脸,转身连滚带爬地去了。
待意汀川的气息走远了,他才深深叹了口气,那股恼火倏地化为了无可奈何,意非濯久久凝视着意汀风的扭曲的尸首,半晌,将那枚质地粗劣的玉佩系在了自己腰间玉箫之上,他从袍袖中取出一枚黄符,上书篆体‘狱火’二字,他两指一松,那张符箓便轻飘飘打着旋儿落下到意汀风的尸身上,霎时一股无烟的蓝焰腾起,片刻间便将那具尸首烧成了齑粉。
他紧紧握着右拳,五指都灰白了,许久,才摊开了掌心,一片浅紫色的花瓣已经被他捏成了一点花泥。
他究竟还要等多久?
霖璃殿中
意清君正与柳杀春笑谈。
说是笑谈,倒不如说是两只老狐的唇枪舌战。
“意宗主真是好本事,以五宗第一人入载史册,便是非你莫属啊。”
“柳宗主言重了,此等虚名,意某并无半点兴致,唯有天下生计,才是意某你我五宗之人的天命。”
“呵呵,意宗主这满口仁义道德的本事,也令我钦佩不已。想我柳杀春徒有书生虚名,要论这思想觉悟,还得是属你水中月意清君傲然清高啊,正所谓出淤泥而不染。”
“噢,说起来我近日得了一个小物件,倒是有趣,小林子。”他朝柳成林使了个眼色,便见柳成林从怀中取出一块不足巴掌大的红色壁石,这壁石年深日久已有些许玉化的润泽透亮。
柳杀春接到手中,笑眯眯地说道:“此玉璧是不周山之石,乃是山心石,比之一般试炼石,可去伪存真。不知意宗主有没有兴趣,替我试试这石头好不好用。”
意清君笑意不改,心知他所谓的去伪存真,说的就是此石不受神器等物的影响,可以真实的试出本人的修为,他柳杀春,这是来试探他是否真的达到了至人境。
一时二人间的气氛已有凝滞之相,柳杀春半睁开眼,一瞬不瞬瞧着他,手中的壁石始终举在二人之间,已是不容意清君拒绝。
意清君却也不恼,淡然地接过壁石,放在掌中,运炁之间,那壁石竟迸发出一道通天金光,将在座喧嚣交际的众人,都惊了一跳,而柳杀春当为其首。
他虽不动声色,但心中却狠狠一震,万万没想到,意清君的修为如有天助,壁石所示之相,当世未有,往上再翻三代人,也没有一个见过,仅仅在逍遥门的史册中有过记录,此乃至人期之修为,做不得假。
仅一瞬的功夫,意清君便即收掌,将壁石握在手中,光华即隐,他将壁石还交回柳杀春手中,淡淡道:“依意某之见,此石应当确为不周山山心之石,恭喜柳宗主,又得一宝。”
柳杀春神色变了变,转瞬如常,亦拱手笑道:“不足挂齿,还要多谢意宗主帮忙。”
此时意非濯已重回殿中,缓步走回意清君身侧,意清君往人少处走了几步,轻声问道:“何事离席?”
闻他语带不悦,意非濯恭敬回道:“后堂出了些小事,现已处置妥当。”
“嗯,注意你自己的身份,濯儿,莫要失礼。”
“是。”
意清君招手唤来在席间招呼的意星河,向二人交代道:“今日虽是我的渡劫大典,但今日之后,流觞仙门终究还是你二人为主,眼下你们婚事在即,更要行事小心,莫让人看了纰漏,落下口实。濯儿,这流夷大地,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你可明白?”
意非濯与意星河皆点头应是。
意星河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望着意非濯,见他今日鹤氅加身,羽带束发,腰间一柄含光剑烈烈生辉,那张脸刀劈斧斫一般棱角分明,素日里他如化外桃源里,今日中却似天落谪仙人。
他的目光中永远是远山遇丛云,倦风懒收天,白茫茫人间一点朱砂愁,他在看哪里?他在想什么?
意星河忽然想到,意非濯从不念自己的诗号,他的字号、他的诗号,自意清君授意与他之后,便只是流传于人间罢了——“浩然归墟,无物水恒清;胸吞百丈,三畏日月食。”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局中人。
意星河心中又是一丝怅惘。
意清君望了一眼天色,稍清喉嗓,正待说话,倏地殿中百人,皆如过电一般,一阵从未有过的气息,从殿门外远远荡来——是杀生者,是夺命人,是强敌临门。
五宗子弟尽手握法具,凝眸屏息,其余散门小户,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无不往后瑟缩两步,深深咽了两口唾沫。
本来好不容易倚门休息半晌的意汀芷正松松垮垮地看热闹,他修为太低,还不能那么精准地觉察气息变化,只见满殿大佛忽然齐齐望着自己,一时手脚都僵硬了,满额冷汗齐刷刷顺着鬓角流下,心道:我只是偷懒了一小会儿啊,至于全员抓包吗???
还有师尊与大师兄那如刀一般的目光,当真斩在他的小心脏上,意汀芷怯生生地说道:“师尊…大师兄…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偷懒被抓包了!从今以后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端正己身,做个流觞仙门的好弟子!坚决不给大师兄丢人%*......
正在自己胡思乱想之际,他生生看着自己倾慕的大师兄已长剑出鞘,不由心胆同颤了一下,此时一阵铠甲摩擦的脚步声已经近在身后,意汀芷呆愣愣地回过身,见着个身高八尺,身着玄光重甲,金发垂腰之人,他身后负着一具凤首箜篌,双手中捧着一柄青光灼目的短剑,转瞬间已在自己两步之前。
“你是……”
意汀芷从未见过这般金瞳金发之人,若是凡人,当为墨发黑瞳,即便是鬼族,也仅是瞳色有异,他这一头异发,绝非善类,思及此处,他两脚酸软,当真是白日见鬼!
来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交出一张名帖,说道:“小子,喧。大声点,肃穆点。”
他的语气不容意汀芷拒绝,意汀芷的脑海中虽有千万声不可为,奈何手脚不争气,那张名帖亦非凡纸所制,捧在手中竟有一丝清凉之感。
他低着头逐字逐句看过,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跳出来,意汀芷竭力想要做到大声点、肃穆点,结果喧唱出来的调子,几乎五音不全:“魔、魔域、三十三圣天领主…千眼雷鬼帝释天代魔尊朅来司命璃伽,给、给意非召献礼。”
喧罢,他一屁股坐在门阶上,十指颤颤发抖。自己,怕是刚在鬼门关的边缘疯狂试探了一波吧?
帝释天似是不满,冷哼了一声,径自迈进了霖璃殿。
“三步尸山起,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一声诗号出口,满座雀震弓惊!
狂,狂!
然而对于这帮耽溺太平太久的凡人而言,三十三圣天、魔尊,字字当如霹雳,群豪无不哗然。
意清君万想不到,自己苦心布置只差临门一脚,竟在这渡劫大典上,魔族再次现世,千年来销声匿迹,连他也曾肖想,魔族也似古神族一般早就在归墟海外死得透彻了。
他咬牙切齿,径自冷静,“阁下不请自来,怕是找错了地方,这里没有一个名为意非召之人,更无与魔族有瓜葛者。”
帝释天见他出头,反倒有了闲趣,半眯着眼说道:“流觞仙门,水中月意清君,久闻大名呵。”
旋即一双凤眼在殿中轻巧扫过,一一点说:
“洪荒府,百面生柳杀春、绿卿子柳成林。”
“四方城,千峰来臣岳擎天、小霸王岳无极。”
“红枫谷,绕树三匝秋声。“
“应离三重天,百兵沽酒焱无烬、三里流萤焱无烟。”
“逍遥门,笑笑生。”
“即是说,今日岱舆山上,流夷大地上的当世名人,可都来全了吧。”
即便是柳杀春这般深谙机谋之人,亦不由睁大双眼,一张老脸上褶皱撑平,现出七分动容,他心道魔族隐世经年,从未与修仙之门有过交手,不知实力深浅,但这如临大敌之感绝非小可,况且我辈只知魔族存于海外,但魔族却尽晓五宗名号,情报之差,当真天地之别,莫非今日便是一场死斗,修仙之门在劫难逃?
焱无烬酒至半酣,热血正沸,亦到了对这无趣宴席最为厌烦之时,当下一柄尖枪从血色斗篷中显形,在她身前铮然抵地,她笑嘻嘻道:“来得正好,姑奶奶小时候可没少听你们魔族的鬼故事,好几次吓得我睡不着觉,这下你一并赔我。”
不及焱无烟制止,焱无烬一个魁星踢斗,将枪尾扫起,掌心一摧,一柄四棱尖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帝释天面门而去,当此时,枪颈红缨如一团狐火乍起,一道炽热漩涡裹挟着枪头熊熊燃烧。
正是焱无烬的名招——流火断沧溟。
其余四宗,尽都按兵不动,欲趁此招,断一断来人虚实,亦保自家实力。虽说焱无烬二十五岁坐上宗主之位,德望不匹,但以她大乘期贰奇之修为,加上一身绝代武艺,仅论单打独斗,却也在此殿中数得一二。
谁料帝释天哈哈一笑,侧身闪过,顺势腾出一手握住枪柄,借力甩了个枪花,那腾腾龙炎在他手中,触之即灭。
“这枪倒是柄好枪,可惜主人脾气太差。我却是用不惯他人法具,还你了。”帝释天轻巧一抛,将长兵送回原主,又道:“冤有头债有主,魔域可没什么鬼,是以这鬼故事吓你可不能赖到我头上,我此行是奉命来送礼的,不是来游戏的。”
意清君见状,心下大骇,此人身上铠甲,竟然水火不侵!
他正欲伸手去解腰间须弥芥子袋,一道寒光闪过,那系带随之断裂,须弥芥子袋便落到了地上,意清君回首一看,竟是一片冰凌插在柱中。
“你们这帮修仙之人,平日里满口礼义廉耻,今日一见,好没礼貌。我说了,我只是来送礼的,能不能把杀气都收一收?”
罪魁祸首帝释天,无奈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