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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化外天君 ...

  •   岱舆山雄踞北方,万丈山高势通五极之首,山间层云渺远,暮雪千翩。
      山中极寒,唯有雪松、岩竹、与龙爪花生长,而龙爪花花叶两不见的习性令这座仙山总是难见绿肥红瘦的风景,这是座失去了颜色的山,纯白,君子之山。
      流觞仙门便修行于此。
      因着山势陡峭,流觞仙门阶级极多,由半山腰的山门始至主殿霖璃殿共8763级台阶,非元神期之人不能上,仙门宗主意清君在历代宗主之中,亦是最重规矩之人,自他掌位后,霖璃殿一改朴质之相,改筑得极为肃穆,两重玄岩明台正中,一座三重檐歇山顶的飞檐宝殿默默静立。
      雄伟是雄伟,就是太难爬。
      意汀芷倚在明台的石栏处敲打自己灌铅般的腿,如是想。
      “汀芷,你又偷懒。”身后猛地一拍,爽朗的声线直窜进耳际。
      意汀芷猫一般惊了跳,见了来人又没好气道:“汀舟,你总一惊一乍的,我年纪轻轻,再几次怕就葬送在你手下。”
      意汀舟手中抱着一叠嫣红云锦,身着蓝白宗服,半张脸藏在毛茸茸的乳黄貂毛领中,几丝言语时的热气从毛发中荡出来。
      “切,谁叫你这般胆小。再说你还未得大师兄亲手教你个一招半式,怎么舍得英年早逝?”
      二人三年前同由白身入门,年纪最少,说起话来还有些顽笑,不像其他师兄们,早已一本正经。
      “明明是你成天顽笑,师兄们都训诫你多少回了?明日就是师尊渡劫大典,我可是忙了三天脚不沾地,不知生爬了这千级阶往返多少回,你少冤枉我,叫大师兄听见了,他得怎般想我?”
      “得得得,又是你的大师兄,他这会儿在后山山巅炼炁呢,哪有时间看你。再者说来,这宗门上下人人倾慕大师兄,我瞧着啊,可是无人出你左右。换别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同三师姐争大师兄心属呢。”意汀舟挑了挑眉。
      话一落地,意汀舟即觉得自己玩笑开得太大,噤了声。
      意汀芷不由四下张望,额头浮泛起一层冷汗,压低声音喝道:“你、你可别再胡说了,断袖之事可是五宗重罪,要废元丹,逐师门的。你可别真害惨了我。”
      意汀舟难得不再多话,连连点头道:“对不住对不住。”
      “汀芷、汀舟,在说什么呢?”声若莺啼婉转,未见既知来人。
      二人忙躬身行礼,齐齐唤道:“问三师姐安。”
      意星河伸手去扶意汀舟,替他将怀中云锦扶正,眼眉含笑,轻声道:“常说旁人不在时莫与我多礼,你们两个总要忘记。”
      意汀舟端正身子,肩颈绷得笔直,向后退了一步,只敢微微低着头觑她,两颊火热热的,心道三师姐这张脸如山中雪鹿一般,皎洁无双,每见得自己总像犯了错事一般,脸红心跳手渗汗。
      意汀芷生怕方才的话叫三师姐听见,忙问:“三师姐往哪里去?”
      “我——”
      “三师姐可是寻大师兄?他正在后山只手摘星辰处炼炁呢。”意汀舟忙接话道,遇上三师姐的事他总表现得过于殷切而笨拙。
      意星河一弯柳叶眉随着山风片刻吹皱,便又笑道:“汀舟莫不是我腹中之虫,怎知我正寻大师兄呢?”
      意汀芷看着意汀舟那副斟字酌句的模样兀自腹诽道:谁人不知三师姐是师尊亲自为大师兄指配的未婚妻?妻子寻夫又有什么稀奇难懂。
      意星河不待意汀舟支吾,“那我便往后山寻他罢。”
      暗香轻浮,衣袂已远。
      意汀舟这才长舒一口气,双肩垮了下来,两眼湿漉漉地瞅着汀芷,“我方才,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意汀芷只是摇了摇头,却想他与自己也是一般无二,同样倾慕一个远如星辰的人,化外天君意非濯,淋漓仙子意星河,连字号都如此般配。
      哎。
      “走吧,干活去。”
      “噢。”

      后山·只手摘星辰
      一人。一壁。一片雪。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那人轻吟。
      漫天玉琼纷纷落,五指翻覆凝雨中。
      “大师兄。”
      玉碎沙沙声,意非濯回身,见一行独行足印落在身后,他笑了笑,唤道:“星河。”
      君子颜胜玉,如琢如磨。
      他好似立在此处已久,一片银栗地中,只他一个,别无半点痕迹,转身一瞬,连长睫上都落了白霜,映着一双星目,意星河心中亦动如擂鼓,强自忍下,这人,莫便是银河落于九天罢。
      化外天君意非濯,谁能令他染凡尘?
      “大师兄,可是有心事么?”她想说愿为君解忧,又恐失了矜持,令他生厌。
      “我见星河,百忧俱消。”意非濯行到她身侧,与她并立,他抖了抖身上披着的鹤氅,掩下腰间玉箫。
      “是么…那便好。”意星河将一缕发丝并入耳后,抬头望着他,却见他目光空远望着云间,不曾低头看看她。
      “星河,寻我何事?是父亲唤我?”
      意星河苦笑道:“嗯,师尊寻你去复议明日渡劫大典的事。后山寻常弟子禁足,便令我来。”
      “嗯,非辞此去南下还未归山?”二人缓缓向下走去。
      “快了,昨日里来信说已有斩获,正快马加鞭往回赶来。”
      “呵呵,自幼非辞便与你亲近,此次南下,听说也是为你猎捕神兽?”意非濯言语间始终淡淡然,不闻一丝起伏心意。
      意星河慌忙解释道:“二师兄与你我三人自幼便在一处修习,情同手足,此去,此去猎兽亦是…是为大师兄与星河的婚事备礼。”
      意非濯并不耽于此题,转而道:“星河,你可想过下山去?”
      “下山?去哪儿?”
      “哪里都好,莽莽大地,总有去处。”
      “我…星河自幼为师尊收养,深恩未报,哪敢稍离左右。”
      意非濯敛了敛眸子,似自语道:“是么,星河此生,仅为报恩而存?”
      也为你而存。意星河心想,却只点了点头。
      言及此处,二人已至玄武堂前,意非濯不再多言,阔步迈入高坎,洒落进了内堂。
      意星河留在堂外,门里门外,咫尺天涯,未等到他多看一眼。
      次日,渡劫大典,意清君广邀流夷大地群雄并聚,五宗同堂,大小事宜俱由仙门首席意非濯一人主持,仙门上下弟子迎来宴往,正是几代未见此盛景。
      意汀芷领了个殿门宣唱名帖的活计,不过两个时辰功夫,嗓子便哑了一半。
      “中极四方城宗主千峰来臣岳擎天携宗门弟子来贺。”
      “哈哈哈,大喜、大喜,小子,我女婿与外孙何在?”岳擎天豹头虎目,腹如圆鼓,壮若熊罴,大掌一拍,几乎要将意汀芷拍碎了。
      意汀舟见状,忙领路道:“岳宗主请主宾入席,师尊与大师兄正在后堂准备,小徒这便去通报。”
      “哼,意非濯身为小辈,明知我父要来,竟不知在殿前迎候,好没规矩。”说话之人立在岳擎天身后,亦是个眼□□光的壮汉,一头根根倒竖的寸发,一身土色短打,意汀舟识得正是四方城的首席,字号小霸王的岳无极。
      四方城与流觞仙门有联姻之宜,又是五行相克之属,当下他哪敢怠慢,只得连连赔笑。
      岳擎天打断道:“欸,非濯年纪轻轻就当以首席之责,你这个做舅舅的,应当多帮忙多提点,什么规矩不规矩,自家人提什么两家话。再说了,壁儿去得早,这孩子也不容易。”
      说到家姐岳连壁,岳无极便噤了声,他自幼由家姐带大,最是亲爱,可惜自嫁给了意清君,短短两年,只得一封书信,便是难产而亡,教他怎无怨怼,是以处处与意非濯为难。
      “呦,我当是哪家宵小之辈敢在此庆典上堵着他意清君的殿门叫嚣,真是人老眼盲,原来是意清君的泰山岳老宗主,失敬失敬。岳老宗主好雅兴啊,怎么光忙着与小辈寒暄,不顾入席啊?”
      殿门外浩浩又来了六人,为首一人颈间缠着一条长辫,瘦如枯木,眯眯眼,始终含笑,语带尖酸道。
      他身侧跟着一少年,十八九的年纪,一身嫩绿青衫,腰间悬着一只色泽温润的陶勋,面如粉雕,束着书生一般的发冠,正是翩翩少年郎,笑呵呵地递上一张名帖给意汀芷,朗声道:“小师弟,劳烦了。”
      意汀芷恭敬地接过名帖,心道你也不过年长我一两岁光景,怎么就管我叫小师弟了?面上却十分郑重,扫了一眼名帖,忙唱道:“东极洪荒府宗主百面生柳杀春携宗门弟子来贺。”
      岳擎天见是他来,冷哼一声,“我说是哪个尖声刺人,原来是柳宗主,那就不奇怪了。柳宗主不过虚少我几岁,在你面前,我哪敢言老啊?哈哈哈,无极,还不快问柳老前辈安好?”
      岳无极两步上前,居高临下睨着柳杀春,抱拳道:“小辈岳无极,问柳老前辈安。”
      柳杀春依旧眯缝着眼,嘻嘻笑道:“虎父无犬子啊,不错、不错。”
      绿衫少年挤进二人之间,杏眼眨了眨,笑道:“岳师兄,好久不见。”
      “你是?”
      岳无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思索片刻,忽然想到,“柳成林?”
      “正是小生。见贤会一别,又是八年未见。”柳成林略一颔首。
      岳无极心道八年前见贤会一见此子还是一稚童,如今再见当真天地之别。
      乾坤望炁,乃是说天生俱有肉眼见炁的天赋,在修仙之门中正是千载难见的奇绝根骨,当今之世仅有二人有此天资,一人便是这流觞仙门首席,字号化外天君的意非濯,其二便是这来历不明,小小年纪便坐上洪荒府首席的,字号绿卿子的柳成林了。
      岳无极心中百转,面上却倨傲无双,只道了声:“久违了。”便随着老父,携三名弟子入席。
      柳杀春眼缝间泄着一丝精光,默然打量着这座霖璃殿,面阔进深合九五之势么,他心中自有了深意计较,嘴上扯出一抹冷笑来,唤道:“小林子,走吧,咱们也去见识见识,意清君这尊仙体。”
      “是,师傅。”
      恭送两尊大佛入内,意汀芷不禁擦了擦额角冷汗,自己小小年纪可真是太难了。
      随着姗姗来迟的红枫谷宗主秋声与应离三重天宗主焱无烬一干人等逐一抵达入席,四宗齐聚,意清君这才现身,逐一见礼。
      水中月意清君,今日一身素衣,未加长物,显是沐浴斋戒过,整个人极为素雅端方,随着一声诗号:“怅惘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由一身鹤氅加身的意非濯伴身入殿。
      席中诸多散门小派,无不拥附绝赞。
      “诸位同修不辞路远道艰至我流觞仙门,意某心中感念万端。今日将诸位齐聚一门,不为别事,如今鬼道横行,妖孽丛生,更有魔族于归墟海外眈眈蛰伏。意某心念苍生之苦,不敢仙辞,冗年闭门苦修,略有小成,而今愿为天下先,尝一己之力渡天劫,若成,则以此至人之身扫百鬼,正乾坤。”
      四宗列席,皆在近首,柳成林正当年少,在前排看得津津有味,柳杀春在他身侧附耳轻声道:“小林子,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柳成林轻声回道:“瞧着呢。意宗主虽然没带法具神器,腰间却悬着须弥芥子袋,我想好东西都在里头。至于意师兄,今天肯定是受了父命,一身珠光宝气,全是稀罕玩意儿,脱下来可以养活一个小散门了吧。依他的性子,心里肯定气得要死。”
      五宗互为制衡的态势,已经延续数百年,如今意清君一人宣称渡劫,若是当真叫他打破了大乘期的大限,那么五宗之势再不复存,未来将是一家独大,称王称霸。
      柳成林却不在意,只当是逛了个庙会,见见故人。
      焱无烬兀自喝酒,几句话的功夫径自吃了三坛虎低头,这酒极烈,由仙法提纯,号称三杯酒令虎低头,饮罢,两颊微红,媚眼微醺,倚在身边的红衣女子怀中,糯糯道:“师姐,太无趣了,咱们走罢?”
      焱无烟将她扶正,爱怜地替她理了理发丝,温声道:“不是说过不许再叫师姐么?如今你也是应离三重天的宗主了,咱们来时老宗主才嘱咐过,却又忘了?莫丢了礼数。”
      “无趣、无趣!看意老头子渡劫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自己来渡。没有架打,没有人骂,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说话还得久违啦、倾慕啦、不敢不敢、失礼失礼,啊,难道这帮人上了年纪,连人话都不会说了?”焱无烬无骨一样,又似条灵蛇般缠上了焱无烟,嘴里絮絮叨叨地抱怨。
      她五官极深,又有英气,眼角一滴泪痣柔得恰到好处,逍遥门出版的五宗美人谱中,焱无烬列第三,焱无烟列第五,皆稍逊意星河,民间人气极盛。
      焱无烟捂住她的嘴,“你醉了,莫狂言。”
      焱无烬又呷了口酒,痴痴笑了声,“师姐说我醉了,那我便是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次大典应离三重天除了宗主焱无烬与首席焱无烟二人,还另携五名弟子同行,而红枫谷此次仅有宗主字号绕树三匝的秋声独自应邀,此亦令焱无烟心中有许多深思,如今修仙之门中,她们应离三重天以武技见长,人人善百兵技艺,拳脚亦是了得,擅以刀兵引出火元素之力,是彻头彻尾的武斗派。
      其余四宗,流觞仙门得天独厚,因岱舆山山势最高,所得天炁最为精纯,是以是四宗之中最纯粹的炼炁一门,除了修为了得,流觞仙门的弟子,在应离三重天的弟子眼中,尽是些‘小鸡崽子’,不堪一击。
      而四方城尽是些莽夫,仗着一身蛮力运大地之气,身强血厚,蛮打蛮冲,不值一提。
      最令焱无烟忌惮的,当属洪荒府的柳杀春、柳成林此二人,柳杀春虽不算当下宗主中年纪最大的,却心机最深,蓬莱山东面紧邻归墟海,环境最为恶劣,门下弟子尚文不尚武,推崇智谋为上,个个老奸巨猾,而红枫谷地处西极,与其余四宗相距最远,要抵达方壶山,需经过遍布沼泽瘴气的万鳄渊,哪怕是他们大乘期之人欲往,都需装备齐全,是以红枫谷之神秘,乃五宗之首。
      此次列席,秋声独自一个,便与应离三重天的人并座一席,听了焱无烬的话,只是温柔地抿唇一笑,焱无烟有些报赧,亦冲她点了点头,应离三重天的弟子对宗主这副赖赖唧唧的模样早已习惯,眼观鼻鼻观心,敌不动我不动。
      但焱无烟心中却不得不多想,今日意清君在岱舆山高调渡劫,邀请四宗到场,定然也是起了试探之心,岱舆山的山门,非元神期不得进,各宗在此,必然也会对如何展示宗门实力有一番深虑,他们共来了七名弟子,自己与无烬为大乘期,其余五人尽为五行期;四方城来了五人,洪荒府来了六人,唯独红枫谷只到了秋声自己,还听闻红枫谷至今未推选首席,当真奇之又奇,这个以炼制法器神器以及设计阵法见长的宗门,不得不小心防备。
      此时时辰未至,意清君还在席间游走寒暄,焱无烟发现个小弟子神色惊慌匆忙唤走了意非濯,不知是后堂出了什么急事,她不动声色得观察着,亦留了个心眼。
      此时流夷大地一片昌隆盛世,实际五宗之间,早已暗起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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