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迟》轰塔

8、多说不如直接动手

　　话语刚落，无音楼满楼十二阁百余人，皆是把目光投向那怜算儿口中的三层十二阁。

　　三层十二阁，刚好就在闻应舟他们坐的二层八阁正上方。

　　“那席盛珏是十二阁里哪位？这么远，也看不出什么模样啊。”

　　此时此刻倚靠在栏上的，正是那位闻应舟伸了脖子也没瞅见却被怜算儿直接说出名字了的穿了黑绸金袍，招摇无比的席盛珏。

　　想是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席盛珏也不沉默，朗声道“算儿姑娘盛情难却，介意在下下阁一聚，再览芳颜吗？”

　　乍一听是承了怜算儿的意，但闻应舟听着他那故意加重的“芳颜”两个字，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人正损着对他芳心暗许的怜算儿。

　　然而怜算儿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轻纱微向上扬把点着丹蔻的手裹住，抬手掩面轻笑，只美哞略抬，回他。

　　“那公子还不快些？算儿性子急得很，可不会等人。”

　　比之席盛珏的反讽，怜算儿的应话倒也丝毫不落下风。

　　唇枪舌剑算个过场，席盛珏也懒再多做嘴舌功夫，手里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竹骨白折扇敲敲朱红的廊，低笑着走下来了。

　　摇曳在雕纹花灯里的烛火让在黑暗里瞧不见的人总算真正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他并不是闻应舟想象中的浪荡公子哥模样，来人生着洒脱的一字剑眉，配着碎发下的琥珀杏眼，书生白玉面，额间绑着黑底金丝绸带，一缕别样花纹编制的发结错编着垂在右耳侧的发，贴着他的耳侧，束发，发末微卷，怎么都带着点异域人的风情。

　　席盛珏悠然的停在怜算儿面前，折扇往前一抬，怜算儿笑意更甚，挽着他，两人便在一片遗憾与嫉妒声中退场，只剩下那黛青袄姑娘吩咐着下一个演奏的人。

　　台下的人虽说还是可惜，但总归是无音楼的规矩，怜算儿自个儿选的人，若是真上前找事，日后连来此处的机会便也失去了。

　　阁上的客也只咂咂舌，惋惜的喝起酒。

　　这样的情景每三五天都会在无音楼上演一次，多见不怪。

　　“这下，可算不会有不服气的人了，这手都挽起来了，哪还有什么嫉妒的余地给闲人——”闻应舟往后一伸拦腰，这才发现病未疏已经盯了他老一会儿了。

　　那双凤眼这样对着他，明明是清冷的眸光，偏看的他羞燥，在闻应舟的眼里，病未疏那张脸生的比怜算儿和席盛珏加起来还要魅惑人些，他进无音楼时，也下意识想把病未疏那张祸害人的脸遮遮，怕惹了别人注意。

　　病未疏哪想得到眼前的闻应舟怎么想他的，只偏了视线过去，探向刚离开的两人去的里阁，稍作停留，视线又回到闻应舟身上。

　　“师兄是要回去了吗。”

　　刚刚还端坐着的病未疏理理衣襟，折扇从桌上拿回手里，显然是要走，步子还未迈出去却被闻应舟扯住了衣角，狠攥在手心里。

　　“你不陪着我继续记录了？”他故意装作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只是再怎么软着嗓子，总归挤不出一点眼泪，看在病未疏眼里只觉得今晚回去，定要多给他添上一笔。

　　这衣裳肯定已经被他攥皱了，病未疏毫不怀疑如果他不停步，闻应舟肯定能让自己拖着他走。

　　“又迟君的人已经走了。”病未疏停下，简洁的回答了闻应舟。

　　怜算儿已经带着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金袍客走了。闻应舟此番的确是为了怜算儿而来，但也不会故意破坏别人郎情妾意的好时机。

　　面前的少年偶尔乖张，但心思不坏，活的倒洒脱，知错认错，也算半个君子。

　　虽然景明侯师叔走时再三和病未疏强调，自己的徒儿又迟君是怎样的会使些小无赖的计谋，但病未疏借着短暂的相处，以及那日雪天双剑相交生出的武痴相惜之情，也不想过多的用这些评价揣测自己所负责的人。

　　然而病未疏忘了，知徒莫若师。

　　从闻应舟幼时起就一直把他待在身边的闻春晚，怎么会不清楚闻应舟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少年狡狤的眨眨眼，站起身，笑得张扬，琥珀色的眸微眯着，松开攥着将走的人衣裳的手。

　　“我的人？谁说她走了？”

　　“她不是还在这里吗。”

　　穿过悬着的长廊，就是无音楼真正的的一层，一阁，怜算儿所待的鸳鸯阁。

　　屋外是冷月高悬，停枝红梅，如水般柔情的歌舞和琴箫声，曼妙的女子极尽缠绵姿态，醇香的酒气漫过每一桌。屋内，是红烛滴泪，热茶空冷，一人站，一人卧，相顾无言。

　　轻纱垂地，半抹香肩已然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怜算儿那像是被红梅缀着的薄唇轻轻的张开，带着媚态，周身盈着酒与梅纠缠融合的异样香气，侵占着四周，莲足微抬，轻轻晃动，金铃随之响起。她的身姿像坠入凡尘夜里引诱僧人的妖，但偏偏生着林间小鹿的眸，又多出点出尘气质来。

　　“席盛珏——”她冲倚靠在半开雕窗边的席盛珏喊得娇嗔“怎么不来算儿跟前呢？”

　　唤的人不理她，望着窗外，竹骨扇摇的起劲，甚至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怜算儿咬牙，仍做戏，僵着笑意，又娇声唤着。

　　“你当真不来吗，席公子？”

　　这一番柔弱的腔调听到旁人耳里，定会化作一汪春水，只想卧进那温柔乡里去，然而席盛珏偏偏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任怜算儿怎么撩拨着，在他眼里也比不得半壁夜色。

　　怜算儿这边氤氲着旖旎，他这边倒活像是在青灯古佛跟前走了一遭，摇头，呼出一口气，仿佛担了多少苦。

　　“省了你这些戏子技艺吧，不仅恶心不到我，还会更累。”

　　好你个厌清侯席盛珏！

　　被这样轻描淡写的嘲讽一句，怜算儿咬紧贝齿，怒火在心里蔓延。

　　她自认一道城里没几个人敢冲她摆谱，撇开一道城，就算是在剑门，她也是和翠琉璃一样在剑门地界混的风生水起的人物，如今却被席盛珏无视了个干净，怜算儿怎么气的过？

　　火气上来，便是连一点媚态也懒得装出来，滑若凝脂的指间不止什么时候便藏了几根半寸长的缀珠金钗，随着她的一声冷哼，直直划破刚刚还暧昧着的空气，袭向席盛珏的面门。

　　金钗迅疾，出手不过一瞬，席盛珏却早有准备，运气于扇，竹骨白扇一合，恰如一柄短刃，正将那瞄准他眼睛的金钗用气劲弹去了。

　　四根金钗，齐齐插在那用古域传统做派绘出的壁画上。

　　那可是怜算儿求了半月有余才求到的，她的宝物。

　　“厌清侯！”

　　“别这样喊我的号，这样委屈，是不是忘了是你先要动这个手的？”

　　明明刚被偷袭，席盛珏唇角反而稍扬，语气轻松，言语行动间皆透露两人相识。

　　他望着气红了脸的怜算儿，故意抬抬手，好不无辜，轻声道“你不过为了柳重商的事找我算账，何必故意搞出这些戏码。”

　　“…”

　　“你我认识不短，我知道你是如何的人。”

　　席盛珏垂眸，神情严肃。

　　“重商他，救不了你，你也不要去招惹他。”

　　“你还好意思提重商…重商和我如何用不着你来管！你真当我打不过你就没法儿跟你算账？”

　　被戳中痛处，怜算儿半点仪态也懒得顾，掌下运力，袖中金钗转在手中，白纱似舞，直接冲去和还闲散着的席盛珏动起手来。

　　和她那娇柔的舞蹈不同，用尖锐金钗做着武器的怜算儿怒眸横眉，处处下着狠手，席盛珏想不到她反应竟然如此打，只得烦躁的啧一声，撤扇敌上金钗，又不多作力气。

　　君子不对女子实行暴力，本来就是好友的女子更不可能。

　　本着家教，席盛珏即便感到怜算儿汹涌的杀意，也只求避战，拳脚相接，扇钗互攻之时，试图劝说对方冷静。

　　“怜算儿，你听我解！”

　　“闭嘴，！不听！厌清侯是个混账！”

　　这丫头又拿他的号指着他的鼻子骂！

　　席盛珏气结，他虽应对攻势上游刃有余，可对这像野马一样举着蹄子踏过来的怜算儿，当真无计可施了。

　　怪也怪他偏偏嘴不饶人，说的话尽惹了心高气傲的怜算儿。

　　“你听我！”

　　“不听！”

　　“我觉得，你还是听听，会好一点，不然传回翠琉璃耳朵里，她会笑话你的作为。”

　　清亮的少年嗓音割裂气劲的剧烈碰撞，怜算儿像是早就知晓声音的主人似的，不情不愿的停止了动作，鼓着腮帮子闷哼一声，白一眼来人，只留下还把竹骨扇护在胸前的席盛珏发呆。

　　“翠琉璃说得对，你只会来迟，从不会早到。”

　　怜算儿把手背在身后，上一秒还气的大闹自个儿居所的人两步一轻跳的移到少年面前。

　　那少年回她：“还不是你顾着私人恩怨，连早传了书信的正事都先搁浅着，明明是又迟最委屈，你倒是来告状了。”

　　席盛珏随着她的步子看去，站在门侧的是位穿着朴素青袍的小公子，玉面束冠，颇为年轻稚嫩，只一双桃花眼像盛了春光，教人不由得多看。

　　但他的视线也只在这小公子身上停了几秒，便越过去了。

　　席盛珏注意的不是姗姗来迟的闻应舟。

　　而且跟在他身侧的病未疏。

　　倒也不怪他，只是任何人和病未疏并作一块儿，都会失了颜色。而且比之其他出尘的美人儿。席盛珏总觉得病未疏看着眼熟一些，倒像是早就见过几年的半老相识。

　　在哪见过呢…

　　暖裘袄，仙人面，存凤眼。

　　还有这冷淡的神态。

　　熟悉的样貌逐渐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

　　“哈——”

　　席盛珏饶有兴趣的低念着，正对上病未疏投来的目光。

　　明显的威胁，如果只有两人独处，那家伙怕是已经把剑横在他脖子上了吧。

　　怕他和身边的少年多嘴吗？

　　哎呀，可是，越不让人做的事。反而却越让人心痒呢。

　　着了黑金绸袍的人露出狐狸样的笑容，不管有没有刀一样的视线剜着自己。

　　“你是不是应该跟这位小。子介绍介绍我？”席盛珏在怜算儿诧异的目光下，搂住闻应舟的脖子，低头凑近。

　　“好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