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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亡羊补牢何时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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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陌生人这样亲昵的靠近属实让人浑身难受,再加上闻应舟本就不适应和他人接触,乍得被一位笑得花枝乱颤的公子哥搂着脖子,情况只能更差。他立马打了冷战,嘶了一声,像避什么脏东西似的从席盛珏伸出的臂弯里钻出来,猫着腰习惯性的躲到病未疏身后。
闻应舟啧啧嘴,就差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
他攥着病未疏的衣角,少年的眼一瞪,道:“兄台,初次见面,你未免也太自来熟了些吧?”
“唉?小兄弟,怎样就是自来熟了?”席盛珏摇摇手里的竹扇,往前一指,问道:“我问你,你和怜算儿是不是认识。”
“是。”闻应舟蹙眉。
席盛珏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那在下是否也与怜算儿相识?”
闻应舟老实回道:“自然。”
“既然小兄弟和算儿是朋友,厌清侯也与算儿是朋友……”席盛珏拖长了音调,手间百折扇轻轻一摇,唇边点痣更显艳绝“那你与我怎能不算是朋友呢。”
“诡辩之论。”挡在闻应舟前面的病未疏忽的出声,凤眸微阖,透露些许不悦。
美人动怒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闻应舟猜测不出病未疏替自己辩驳的理由,却也异常享受目前的状况。他躲在病未疏身后,正好瞧见对方因略恼而抬起的下颚线。
闻应舟想,摸上去手感一定不错。
席盛珏被病未疏怼一句,倒也不气不急,只含笑,视线重新对回呆了半天的怜算儿。
“看什么看。”怜算儿挑眉道“再看眼睛都给你剜了。”
行…两边都不待见他。
言语行动上都讨不着趣味,席盛珏顿感无趣,撇撇嘴便挪到榻上端坐了。怜算儿看这千年的仇家终于不愿意惹烦,这才放下心来,示意一边站着的闻应舟和病未疏坐下。
“翠琉璃老说你性子烈,还以为是怎样的混世魔王,纨绔子弟。”
她提起案上的紫砂壶,给坐在靠案一侧的闻应舟先倒了杯茶。
“可我怎么瞧着,你比这泼皮无赖都温和可爱许多?”
闻应舟知道怜算儿故意借着他损席盛珏,又觉得这现状实在有趣,便也不反驳,只笑盈盈的接过杯盏,耸耸肩,道“对待美人,自然要更注重礼仪。你与琉璃相识已久,即便不曾与又迟见面,大概也听了不少关于又迟的趣事,当也清楚我的秉性,又迟爱美,对女子从来是偏爱的。”
“况且算儿还是位难得的美人——”鹿般的眼睛忽地一转,闻应舟将茶凑到唇边,眸光故意从坐在另一侧的病未疏身上扫了扫,做作地唉了声“在美人面前,哪位公子会不变得温和可爱呢?”
“又迟君。”冷彻的嗓确切地念出挑衅之人的名号,病未疏也不瞥他,只低首,也抿了口茶。
茶水润过那胭脂色的唇,让病未疏整个人又明艳了几分。
“容我提醒你一句。”他端着茶盏,慢慢道。
“经行试炼第十页第五条,与线人相谈,不论正事者,扣分。”
闻应舟早料到病未疏会是这等反应,也不心急,笑盈盈地摸着茶盏边缘,反倒是站在一旁看戏的席盛珏先忍不住,手指把耳边微卷的发一勾,张嘴便是吐槽。
“唉,病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夸你温和可爱,你倒要扣人家的分数,真是不解风…”
话未毕,脖颈之间已尝了记凌厉的眼刀,病未疏容貌生的纤细美艳,可怒目时给人的威慑力也不一般,席盛珏也不敢垂眸去看,只尴尬的咳了声,就闭嘴,不再调侃。怜算儿瞧他这副狗熊样,更觉无语,便也赏了一记白眼过去,被死对头瞧不起,席盛珏这下是真不愿再说话了,黑着脸,整个人贴着墙,活像刚刚立好的柱子。
可就算如此,好不容易让这嘴欠的吃了鳖,怜算儿还不想放过他,手上在给病未疏续茶,嘴里轻蔑地哼了声,说道:“厌清侯,别躲啊,你这张嘴这样伶俐,要不我今晚便把它割了,卖给镇口的说书先生,这样你也不讨我厌烦,先生还能赚个生意,岂不两全?”
席盛珏也不甘示弱,人还面着壁呢,手里的扇子拍的倒是响。
“你这!!!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我真是识人不清!”
“厌清侯!你骂谁蛇蝎?”
“骂的就是无音楼十二阁怜算儿!怎么的!再打?”
“算儿,你别打趣他了。”
话题的主人瞧了半天的闹剧,眸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了会儿,又停回在杯上,笑道:“又迟是来和沙砾谈事情的,不是来惹仇人的。你们再吵吵,倒像是因爱生恨,甜蜜着斗嘴的情郎和小娘子。”
“谁是他的小娘子!”怜算儿把茶壶砸的一响,席盛珏也站不住了,几乎是同时骂了句“谁是他的情郎!”
闻应舟神态自若,把杯一放,道“嗯…厌清侯席盛珏是无音楼怜算儿的情郎,无音楼怜算儿是厌清侯席盛珏的小娘子咯。”
少年声调清亮,话语间尽是调笑意味,急得怜算儿又羞又躁,一双足不住地踏,金铃也杂乱的响。
“好你个又迟!今天就算琉璃姐姐站在门口,我也要教训教训你。”
此话一出,闻应舟算是把火全引到自己身上来了,还没听到人的反驳,竹骨扇和金钗便全撕裂了空气,往闻应舟的面门上扑,他打趣的得意,自然也知道把人惹急了会落得这个下场,手早附在腰上,准备抽把匕首和这两人斗一斗,也算玩一玩,讨个趣味。
他最是喜欢玩闹的,刚隔着门听席盛珏和怜算儿过招已是心痒难耐,如今嘴上讨着好了,手上更不愿意闲着,再说,借着这个机会探探所谓“沙砾”的能耐也是不错的。
可惜的是他还未得意的喊出“痛快大战一场”的洒脱词句,像是料到了他这幼稚的举动般,眼前先横上一只白嫩修长的手,而这好看的手里,稳稳的拿着一本明黄色的册子,正好隔开了两股气劲。那竹骨白扇和金钗失了助力,全落在地,连带着还生着闷气的怜算儿和席盛珏也将视线移到这手的主人身上。
四人待着的楼阁里,三人屏息,唯有那清冽疏冷的声音还能自然吐出。
“又迟君。”病未疏微微蜷缩着指节,侧目皱眉“你也想将嘴卖给说书先生?”
他那双魅惑的凤眼微合,压低了嗓,目光死死的盯着傻坐着的闻应舟,像要挖下他的整张面皮似,恶狠狠的,怪吓人。
闻应舟当下不知为何脊背一抖,连心尖也颤几下,像被狼爪子压住的兔子,吞吞吐吐地回答。
“倒也…不想。”
“那就少做多余的事。”病未疏阖眸,长吐出一口气,随即极为自然的将手中的册子放在案上,站起身,又弯下腰,把落在地的扇和钗通通拾起。
“师弟顽劣,实在抱歉。”他的视线直接错开吓得不敢再讲话的闻应舟,投到了刚刚还争执不下的两人身上“只是暗器易伤人,即便是在明处,也不该用在友人身上。”
“……是做的过分了些。”出乎意料的,怜算儿先低头认了错,甚至还往后撤了两步,还用手肘怼了两下没反应的席盛珏。
“啊!对对对。唉,是在下鲁莽了。”对方回以几声干笑。
如此,病未疏也不会再追究了。只是点点头,又移回到闻应舟跟前。
病未疏这番说教闻应舟听听并无不可,但怜算儿和席盛珏和病未疏非亲非故,和他也不用讲究什么长幼尊卑,病未疏长得也实在不算可怖,道理来讲,该是不会让人吓得退后好几步的。但这俩人却偏偏这样反应了,反让在一边儿等处置的闻应舟看得摸不着头脑。
只能说他胆子还算是大的?
闻应舟皱皱眉,瞅着病未疏气定神闲的模样,越发瘆得慌。他这才清楚认识到自己刚得罪了随时随地都能往自个儿老家打报告的宝藏疙瘩。这个宝藏疙瘩不仅长得好看,压着自己一头,还能把自己的所有丑事理所应当地往门派里抖,吵的那些师兄师姐们全知道。闻应舟向来在乎自己的那点儿小名声,更别说他走前刚和闻春晚夸下海口……
这糗事闻春晚知道了又该笑话他了。
他暗暗骂道,脸色自然也说不上好。病未疏把这情态尽收眼底,稳稳坐在椅上,又悠悠地把茶盖揭开了。
“又迟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那好看的凤眼在热气里微微一眯,病未疏又道“你若能和怜算儿把沙砾的任务处理好……正反相抵,刚刚的事,我可不记。”
“仙郎君竟情愿给人台阶下,真是少见。”闻应舟笑道。
话刚出了嘴他又开始后悔。
“仙郎君?哟。”席盛珏没给他后悔的机会,恰好的接了句“倒也贴他。”
声刚落,病未疏掌中茶盖重重一合,又来一记凌厉眼刀,连带着怜算儿骂席盛珏不争气的嚷嚷。
“又迟君,”病未疏不知是气是怨“人不可不长记性……这是第一次的宽容,你需记住。”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但一补再补,便不是补救,是滑稽。”
他的语调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他把脸侧了过去,闻应舟没法儿去看那双眼睛,只知道病未疏低眉垂目,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却又放回心里碾磨了遍,才敢又掏出来。
“一道城内,最忌讳不知悔改,你若想完成沙砾的任务,就要记住这件事。因为一旦你的任务开始,我便不会再这样提醒你。”
“这是开始了。”他这才转过头看向闻应舟“也是最后一次。”
这并不是和刚刚一样的说教。
“是闻春晚让你这样帮我的?”沉默了会儿,闻应舟回道。
“不是。”病未疏把茶盏稳稳放回桌上,腾出手“没人能够要求一个正在职位上的经行首徇私舞弊……”
除非他此刻乐意。
闻应舟在心里替他补完剩下的半句话,便不再回答。
他俩沉默。怜算儿和席盛珏这才能在两人沉默的间隙发表看法。
“好了好了,闲话不提,寒暄打闹都到此为止。”清楚气氛不对,将握在手里的金钗重新插回发间,怜算儿正色道“再不把任务给你,翠琉璃该骂我玩忽职守了。”
“你居然清楚。”
席盛珏想来也有点倦了,数落了句,哼唧两声,便大腿一迈,横躺上那放进月光的窗上。说是偷懒,是为放风。
怜算儿把他的举动全收在眼里,明白他的意图,也不想再费时间去管。虽说无音楼全是她的人,但在这种时候留个心眼也是好的。只是在大闹之后再这样仔细总有点亡羊补牢的嫌疑……
她深吸了口气。
若是重商知道了,又要怪她思虑不周,和席盛珏争斗不够,还差点误了正事。作为沙砾,她虽然常在玩闹潇洒,正事来时,也是不会疏忽的。只是这次的事,她在又迟君来前便觉得不妥……刚刚的打闹,一为气,而为试探。
谁知道这次的经行首和别家的不同,光是瞧着,就足够护短。
“是我疏忽。”
她这才恢复了闻应舟在高楼初见她时那副冷傲魅人的模样,向还在桌边的两个人递了个眼神,随后快步走近,停在两人面前,在袖中摸索了片刻,便将藏了许久的物什按在桌上。
“又迟,说的晚了。”
怜算儿附身,贴到闻应舟耳边,把话全灌进他的脑里。
“虽然有些困难……但这就是你的猎物。”
白皙如玉的指缝之间,一朵血莲剔透凝光,层层叠加的花瓣顶端被白玉笼住,微末烛火下,如盛在月。
“广寒月,火红莲。”